第15章
“容夕。”身側傳來一聲極低的細語,呼氣到耳廊,容夕被吓了一跳。
側過頭去,不知何時憐華坐到身側。
他緩一緩情緒,原想問他何時到來的,但細思過後,只是将手指豎到唇邊,沒有開口,示意他安靜聆聽。
憐華點頭,梁下三人,兩人都會武功,的确還是小心為上。
屋內洛筠秋方才離開,蕭沨晏阖上房門,轉身幾步走到兄弟身旁,再度問詢:“二弟你打算如何?”
蕭清文擡頭,沒有一絲猶豫:“找到他。”事到如今,心慌着急并無甚意義,反倒可以微微笑出來,道:“容夕既可一意決定離我而去,我便亦可一意決定永不放手。”
容夕喉口有些幹澀,抿了抿唇。
“好。”蕭沨晏首肯,安慰道,“你主意已定,大哥便奉陪到底。你安心一點,不要太過焦慮便好。”
蕭一雨便也勸:“大哥說得對,二哥只需心态平和一點。容夕現下未必身處皇城險境,他若一心護主,便不會丢了自己的安危,否則一切都是罔言。”
“一雨有理,”蕭清文點頭,“大哥三弟放心,我心中有數。”
罷了,又說了幾句,瞧見時辰不早,三人這才離開房間,前往後堂用飯。
房裏安靜下來,容夕終于松懈,不再屏住內息,背靠房柱,将小腿垂到梁下。
憐華往他身邊挪一挪,遞上一個紙包,容夕偏頭一瞧,問:“是什麽?”
“大肉包子。”
他笑着接過來,瞧這紙包包裹得嚴實,道:“若是打開來吃得一股肉包味兒,待會蕭清文回來,可就發現了。”
“有道理,下回給你帶大白饅頭來。”頓了頓,竟也彎起唇角問他,“還能笑了,蕭清文一心一意,就能讓你開心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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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夕張了張唇,嘆一口氣。
“并非希望他如此待我,只是瞧他現下也能笑一笑,心頭覺得安穩罷了。他這個人,真的值得依靠。”
憐華身子往前,雙手撐到他肩上,盯着他認真道:“容夕,保全自身,待得太子霸業落定,你便回到這個人身邊吧。”
容夕聽着,雙目略微有些失神,過了一陣才回他:“前路未蔔,到時候再說吧,他沒事我就放心了。”語罷見他不答,這才晃一晃手中紙包,道:“咱們出去吃。”
憐華點一點頭,同他離開這房間。
晨時有柔緩微風,雖将至小暑,然此刻栖于樹蔭之間,還覺涼爽。
容夕吃着肉包,擡眼問憐華:“你不在南王府,怎麽跑這兒來找我,難道只是為了給我送吃的?”
憐華輕“哼”一聲,回道:“我即便在南王府,待會也該過來了。”
咀嚼的動作一頓,蹙了蹙眉又問他:“何意?”
“南王待會可就親自過來了。”
容夕心頭覺得怪異,又問道:“為何這樣快?”憐華不答,眼中帶着些深意望着他,容夕眼神慢慢沉下去。
“我昨夜才離開蕭清文,再如何快,也是今晨才有人得知才對......這府上有南王的內應?”
“必然。我就是聽着了南王的話,這才立即來找你。”
容夕思索片刻,把紙包塞回他手中。
“不吃了,我們去前堂候着。”
約莫巳時一刻,南王的車騎停到了蕭府門前。
兩人凜神,收斂內息小心觀望。
來人一身紫色織錦長袍,進堂落座,身後跟了兩名侍從,與幾名穿着藍衫的俊美少年。
容夕蹙眉,忍不住對憐華低語:“難得覺得這顏色這般礙眼。”
身側人卻道:“我覺得那件紫的最難看。”一雙眼漠然盯着南王,頗有幾分嫌惡。
他聽得一愣,這才發覺這人夜間專程回築夢換了一身衣裳。
勾唇淺笑,好算是愉快了幾分。
仆從已前去禀報,有丫頭進堂來斟茶,又候了片刻,蕭清文同蕭沨晏二人悠悠趕來。
容夕瞧見那人進堂之後腳步一頓,目光掃過那幾名少年,明顯有幾重不悅染上眉間。
倒是蕭沨晏先開口招待:“不知南王大駕光臨,有失遠迎。”語罷,兄弟二人入了主座,也未見客氣。容夕瞧他倆的态度,猜測方才趕來之前,兩人大抵已經謀算過了。
南王笑一笑,擱下手中茶盞道:“本王今日造訪貴府,也屬突然之舉。”話落一半,也不再繼續,只等二人開口去問。
蕭清文倒也遂他的意,勾了笑容問道:“南王屈尊大駕,所為何事?”
他不答,只道:“本王方才入前堂之時,瞧這府上景致秀雅,兩位少爺倘若無事,不如換一處地方,與本王細細擺談。”
“好,就請南王随在下移駕花園亭下。請。”
衆人起身離去,身後兩人跳下房梁。
“麻煩,”憐華不快,理了理衣擺,“這花園開闊之地,如何尋合适的匿身之處。”
“我知道好地方。”容夕拍一拍他,動身跟了上去。
蕭府後園休憩得精致秀美,亭湖相伴,湖中還有一座假山,容夕帶憐華藏身于山石之間,确乎是一處能清晰得見亭中景的好地方。
亭內一方石桌,小食美酒置布桌上,三人落座,聽南王贊道:“蕭府之景,不遜于皇家。”
“王爺謬贊,鄙陋之境,豈可與皇家相提并論。”
南王揚眉哼笑,道:“兩位少爺何須謙虛?蕭家富貴,放至皇宮貴族,亦是無人不知曉。”
蕭清文本知他來意,又聽他話裏有話,便有意不答,只是笑了笑。南王見他如此也不氣惱,又道:“蕭家經營向來數一數二,若是能得朝中人庇佑,想必還可更上一層樓。”
蕭沨晏見二弟并不作答,于是又笑道:“王爺勞心了,蕭家生意好,非家人貪得無厭,又何必多行費心之事。”
“哈哈......”南王笑了幾聲,執起酒杯緩緩飲盡,空杯夾于指尖輕晃,逐漸沉了眸色,道,“本王好心,望兩位少爺領情得好,天有不測風雲,孰知哪日,這生意......就沒得做了呢?”
“倘......”
“不如王爺指點一二。”蕭清文突然在桌下伸手攔了大哥,截話道。
南王眉目神色好了幾分。
他也非作答,身後少年為他斟酒,多飲了幾杯,這才開口:“本王聽聞二少爺身邊有藏嬌之人?”
蕭清文垂眼,眸底一片濃墨翻湧。
“市井傳言,王爺也信?”末了,又擡眼道,“尋歡作樂,男兒之常情,待到沒了新鮮,又何來藏嬌之人?”
南王聽得作笑,說道:“我卻聽說,那人是築夢出來的。”蕭清文飲盡杯中餘酒,聽他又道:“你說得對,人之常情,築夢那地方,本王也熟悉......只可惜,這麽個好去處竟是個賊窩......啧...不知蕭少爺作何想?”
語罷,示意身後一名少年斟酒,那少年執着酒壺上前兩步,為蕭清文滿了空杯。
他瞧着杯中酒滿,突然笑起來,伸手撫住執壺之手,眸裏帶了幾分輕佻。
“好一雙玉手。”
南王頓覺快意,朗笑出聲來。
笑過半晌,這才開口:“本王身邊這幾個少年,總好過築夢樓中的叛賊,二少爺,我便将他們留在你身邊。”
蕭清文勾唇淺笑,心想着也不知誰才是真正的叛逆謀反,不動聲色地攬了少年腰身坐到身邊,回道:“我就要這一個,王爺也知道,身邊美人太多,未必是一件樂事。”
“好,”南王揚眉作答,“随二少爺意,那本王的意思,二少爺是否也該考慮?”
“自然。”蕭清文颔首應下來,“不過王爺也瞧見了,現下只有長兄與我二人,不知兩位弟弟今日何時回府,家中大事,也需與他們商量商量,明日必定答複。”
南王心情暢快,立時便應下來。
“好,本王便靜候佳音。”
語罷舉杯對向二人,兩人亦是回敬。
如此片刻,南王開口告辭,蕭清文不作挽留,送他帶人離去,一行人終于出了花園。
湖心假山之中,憐華舒一口氣,放松周身經脈,席地坐了下來。
容夕垂首望他,半晌也蹲下身子,問:“這就累了?”
憐華反問:“如此一刻不歇地盯着,你不累?”
隔許久才嘆了氣,道:“累,因為不知道蕭清文想要如何。”
“容夕,”憐華探手縷他的垂發,猶猶豫豫道,“我覺得他是假意迎合南王,若說想要如何,無非是攪進這局裏,方能得知你的消息......他若執意如此,你倒不如與他相見得好,否則到時候他身陷囹圄,你也會受南王牽制。”
“錯在當初......”
“又何必再提當初。”
話語截斷,容夕擡頭,眼神有些茫然。
憐華道:“你想一想,可好?”
他終于點頭。
“好,你便容我再想一想......”
憐華颔首,從地上起身,容夕也站起來,聽他道別:“我先走了,你若有事,再來尋我。”
“好。”
目送他離開,容夕這才從假山出來,往蕭清文的庭院去了。
“往後你就住到庭院南面的屋裏。”
房門口,蕭清文頓足,對身後跟着的少年說道。少年聞聲停下腳步,輕輕應一聲。
“還有,你若需要什麽,可以跟我開口,我會為你置幾件衣裳,但身上這樣的顏色,往後不要再穿了。”
少年有些意外,擡起頭來,有些怯怯地問:“二少爺不喜歡嗎?”
蕭清文沉默半晌,輕聲道:“你不适合。去休息吧。”語罷轉身進房,少年愣了愣,努力掩下驚慌失意的模樣,不再多言,獨自往南面房間行去。
蕭沨晏挑一挑眉,笑出聲來:“還以為二弟你會憐惜這孩子。”
蕭清文知他有意取笑,便不去接話,只是微微勾唇。
好一陣才開口問道:“大哥覺得,教誰去照顧這少年為好?”
“舍近求遠,二弟這是同我想得一樣?”
“嗯,”蕭清文點頭,“若是咱們府上有南王的眼線,那麽最有可能的就是玉枝,所以不能讓她去照顧。”
蕭沨晏搖首笑得無奈:“這丫頭跟了你幾年,現如今不得不懷疑她,還真是啼笑皆非......這府上的五個貼身,我看也只有三弟和小漓身邊的青鳶、綠蒲最讓人安心,畢竟是墨月教中出來的姑娘,忠心不假,一身武藝也可護着兩位弟弟。”
“...玉枝入府這些年,向來安分,是個好姑娘,我也不願相信,只是即便她是有所苦衷,現在也不得不防着了。”
“嗯,就讓青鳶去照顧他吧,青鳶行事缜密,可以放心。”
蕭清文有些猶豫,覺得略有不妥,疑問道:“三弟體弱,誰又來照顧他?再者青鳶來我院中,豈不是讓玉枝有所察覺?”
“讓她有所察覺也好,我倒希望她能就此收手。至于一雨,讓我身邊的巧遙照顧他吧,我這些日子,也跟在他身邊便好。”
聽他如此說,這才放下心來,蕭清文應下來,不再作多衡量。
“便如大哥所言罷。”
蕭沨晏點點頭,這才提到最關心的事情。
他回身瞧瞧屋外,并無旁人,于是開口:“你今日與南王這般周旋,可是真要冒這個險?”
“麻煩已經自己找上門來,即便今日回絕了他,也會惹得一身禍事,搞不好還要驚擾義兄,我不願他參手此事,只願保教中安寧......況且,唯有如此,才可反賓為主,實時有所作為。”頓了頓,抿唇一笑,補充道,“可我并不打算将蕭家商號拱手相送,他既然有這個狼子心,我便與他玩一招離間。”
蕭沨晏緩緩挑眉。
“那便等着二弟上一出好戲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