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薄雲籠月。

天色漸暗,家中兄弟方才散去片刻,白晝便徹底落了幕。

蕭清文阖上窗欄,點亮燭火。燈燭幽幽間,這人低聲喚得溫柔:“容夕......”

容夕心驚,一時間呼吸屏住。

适時門外響起輕叩之音。

蕭清文點燈之手收回,擡一擡頭向門外道:“進來。”

門外人又靜候幾秒,這才伸手推門,白日那少年,換了一身淡白衣裳,端一盞清茶進來。

“二少爺,我為您換一盞熱茶......”

蕭清文微微攏眉。

“往後這些事交給丫頭仆從去做便好。”

少年怔怔地望着他,吞吞吐吐地又道:“這茶...我親手煮的......清淡,夜裏喝也能安睡......”

“......好。”這人終于擡眼看他,輕輕嘆氣,道,“入夜了,回去歇息吧。”

少年雙眸熄下來,點點頭,将手中茶盞擱下,略一猶豫,擡起頭來又道:“二少爺,您還不知曉我的名字......”

“你叫什麽?”

“二少爺...我叫安琅......您往後......能不能喚我名字?”

這人勾唇淺笑:“安琅,去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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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原有些緊張,得他溫柔應肯,不覺開心笑出聲來,“嗯”一聲,轉身離開房間。

待他足音行遠,蕭清文才緩步行至門前将門扣鎖緊,又折身回桌旁,撥弄着燈芯将燭火弄得昏暗。

撥了好一陣,直待這房中光線變得迷蒙不清,才又輕聲開了口,聲音雖淺,卻依舊清晰而突兀,将梁上人驚得心如雷跳。

“容夕。”

他兀自鎮定着,只當這人是呢喃自語,不作回應。

蕭清文走近房間一隅,擡起頭來,雖未将他身形入眼,卻喚得篤定:“容夕......我喚你三次了......你還不肯下來嗎?”

容夕微微阖眼,身子慢慢放軟,再不遮掩氣息。

梁下人察覺他不再有意藏匿,便也未再喊他,靜靜噙着淺笑等他現身。容夕眼角慢慢醞紅,垂足從梁上縱身跳下,落到那人一尺開外。

蕭清文輕聲笑起來。

“......你何時發覺的?”

這人答:“傍晚時,同幾位兄弟在房中細談,就察覺到了。”

“你......”容夕聲音有些喑啞,“你現在的身子,都無法好好施展武功,怎麽會......”

“我自幼習的是凝神導脈的心法,即便現在使不出功夫,也能察覺到你,”他走近,展臂将他攬進懷中,逐漸收緊,把他箍在到胸膛,容夕此刻才聽見他胸膛驟跳,聽他聲音低沉幾分又道,“再說...你是我的容夕......別人發現不了,我還能發現不了你嗎?”

溫言軟語,霎時心間所思,都為這人化作一汪春泉。

“對不起......”

蕭清文俯首吻到他唇邊,柔聲道:“往後別離開我身邊,我便原諒你這一回。”

容夕終于淺淺微笑,蕭清文再度吻上去,撫慰着唇齒。

一吻作罷,容夕伸手抵着他的胸口推開寸許,笑道:“別攬我這麽緊,我在各處角落待了一天,身上髒得很。”

“我的容夕不髒,”這人彎眸又貼近,埋首到他頸間輕嗅,“好容夕,累了整日,喝杯清茶,我再陪你沐浴就寝。”

“嗯。”

蕭清文在那頸上輕吻片刻,又擁了擁他,這才離了身子,到桌邊斟茶。

容夕走近,瞧着茶煙袅袅,明知不該如此,卻依舊覺得不是滋味。

“...那安琅......”

蕭清文手中動作一頓,偏頭見他阖了嘴不再說下去,默了片刻,忍不住笑起來。

“容夕這是吃味了?”将茶盞遞到他唇邊,低聲又說,“那孩子瞧來年歲比雲兮還小,我不過是憐他尚幼罷了,白日南王跟前做戲,可不能當真。”

容夕言語出口之時已有些後悔,眼下聽他這麽說,雙頰都微微發燙,只好垂眼飲茶,不去看他。

這人得了趣,難得不放過他,湊近耳邊又讨他窘:“我早說過了,我心裏只有你一人。”語罷,目光緊緊覆到他面上,容夕躲閃不得,囫囵着“嗯”一聲來。

蕭清文又笑,總算不再多言,帶着這人同去沐浴。

“容夕,你要如何同太子交代?”

燈燭已熄,蕭清文攬他在溫軟床被中,手掌帶些撫慰之意一下一下順着腦後發。

容夕覺得舒适又安逸,把頭埋到他頸窩反問道:“那你呢,要如何同六皇子周旋?”

這人失笑道:“你先回答我。”

容夕睜開眼擡頭看着他,答道:“我無需同他交代......你又不是真的與六皇子結盟。”

“你信我就好。”蕭清文颔首,埋下頭去,在容夕耳邊細語一陣。

他聽得漸漸睡意全無,一雙眸子陡然睜大,滿是猶疑與疑惑的神情。

“太危險......”

“不危險,”俯首吻到眉間,低聲道,“你只要讓太子相信我,肯與我合作。”

容夕垂眼思量許久,終于妥協。

他道:“好,但你要保證,我不讓你出現的時候,你必須待在安全的地方。”

蕭清文笑着颔首:“嗯,我保證。”語罷伸手在枕下摸索,捉了容夕的手将一冰冰涼涼的物什套上去,輕聲哄:“不論發生什麽,不許再摘下來。”

腕上是寒涼觸感,心子卻暖得發疼。

忍不住脫口而出:“你這樣好的人,倘若喜歡的不是我就好了......”

末了,半晌都聽不見他答語,心想這人大概生氣了。

伸手去撫摸他的臉,卻被蕭清文執手攥緊,埋下頭從他的發頂一路吻下去,在唇角輕輕咬過,一點點将他渾身的火點燃。

容夕半阖眼眸,望進他燎起焰色的雙瞳,笑着仰頭輕輕在眼角一點,把他的無奈與疼惜親下去,輕聲道:“是我不好,我說錯話了......”

蕭清文低低笑起來,翻身将他覆到了身下。

“認罰?”

“認罰。”

容夕勾唇,輕輕環住他的腰身......

晨光洩進房內,蕭清文一覺醒來,身側無人,探手去撫容夕躺過的位置,尚有一絲餘溫。

于是撐起身子,轉頭在屋內尋找,見他已穿好衣裳,在鏡前束發。

容夕聽着了聲響,從鏡中望到床邊,對他微微淺笑。

眼角彎彎的模樣美成一副丹青,蕭清文翻身下床,走到他身後,俯身往鏡中仔細看。

“怎麽了?”

蕭清文笑道:“好看。”

容夕手指頭頓了頓,抿着唇将發帶纏緊,轉頭捏他的下颚。

“快去洗漱吧蕭二少爺,我要走了。”

這人蹙眉:“去哪?”

“去找憐華和太子說一說。”

蕭清文默了片刻,找不着理由不讓他去,只好嘆氣道:“說完便回來。”

他點頭,應道:“好。”罷了又交代:“除了你的兄弟,不要讓蕭府的人知道我在你身邊。”

“我知道。你放心去,我等你回來。”

走廊上有人漸行漸近,容夕親一親蕭清文唇角,示意他去開門。

蕭清文眉目愉悅,直起身子,臨開門的一瞬,才掩下了面上情緒,屋外玉枝正欲叩門,呆了呆施禮道:“二少爺已經起了,我伺候您更衣。”

這人點頭,轉身側目悄悄環顧一眼,房內已無容夕行跡。

時辰正好,容夕行在街上,瞧見各家鋪子正張羅着開門迎客,街頭小販也挑着擔子尋一處好地方落腳。

他走近一處攤前,老板招呼得熱絡:“這位小哥,要包子麽?”

他搖搖頭,道:“不要包子,拿兩個大白饅頭。”

“好嘞!”

付了銅錢離身,挑了偏僻的道路,趕往南王府。

彼時憐華還倚在梁上睡着,他放輕了聲音,不将這人驚醒。

容夕瞧着他的睡顏,心頭有些感慨。

幾歲起便同憐華一起長大,兩人雖無血脈牽連,卻勝似同胞。在築夢的日子時時都需警惕提防着所有未知情境,明明養成了稍有內息靠近身側便會驟醒的習慣,卻總是能在對方跟前睡得毫無防備。

誰說自己無親無故,眼前的憐華,明明就是他的兄弟。

除了蕭清文,這是他想要保護的第一人,眼前一役避無可避,他只希望憐華能夠安好無事......

時間靜靜地走,房中南王翻身呓語,似要轉醒,容夕側頭,瞧見憐華驀地睜開眼睛。

“...容夕?你何時來的?”

“來了小半個時辰。”他輕輕答,手中物遞過去,道,“這回換我給你送吃的。饅頭,放心吃,下頭聞不着。”

憐華淺笑,掏了腰間水袋給他,兩人就水各食一個。

“容夕,你決定如何?”

他想了想,明白了這話裏意思,于是回道:“昨日蕭清文已經發現我了。”

憐華有些驚訝,咬着饅頭轉頭望着他,容夕瞧着他這模樣,淺淺笑起來。

“...你細說。”

他點點頭,便将事由和盤托出。憐華聽罷思索片刻,問道:“你覺得可行嗎?再者,殿下可會信他?”

“殿下不信他也當信我。”又微微嘆氣,接着說道,“只不過這事,說來也的确冒險,倘若真的可行,就是事半功倍;稍有不慎,就真的只有兵戈相見了。”

“本來就是兵戈相見。”

容夕淺淺一笑,道:“憐華說得對,本來就是如此,那也不需要顧慮什麽了,我信他,由着他按部就班吧...我們只需同将軍嚴陣以待,備不時之需。”

憐華把最後一口饅頭塞進嘴裏,輕聲囫囵:“容夕,我都聽你的。”

容夕覺得欣慰,微微颔首。

梁下又有動靜,兩人收了心,南王已徹底醒來。

早便候在門外的丫頭聽着召喚這才推門進來,伺候他更衣梳洗。罷了,又有佳肴美食數種一一呈進屋裏,擺了滿桌。

憐華暗自唏噓,低聲問容夕:“你瞧這做派,恐怕太子都要自嘆不如了。”

“這樣才好。”

“嗯?”

容夕眸底映着桌上美味,帶着笑意回他:“若是太子都不及,那麽六皇子呢?六皇子為了招攬商號早就竭慮而為,南王卻依舊如從前一般大肆享樂,你說會如何?”

憐華恍悟,又暗自思量片刻,點頭輕聲回應:“如此,蕭清文所為,又多了幾分勝算。”

門外有人聲靠近,一位少年進門施禮,昨日那一身藍衣,教容夕一眼便認了出來。

憐華道:“瞧,昨日随南王去蕭府的少年。”

容夕心頭不悅,接道:“...其中的一個。”語罷望着那人唇角笑意,心下腹诽,真是一眼就讓人最讨厭的那一個。

南王瞧見來人倒是心情不錯,招手示意他到身側坐下。

少年偎到他身旁,執起筷子替他布菜,輕聲問:“王爺今日...幾時再去蕭府?”

南王眼角帶笑瞟向他,攬在腰上的手緊了緊,反問道:“你關心這個作甚?”少年聞言抿唇笑起來,擱下筷子貼到他肩上細語:“我也是為王爺考慮。”

由着身上那只手四處游移,少年放軟了身子靠着他接着說道:“昨日蕭家的二少爺瞧來倒是識時務,可您瞧...王爺帶了我們好幾人去蕭府,他偏留下了最為年幼無知的安琅一人......您就不怕他陽奉陰違?”

梁上憐華無聲抿唇,轉眸看着容夕,動了動唇向他比出幾字:“這人不笨。”

容夕輕挑眉梢,垂眸繼續聽着。

南王笑了幾聲,開口道:“你這精怪的腦子,又有了什麽好主意?”

“您今日再去,便把我帶上吧!安琅素來忌怕我,有我看着,也不擔心他背叛王爺。”

“姓蕭的留下安琅這麽一個,本王本也是不滿意的,”伸手扯開他的腰帶,解着衣襟悶聲笑起來,換了語調又問,“你這麽聰明,本王是不是該獎勵你?”語罷不待答話,攬腰将少年抱起來,轉身往床榻走。

少年勾住南王脖頸,彎着眼眸笑言:“王爺可還沒吃早飯。”

“吃你。”

房內仆從丫頭盡數垂首,躬身退了出去。

容夕厭惡地閉了閉眼,憐華扯扯他的袖擺,兩人暗自潛出。

“大白天的,我可不想瞧他們演一出活春宮。”

容夕輕輕笑:“我也不想。”頓了頓,正色幾分,道:“憐華,我去蕭府告訴蕭清文此事,你先去太子府等我。”

憐華颔首應下,回道:“蕭清文的事情,我等你親自跟殿下開口。”

“嗯。”

他也點點頭,目送這人轉身幾步,施了輕功沒去行蹤。

再回蕭府時,蕭家幾人已各自吃過早飯,從後堂散去。容夕在庭院中尋不着蕭清文,想了想,往蕭漓院裏找去。

院落亭下,這人果真已在那處,耐着性子教小弟念書寫字。

小漓身子還不夠高,坐着夠不着,站久了又嫌累,蕭清文便坐在石凳上,抱他在懷中。容夕站在樹後,偏頭瞧了瞧,想要教那人注意到他,又擔心讓小孩瞧着。

正不知該如何之時,突然有人出現在他眼前。

“三少爺。”

蕭一雨頓了頓,側過頭來望見他,滿眼驚訝。末了,又轉頭看看亭下,心頭了然幾分,沖容夕笑一笑,提步繼續往亭中走去。

“小漓,”蕭一雨徑自行到他身旁,輕輕喚了一聲,繼而伸出手去要抱小孩,“三哥帶你去街上吃糕糕。”

蕭漓眉開眼笑地撲到他懷裏,蕭清文愣了愣,擡眸對上蕭一雨的目光,順着視線轉頭,瞧見了藍色的衣衫邊角。

于是點了點頭,跟三弟道別之後,起身回房。

房門阖上,蕭清文笑着回過身去,張開手臂便将容夕擁進了懷裏。

容夕放松下來,聽着他胸前心跳,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容夕搖頭:“我還沒去太子那兒。”

“等下還去?”

“嗯。”他點點頭,離開寸許,擡眼對他說道,“蕭清文,我來告訴你,南王今天過來的時候會再帶來一個少年,你把那個少年留下。”

“好。”

容夕微微怔住,呆呆地問一句:“你都不問為什麽?”

這人竟開心地笑了起來,帶了幾分玩笑之意回他道:“相信你,何須問?再者,我的容夕都不介意我把這些少年一個個留在府上,我自然就卻之不恭了。”

容夕被逗得淺笑,食指劃過蕭清文喉口,假意教訓:“你可別有非分之想。”

蕭清文順眉:“是,我只對你有非分之想。”

又是幾聲淺笑,容夕收回手,輕聲道:“那我走了,你自己當心。”

“容夕。”

“嗯?”

蕭清文低頭吻到唇邊:“早點回來。”

容夕心頭顫動,又抱了抱他,輕輕應下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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