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京城入了濃冬,皚皚白雪鋪了滿城,銀裝素裹,大氣的一座城多了一層柔和與清靜。

岚華軒裏,珠聲襯着飛雪。

“三哥,我把小弟給帶來了。”倚在大門外的蕭一雨扭過頭去,飄着雪花的街道上走來兩人,正是自家的兩個弟弟。

蕭雲兮拉着小孩走近:“大雪天的,三哥叫我帶小漓來做什麽?”

“快過年了,叫來陪二哥散心。”蕭一雨沖他笑笑,低下身去揉揉小孩腦袋,輕聲問道,“小漓想不想逛逛年市?”

蕭漓眨巴着眼望着他:“今年的年市也有紅豆糕吃麽?”

“有的,小漓去店裏叫上二哥,讓二哥帶你去好不好?”

小孩點了點頭,咧開嘴笑,撅着屁股跑進店裏。

櫃臺後頭,蕭清文還将算盤珠子一顆一顆撥弄得輕響,蕭漓竄到他身邊跳着扯他衣袖:“二哥二哥,快至午時了,陪我去年市吃紅豆糕。”

珠聲一時止了,蕭清文愣愣地轉頭,瞧着突然出現在店裏的小弟,再擡頭看去門外,不知何時竟已到了這個時辰。

“二哥陪我去。”

“……好。”

翻手合了賬本,拉着他出門,跨過門檻瞧着那兩人,一時有些啞然。

“時至年關了,二哥也不應當一直埋在店裏頭。”蕭一雨勾了唇角。

沉默許久,沖他颔首,帶着小孩一路往街道另一頭行去……

已記不清是幾月有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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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夕離開時尚是夏日,現如今竟已是寒冬。

心頭怕想着,便時時給自己找着事情忙活,一日一日,也就這麽過了。

“二哥,府裏的新燈籠還沒有備着。”蕭漓手裏拿着年節時的福星小面人,瞧着街邊鋪子上的彩燈說道。

蕭清文一時沒有回過神,小孩擡頭看他,踮着腳尖喚:“二哥,二哥!”

“……嗯?”

“二哥,府裏的燈籠何時央人做新的?今次過年,還是要熱熱鬧鬧的!”

“燈籠……”

彩燈迷眼,一時有些恍惚。

“燈籠與福帖兒,大哥自會去備着……過年,哪次不是熱鬧的呢。”如此說着,偏偏心頭卻少了一分熱鬧。

多出來的那個人,反而成了一個缺口,叫這年氣如何也暖不着人心。

蕭清文唇邊勾起了苦笑,繼而心頭一緊。

——容夕身在何處,又當過得怎樣的新年?

街邊是一重重的熙攘行人,仿佛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叫他一時間挪不動步子。

“二哥你在想什麽?”

“無事……小漓中午想吃什麽?”

“正午吃什麽都好,現下想先去買紅豆糕。”

蕭清文這才想起來,方才小弟在店裏就已說過了,是要去吃紅豆糕。

這一回分神,也實在是過了些。于是微微一笑,回他:“好,那就先……”話音未落,再度動不了身子。

人頭攢動之間,街頭不遠處依稀有一人入眼。

容夕……

蕭清文胸口窒息了一瞬間,下一刻,心髒便猛烈地跳動起來。

那人一系水色衣裳,即便是寒冷冬天,也能讓他雙眼溫暖,腦中思緒頓時潰不成軍。

——靜靜地愣在原地,只等前頭那人慢慢回身,一寸一寸轉過頭來。

只可惜那眉目唇鼻,沒有半分與心中那人相似。

原來只是認錯罷了......

“二哥?”

蕭漓在身邊喚他,被忽視的小孩嘟起了嘴。

蕭清文仿似聽不見,眸底深處,還是那身水藍。

雪越落越大,身旁的小孩還在一聲聲地催:“二哥二哥,快些走了,我肚餓。”

蕭清文彎下身去抱起他,垂下眸子不再多看一眼那般假象,轉身往前。

“二哥,紅豆糕就在街頭,我們買了紅豆糕,再去買糖娃娃……”

“......”

“二哥你怎麽老是不答我?”

“…小漓方才說什麽,二哥現下仔細聽。”

“我說還要買糖娃娃。”

“好,買了紅豆糕,去買糖娃娃。”

愈行愈遠,行至街角轉頭去望,就連那一襲水色假象也不複存在……

這年最終還是過得苦澀不堪。

時間就這般游走而逝,蕭清文在等待中度了三個年關。

第三年新年之際,家中多了兩人,蕭沨晏身邊多了一位清潤如明玉般的年輕醫師,名作斷顏,而先前就認識的洛筠秋,也黏着蕭一雨跑來蕭府這處過新年。

原本是十分熱鬧,可蕭清文心中始終是一片空洞。

三年時光沉澱,早已能喜怒不形于色,對心中深處那人的思念也盡數埋下,不再浮于情緒之外,平日裏玩笑嬉鬧,只求與家人和樂美好。唯有入了幽夜,才會獨自飲酒,私自醉一回。

“顏兒,過年的時候吃魚才叫做‘年年有餘’。”

“過個新年,你每天都要說一次這話。”斷顏笑着抱怨,卻還是如蕭沨晏所願,把夾來碗中的魚肉吃下去。

“我就想每天都哄你,年年都哄。”那人開懷一笑,又啰啰嗦嗦地為他布其他菜肴。

蕭清文瞧得微微作笑,尚且來不及說什麽,便聽身側三弟道:“大哥這麽油嘴滑舌,越來越膩歪人。”

洛筠秋立馬夾了魚肉給蕭一雨道:“我也哄你,你要愛聽愛吃,我也願意。”

蕭一雨輕聲笑起來。

蕭雲兮捧着碗轉過頭去,聲音直哆嗦:“這天氣已經夠冷了,你們幾個就別再讓人抖了,真是受不了。”

小漓捧着碗學他四哥轉過頭去扒飯。

蕭清文瞧着這一桌表情各異的兄弟,心頭寒暖交加,道不出的滋味。

當晚回到院中,搬了幾壇窖中藏酒,獨自在院裏亭下飲了一晚。

烈酒在胃裏一如火燎,周身吹拂的偏又是簌簌雪花,如此一夜,到了清晨,便受了寒。

貼身的丫頭一早起來,進了院中便瞧見這情景,伸手探他發燙的額頭,急急忙忙地跑去尋另幾位主子,這才将昏沉沉的這人弄進了房中。

如此睡了大半天,被灌下了一碗藥,蕭清文才睡得醒來,所幸身子好,這麽一會兒功夫,體熱已經散去不少,只是頭腦還隐約有些發脹。

床邊是執着書卷安靜瞧着的三弟,察覺他動了身子,這才回過神來,擱下手中書探過去問詢:“二哥醒了,可有哪處不适?”

蕭清文搖頭,坐起身來問他:“一雨,這是怎麽了?”

蕭一雨笑了笑:“二哥還問怎麽了,當是我來發問才對。”語罷,斂了笑容,帶着幾分擔憂又道:“二哥從前喝酒,從不如昨夜那般無所節制,亭下可空了兩個大酒壇子。這還是下雪天,難不成想拿自己做個雪人出來。”

這人不語,他默了默,又放輕快了言語:“二哥可要顧好身子,往日裏都是幾位兄弟照料着我些,如今二哥這樣好的架子倒還輪到我來看着了?”

聞言總算淺淺地笑了笑,無奈地搖頭回他:“又勞一雨替我這做哥哥的擔憂了。”

蕭一雨随他一齊輕笑,緩了一陣,偏頭又靠近一些,低聲道:“二哥是放不下吧?”

蕭清文愣住。

蕭一雨搖頭嘆氣:“這麽幾年,平時笑笑鬧鬧的模樣,其實從未放下吧?

“……二哥,喜歡就是喜歡,不願放手就去追回來,什麽樣的境況,能讓你為難成這樣?”

“若真是那樣簡單,又有何煩惱?”蕭清文苦澀一笑,“一雨,我不知道該怎麽做,怕稍稍對他不夠好,會讓他失望,又怕如此追上去,會讓他覺得束縛……怕捉不住他,又怕捏碎了他,事到如今,只好慢慢習慣失去。”

蕭一雨聽他一席話,分明是萬般心痛,只覺無話可說,只好抿唇不答……

過了一會,蕭一雨離開庭院,瞧見蕭雲兮在院口樹下等着他。

見他走近,問道:“三哥,二哥是不是想容夕了?”

這人聽得語塞,有些哭笑不得:“雲兮你說話總是這麽直接。”

“就我們兩個,還拐彎抹角得累不累?”蕭雲兮挑一挑眉,問道,“其實三哥,雖然當年我還不算成熟,但許多事情我都瞧在眼裏,幾位哥哥們都是什麽反應,我可清楚得很......你說實話,這些年來,你是不是一直知道容夕在哪裏?”

蕭一雨揚起眉梢。

“是不是呀,可急死我了!”

蕭一雨點點頭。

“是,我知道他去過哪些地方,也知道他做過些什麽事情。”

蕭雲兮張大嘴瞪直了眼,半晌恨恨地道:“三哥你也太狠了,換做是我,當年就告訴二哥了!”

“雲兮,告訴他才是狠心。”蕭一雨蹙眉,“你想想看,二哥現在是思念容夕卻見不着他,若是當年将容夕強行留住,那麽二哥只會是看着他永遠解不開心結,看着他痛苦......時間久了,容夕會為二哥的體貼所感動,可他心底永遠壓着憐華之死,他會變得如同現在的二哥一樣,表面上瞧着開心,心底裏苦不堪言。屆時二哥再陪着他痛苦,你說殘不殘忍?”

蕭雲兮并未想過如此之深,聽得萬般感慨。

“三哥說得對,是我考慮不周了。只是......難道就讓容夕一直不回到二哥身邊?”

“不,”蕭一雨搖頭,“我猜想容夕之所以離開,就是因為他想要贖罪,想替憐華好好得活一回......他這些年在外面做了許多善事,內心也該平靜許多,時機成熟,便可叫二哥與他重逢了。”

蕭雲兮眨眨眼,又問:“那什麽時候時機成熟?現在成熟不成熟?”

蕭一雨無奈笑,睨他一眼道:“皇帝不急急死你。”話落,見蕭雲兮沖着他誇張地嘟嘴,笑道:“罷了,二哥現在這樣,我也不想等了,你陪我去悄悄見一見京城梁府的梁公子,我聽說當年就是因為他二哥才與容夕相識......梁公子這幾年不在京城,今年年前才趕回來,我正巧有事請他幫忙......”

話裏神秘,教蕭雲兮不住點頭,立馬應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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