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重生
回答鳳姐的,是一個蒼老而不失得意的聲音:“鳳丫頭嘴還是這麽甜,莫非想我把這寶貝賞你?那可不成,早都定下了,只等這東西一脫手,拿到銀子就給北靜王送去。前兒你二老爺去求了他,他親口答應,只消現銀兩萬兩,就将我們的府邸和女眷的財物統統歸還。”
“老祖宗也将我看得忒輕了,我豈不知此事幹系匪淺?怎會跟個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似的,見着件寶貝就不撒手?不過,老祖宗,這美人像雖然漂亮,卻不見得就值兩萬兩吧?萬一要是不夠,那可如何是好?”
“蠢材!虧你往日總誇耀說見過多少世面,竟連這也不認得,這可是塊極品彩玉哪!你瞧它臉上的胭脂,身上的綠裳素帶,腳上的黃鞋,可不是染色,而是天生的,更難得同雕像本身貼合得天衣無縫,比尋常福祿壽的擺件難得多了!當年為了這塊玉,薔兒他爹同東府的老爺不知打了多少饑荒,之後照着薔兒母親的模樣雕了尊美人。”
說到這裏,賈母咂了咂嘴:“要說你這個堂哥,卻是個倔強人,當年鬧到那般田地,也沒把玉像給你珍大哥哥,否則指不定還能留得條命在。不過,他沒拿去也好,否則我今兒還得發愁上哪兒籌銀子。”
“當年……”聽出賈母話裏的兇險,鳳姐聲音裏帶上幾分試探:“老祖宗,是那件事嗎?”
賈母卻是有了悔意:“我也是老糊塗了,怎麽和你說起這些來。剛才的話你一個字也不許往外洩,全爛在肚子裏,知道麽?若是此事有一絲半點風聲傳出去,我們賈家就永無複起之望了。”
“老祖宗放心,我自然——”
鳳姐保證的話還未說完,房門突然被人一腳踹開。做賊心虛的兩人慌慌張張回頭一看,竟是這房間的正主賈薔進來了!
捉賊拿贓,賈母親手偷窺小輩的財物被堵個正着,不免尴尬。但轉念一想,又自覺自己年高有德,雖不得已做了回偷兒,卻是為了賈家複起。怪只怪賈薔太過貪吝,竟舍不得區區玉像,扯謊說家中已無餘財,才害得自己不顧老邁,親自過來翻找。
一念及此,她只覺格外有底氣,高聲斥道:“你真是越大越沒規矩了!長輩面前也敢如此失儀!”
若是以往,賈薔早就打躬作揖,賠了多少個不是。但今日他臉色卻是一反常态的鐵青:“老太太,我父親是怎麽死的?”
聞言,賈母呼吸一窒:原來竟被他聽去了!“薔兒,你聽錯了……”
賈薔此生最遺憾之事便是父母早亡,縱是之前從賈珍口中得知父親是個五毒俱全的賭鬼,天性裏的那份孺慕也從來未曾變過。忽然得知父親的死極可能另有隐情,自然要追問明白!
見賈母眼神閃爍,言語吱唔,賈薔疑心更重,心內又痛又急,不自覺便捉住了賈母皮松肉弛的手臂:“我沒聽錯,快告訴我真相!”
“賈薔快放手!”一旁鳳姐見賈薔臉色不同以往,不禁大是着急,趕緊去掰他的手。
她牢記着賈母剛才交待的話:這事絕不能被抖落出來,否則賈家便永無出頭之日。抄家後苦哈哈的日子她早過夠了,誰也不能再阻撓她再做回錦衣玉食的琏二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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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搡片刻,見根本撼不動賈薔,鳳姐心裏一發狠,抽冷子往榻上抄起瓷枕用力往賈薔頭上砸去:“賤種還不放手!”
随着一聲悶響,空氣中頓時泛出濃濃的血腥味。鮮血不斷從頭頂滴落,染紅了衣襟,打濕了地面。賈薔卻像是突然被魇住似的,一動不動,甚至也不呼痛。
鳳姐還以為是自己大發雌威鎮住了他,不禁十分得意:“你這賤種,竟連老太太都敢動。若不是我,還不知你要對她老人家如何呢!我早該看出你沒安好心,前兒二老爺和太太們問你家裏還有沒有值錢的器件,你一口咬定沒有。結果如何?我這不是找出來了!你是存了心不想讓賈家複起吧?真是個壞透了心的胚子!挨千刀不得好死!”
她正罵得痛快,賈薔突然開口,聲音黯啞:“這是我母親留下的唯一東西,而且又是照着她的面容雕成。在我心裏,這不是個物件,是我母親留給我的至寶。你們不顧廉恥,竟想把它偷走。這還不算,偷了我的至寶,還打傷我又倒打一耙——看來他們素日說得沒錯,你們對我不過是虛情假意罷了!”
意識到這一點,賈薔痛苦地閉了閉眼,心中的苦澀滔天如浪。他毫無保留地信任他們,掏心掏肺對他們好,結果竟換來這般下場!
升叔和其他人說得對,這些人不過是得寸進尺的蠹蟲罷了,他們不配再留下來!
雖然打小的遭遇讓賈薔有了圓滑的一面,但內心本質卻是分毫未變,仍是那個愛憎分明,眼裏揉不得沙子的剛硬性子。一旦認識到這些人的真面目,心裏有多麽痛苦,就有多麽惡心,惡心自己竟誤将白眼狼當做了親人!
抹了一把眼皮上的鮮血,賈薔沉聲說道:“你們馬上給我滾出這裏!父親的死我會自己查個明白,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害他的人!”
鳳姐本道自己的威勢已鎮住了他,聞言不禁面色劇變,尖叫道:“賈薔,你敢!”
“孽畜!孽畜!”賈母渾身顫抖,卻不是因為氣憤,而是因為害怕:“快攔住他!快攔住他!”
賈薔一腳踢開像忠狗一樣撲上來的鳳姐,彎腰奪過玉石人像,尚未直身,卻忽覺腦後勁風掃過,随即傳來一陣頭骨碎裂,錐心蝕骨的劇痛。
失去意識之前,他聽見賈母欣慰的聲音:“阿彌陀佛,政兒,幸好你來得及時。若晚了一步讓這小畜牲出去亂嚼舌——對了,門外那個丫鬟也一并打死——”
阿彌陀佛……惡行累累之人,竟還有臉提佛祖?或許,這正應了那句俗語,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窮兇極惡之人,原是連佛祖也要避讓一二。可笑自己竟直到死前才明白這個道理!不但為此葬送了性命,還連累青雲也被殺害!只恨父親的冤情再不能昭雪……恨,他好恨……
想到這裏,賈薔眼神一黯,随即便失卻了神采,呼吸驟停。
意識從身體抽離開去,仿佛過了數百上千年,又仿佛只是彈指剎那,賈薔忽然又重新有了知覺。
他以為自己是大難不死,掙紮着爬起身來,卻發現自己處在一個奇妙的空間。身子沒有落在實地,而是輕飄飄地懸在一團渾沌之中。
眼前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正滿心詫異,不知如何是好之際,一個機靈可愛、約摸七八歲的的小男孩忽然憑空出現在他面前:“身份,吻合;機緣,吻合;智商,超标;情商,略低;體力,不及格……啧,也只能将就了。”
賈薔被男孩挑豬仔似的品評目光弄得很不自在,但也無暇理會。好不容易有人出現,他連忙問道:“這裏是哪裏?阿鼻地獄麽?”
“這是你無法理解的空間。長話短說,我叫零,來自幾千年以後,是一個癡迷紅學的人開發出的智子光腦ai,在你死亡的瞬間進入了你的意識。我可以讓你死而複生,但做為交換條件,你必須達成開發者的心願。”
賈薔并非只知鬥雞走狗的纨绔少爺,這些年來在外奔波,和形形色色的人打過交道,機變極快。但饒是如此,他也頗費了一點功夫才接受了男孩的話:“死而複生?你竟能讓我死而複生?!”
“我救不活現在的你,但可以把你送到更早一些的時間去。如何,願意交換條件嗎?”
“願意!當然願意!”賈薔脫口而出。死前他本以為再無法替父親報仇,憤懑之情盈溢于心,充斥了每一寸身體。突然天降機緣,他又怎會錯過?!
乍然知道自己竟有重返人世、報仇雪恨的機會,賈薔不禁欣喜若狂。
狂喜片刻,賈薔忽然想起一事,猶豫一下,還是決定提醒他:“你能讓死人活過來,定是來歷非凡。連你都做不到的事,恐怕我——”
男孩豎起兩根手指搖了搖,笑得純良無害,眼中卻閃爍着特異的光芒:“不不不,這件事正是要由你來做。其實創造者的心願很簡單:回到你的世界,破解賈府家破人亡的危局,救下賈府衆人。”
“什麽?!”像是當頭被澆了一盆冷水,賈薔欣喜全無,變得又驚又怒,氣憤得連指尖都在發抖:“那幫妄自尊大毫無心肝的人早該死了,哪裏值得去救!”
聞言,男孩皺了皺秀氣的眉毛:“你不是賈府的嫡系子孫麽,怎麽對你的親人恨意如此之深?算了,我也不想聽你訴苦。總之,機會只有一次,你好好考慮一下。是放下成見同意條件,得到重生的機會;還是拒絕我,去黃泉投胎?”
賈薔狠狠捏緊了拳頭。老天好不容易給了他一線曙光,可他還來得及為這份恩賜感激神明,卻又被告知這是一個惡劣的游戲。複活的代價是幫助那幫人渣?那他寧可現在就去死!
“我——”賈薔剛要拒絕,忽然心中一動:剛才這男孩的話裏,似乎有某種破綻?
思量片刻,他試探道:“即使我無法改變對他們的看法,你也同意?”
男孩懶洋洋地說道:“當然同意,只要把事情照我的意思辦好,我才不管你心裏想什麽。”
“那我要做到哪一步?除了化解賈家的抄家之禍、保全他們的性命之外,是不是還要保證他們的榮華富貴?”賈薔緊張地問道。如果答案是“是”的話,他只能拒絕。
男孩盤膝坐了下來,像被抽去了骨頭似的歪歪斜斜,一副極為慵懶的樣子:“開發者沒說要讓他們繼續錦衣玉食,這一點你自己看着辦。只要解決了抄家的麻煩,別有人死就行。”
賈薔似乎聽到耳中嗡的一聲,一直繃得緊緊的那根心弦,驟然松弛。
“明白了,我願意與你交換條件。”
——保住性命,可不代表萬事大吉。有些時候,活着比死去還要痛苦千百倍。賈府……賈珍、老太太、賈政、鳳姐……你們等着,等着我親手把你們送到更絕望的深淵!
男孩掀起眼皮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已然洞察了他的心事,卻又不曾點破,只依舊用那副懶洋洋的腔調說道:“那麽,約定達成。對了,忘了告訴你,智子會給你一個系統,提供幫助。只是我剛剛經過時空遷徙,需要花段時間收集能量,系統大部分功能只能暫時先關閉,等過段時間再逐一開啓。”
說着,男孩站了起來,像是沒看見賈薔一臉問號,根本不解釋這番對于古代人來說太過深奧的話語:“我先送你回去。”
這一句賈薔倒是聽得明白,剛想問他能不能将自己送回雙親過世之前,尚未開口,周圍的時空已随男孩的手勢扭曲變形,冥冥間似有天音傳來,如雷灌頂:“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