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陷害
賈珠。
這個久違的名字在賈薔的前世歲月并未留下太多印象。他只記得這位二房長子學業極佳,十四進學,在家學念至十六歲時,代儒便自認再無物可教,二老爺賈政為他另請名師。但或許應了那句大抵好物不堅牢,賈珠娶親生子未滿一年,不到二十歲便一病歸西,讓二房愁雲慘淡了好幾年。
原來自己回來,倒正趕上賈珠的喪事。
賈薔與這位表兄沒有什麽交集,不過略說過幾句話而已,自然更談不上傷心。
聽見榮府吵鬧原為此事,他搖了搖頭,剛要沿原路返回,忽然一名比他略大兩三歲的小厮從後面匆匆追了過來:“薔哥兒,可巧在這兒遇上,老太太請哥兒過去說話呢。”
賈薔眼風一掃,認出這是半大不小,一臉機靈的小厮正是寶玉打小使喚的茗煙,後來改了名叫做焙茗的。
想到前世賈府落敗後,此人假扮忠仆,繼續侍奉了寶玉半個月。後見賈家赦免無望,便卷了僅餘的財物,又拐了個丫鬟一起私奔之事,賈薔不覺微笑起來:“茗煙,二房的珠大爺剛過身,我正準備回去穿了素服,同叔叔和蓉哥兒一同過來道惱。你們府正該是忙亂的時候,這節骨眼上,老太太怎的想起我來了?”
茗煙眼神亂瞟,吱唔道:“這個……小人也不甚明白,只是老太太面前的姐姐打發小人過來找人,小人便過來了。”
賈薔确定前世并沒有這一回事,又見茗煙神色緊張,心知多半不是什麽好事。但老太太既找,卻是無法回絕。而且他正愁該如何與那害死了自己的老婦“好生親近”,便點了點頭:“既是如此,我随你一道過去。”
茗煙明顯松了一口氣,在褲腿上蹭了蹭滿是汗水的手掌:“薔哥兒請往這邊走。”
正值深秋,榮府內幾排蔭匝如蓋的高樹皆已轉黃,但花牆花壇上架設的盆兒花卻依舊顏色嬌嫩,除應時的秋菊之外,不乏許多本該在春夏開放的鮮花。
賈薔知道,這是因老太太喜歡豔色,故府中每到秋冬兩季,便命京城唯一一家有玻璃花棚的花戶供應逆時而開的鮮花。單僅這一項,府中每月便要耗去數百兩紋銀。
想起抄家後這群享受慣了的夫人太太們為一碗當年看不上眼的白粥陰陽怪氣,只差沒大打出手的情形,賈薔眼底不禁掠過幾分譏诮。
走過幾條跨院夾道,再穿過抄手游廊,又走了近一柱香的功夫,便是老太太素日起居的院子。
少主人新死,往來的丫鬟婆子們皆是一臉戚容。奇怪的是堂屋卻大門緊閉,只偶爾傳出幾聲壓低的抽泣聲。
“薔哥兒來了!”此時身量尚未長開的鴛鴦見狀,連忙高聲說了一句,開門打簾迎賈薔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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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錯身而過之際,鴛鴦忍不住溜了他一眼,心下暗嘆:可惜了這位小爺,兩府裏拔尖的俊秀人材,卻因父母早逝,不得不仰賈珍鼻息而活。現兒又趕上這檔子事,只怕……罷罷,她只是個奴婢,老老實實謹守本份就好,旁的哪裏管得了那麽多!
賈薔并未錯過鴛鴦眼中一閃而逝的悲憫,這讓他心下越發警惕。
剛剛踏進房屋,身後的門便無聲阖上。賈薔稍稍眯了眯眼,這才适應屋內的光線。看清端坐于高堂主位一臉怒容的老太太,并左側紫檀大椅上滿面端凝肅穆的賈政後,他低頭無聲一笑:沒想到這麽快就見到了将自己親手送上黃泉的兩個僞善者,這真是——太好了!
雖然恨不得馬上對仇人來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賈薔還是按下殺意,行禮請安:“見過老太太,見過二老爺。”
行禮之時,他悄悄開了玉瞳,想看看這兩人是什麽等級,結果讓他一樂:賈母是紅色,這點他并不意外,讓人驚訝的是賈政居然是橘色。
沒想到道貌岸然的賈政竟與賈瑞那個猥瑣男同等,他差點沒笑出聲來。
賈母似乎心情很不好,自賈薔進來,她眉頭又皺緊了幾分,看向他的眼神亦是頗多懷疑不喜:“薔兒,我問你一件事,你要老實回答。”
“不知老太太所問何事?”
見他不像往常那樣緊張,賈母倒是有幾分驚訝,但也無暇細究:“我且問你,你珠大爺落水那日,你是不是在他身邊?”
這麽一問,賈薔才記起來,賈珠乃是落水受寒,纏綿病榻而死。似乎事後賈珍還悄悄議論過,說他如果不是讀書讀死了,篤尊長輩之命,急于先成家開枝散葉,接着再入仕途,也不會因急于要孩子而掏空了身子,以致竟連初秋的涼水都耐不住,一病嗚呼。
回想着這些閑話,賈薔道:“不在,那一日我在家塾念書,回來才聽說珠大爺出了事。”
聽他不承認,賈母臉色更難看:“寶玉,你出來。”
寶玉?賈薔微一挑眉,轉頭往碧紗櫥看去,但見紗幛後兩道人影綽綽,似乎還聽能到竊竊私語聲。
他正遺憾離得太遠無法聽清時,原本細如蚊吶的聲音突然間放大了數十倍,清晰可辨:“二爺,你出去後千萬要說那日在大爺身邊的是薔哥兒,否則老爺定要打你板子!”
“襲人,我若說謊,老祖宗定會生氣,我……”
“我的好二爺,你若說了真話,老祖宗和老爺才會更生氣!況且那日是奴婢服侍的你,倘事情發作,奴婢定然也逃不了罪過,一定會被先上家法再拉出去發賣!再者,當日薔哥兒的确在那裏,你也算不得說謊。”
“什麽?他們要發賣你?襲人姐姐,那可不成!我記住你教的話了,只要這麽說,你一定不會受罰。”
聽至此處,賈薔再度挑眉:這可是明晃晃的栽贓啊,賈母倒也罷了,怎麽向來愛做剛直方正狀的賈政也是一副無動于衷的模樣?
正疑惑間,系統冰冷的聲音忽然又在耳畔響起:“為了便于行事,系統現将宿主五感敏銳值上調。目前賈寶玉有難,如果應對不好,極有可能被心痛愛子早逝的賈政杖責至死。建議宿主為寶玉承擔責任。做為獎勵,系統會給予宿主一百點功德值,可以任意兌換物品。”
“他犯了什麽過錯,以致賈政要打死他?”
其實賈薔心裏已隐隐猜到了幾分,只是需要一個肯定的答案。
系統又沒了聲音。就在這時,一身大紅衣裳,頸佩通靈寶玉的男孩怯生生地走了出來,紅衣與紅光交相輝映,刺得賈薔眼睛生疼。只見他俊秀裏帶着稚氣,機敏裏帶着憨态,乍眼一看倒有些像個女娃,正是賈母最疼的小孫子寶玉。
見他拖拖拉拉,走幾步就不停地窺看賈母臉色,賈政不禁更加心煩,冷冷斥道:“老太太叫你,你怎麽磨蹭半日才出來?”
聞言,寶玉眼中立時蒙上一層霧氣:“啓禀父親,孩兒……孩兒……”
賈母最見不得寶玉受委屈,立即說道:“他小孩子家家,乍見哥哥過世,心裏自然難過害怕,一時反應慢些也是常理。你這當老子的不體諒也罷,怎的還要苛責?”
說着向寶玉招了招手:“好孩子,快到祖母這兒來,祖母疼你。”
聽賈母提起大兒子,賈政臉上立即溢出濃濃的悲傷。他本以為生了個聰敏上進的兒子,将來阖府有望,不想卻是福薄,兒子竟一病死了,大好前程一朝化為泡影。若是讓他找出害兒子落水的真兇,他一定要狠狠炮制,剝皮抽筋也不為過!
他分毫不覺得自己想法狠辣,只覺天經地義:對方害死了他最出息的兒子,害得賈府人才凋零,區區小懲大誡,根本難消心頭之恨!
待賈母将寶玉摟在懷裏好生哄慰了一番,賈政用力灌了一口壓火的涼茶,問道:“你将剛才在房裏同丫鬟嘀咕的話再說一遍!”
賈母瞪了他一眼:“你只剩這麽一個兒子,不要再吓他。”轉頭又對寶玉柔聲說道:“寶玉,你只要點一點頭就成。剛才你在房裏同襲人說的,是真的麽?”
寶玉嗫嚅片刻,待要說那番話其實是襲人先講、又由他重複了一遍,不期然想起襲人的惶惑模樣,終是又把這話咽了回去,将頭一扭,不敢去看賈薔:“字字是真。”
得到肯定的答案,不只賈母,連賈政都不自覺流露出兇狠的眼神:“薔兒,半個月前你作弄珠大爺,将他誘到荷花池裏,以致風寒入體不治身亡,可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