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四十三說理
對零與系統的争執一無所知的賈薔回了東府,也不去自己的院子,直接奔到賈敬處。
賈敬桌上還有兩盞殘茶,但座位卻是空的,像是剛送走了客人的樣子。見賈薔過來,他拈了拈胡須:“剛才榮府鬧得沸翻盈天,可與你有關?”
賈薔隐約能感覺到,當日在道觀裏看到的高手也跟了賈敬進京。每當自己出門時,至少有兩人會暗中跟随,寧府更是被他們守得密不透風。榮府那麽大的動靜,這些人肯定早給賈敬通風報信。
他知道這是賈敬的好意,也不反感,只是偶爾好奇這些人的來歷。但賈敬既不提,他也不便相問,免得還要設法解釋自己一個不谙武藝的小孩是怎麽察覺的。
當下聽賈敬問起,他将今日種種說了一番。末了又說道:“我受了這麽大的委屈,他們一句安慰話也沒有,只顧同二太太糾扯。我也不耐煩聽,就自個兒回了府。但半道上又突然想起一件事來:那些混混當着滿酒樓人的面吵吵嚷嚷,只怕現在半個京城都知道了二太太假冒南安郡王之名謀算侄孫家産之事。祖父你說,這可如何是好?”
相處了近兩月,賈敬早把孫子的脾氣摸透,知道他年紀雖小,心眼兒卻比五六個成了精的大人加起來還多。
當下見他雖然嘴裏問着該如何,眼裏的笑卻藏也藏不住,自家不禁也撐不住笑了,拍了拍他的小腦瓜:“瞧把你給機靈的。旁人不知你,祖父還不知你?我曉得,你留了一手,只是輩份太低,有些話不好開口。祖父剛招待了朋友,心情正好,也不耐煩去見那一府的妖魔鬼怪。我叫個人跟你過去,你想要什麽,只管跟他說,他還當你賣他人情呢。”
說着,賈敬差人去喚賈珍。片刻的功夫,賈珍便颠颠跑了過來,卻還帶着賈蓉——原來他見賈敬偏疼賈薔,前兒還在賈母面前要了幢好宅子,還以為是父親年紀大了,生出含饴弄孫之心,難得賈敬找他,便趕緊将兒子帶了過來,指望也能得些好處。
過來後見賈敬只淡淡地對賈蓉點了點頭,賈珍不免沮喪。但聽賈敬說罷意思,頓時又滿面紅光:“父親放心,這事全包我身上。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二太太也忒不地道,竟欺負到薔兒頭上。若不狠狠壓制一番,還當咱們東府沒人呢!”
賈敬沒好氣道:“你當我看不出你那小算盤?醜話說在前頭,不管薔兒要什麽,你都得替他争來,不許妄動分毫。至于你自個兒掙得多少,全靠你的本事。”
被父親點破心思,賈珍也不尴尬,只管悶笑。之前他從賈母那兒刮過幾次東西,但着實少得可憐。這次逮着機會,又是奉了父親的意思,怎肯放過?
加之平日裏他對榮府的太太老爺們足夠恭敬,對方卻頗有幾分傲慢。賈母更是時不時當着衆人的面說他,下他面子,心裏早暗暗積了火,現兒有了機會自是不會手軟。
回想着積年在二房處看到的好東西,賈珍笑得見牙不見眼:“總之,父親請放心。”
賈敬懶得同他多說,揮了揮手,示意他便宜行事。賈珍便拉了賈薔,興高采烈地坐到廂房細問情況。
賈薔雖瞧不上這個叔叔,但目下對外正用得着他,便也不挑剔,遂将底牌都告訴了他。
起先賈珍還聽一句贊一句,到最後卻是徹底啞了聲音。同賈薔說定提早用了晚膳便去榮府,他便走了出來,一把揪住正撲在丫鬟身上玩荷包穗子的賈蓉,不輕不重地往屁股上打了幾下:“你這小崽子,若是有賈薔一半的精明,我後半輩子可有指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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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其妙挨了打,賈蓉頓時抽噎起來。又因賈珍積威,不敢放聲大哭。只将賈薔的名字在心裏狠狠念了幾遍,對這個昔日聽話、如今卻對自己不理不睬的堂弟多了幾分賭氣似的讨厭。
榮府這邊,因賈政是個不擅俗務的,鬧了半日也未将諸事料理妥帖。又見賈赦與邢夫人遲遲不曾露面來看望賈母,便差人去請。
過得半晌,包裹得像個粽子似的邢夫人一喘三咳地由丫鬟攙了過來,說賈赦還在外頭,已打發人去找。自個兒染了風寒,怕待久反倒過了病氣給賈母,于病人無益,只略站了一站便回去了。
賈政不知邢夫人因賈赦那席話,已是對賈母不抱指望。這番過來不過是礙着規矩打個照面,兼看看二房的笑話罷了。且又不想服侍賈母,是故托辭走開。見邢夫人病得頭都擡不起來,也只得抱怨時候不濟,諸事都湊在一處,沒奈何,只得繼續忙亂。
等賈母服了靜心安神的湯藥睡踏實了,賈政親往王夫人處去了一趟,把哭鬧不休的妻子責罵一番,命她不許再嚷,乖乖待着;又嚴辭喝退了仗着官身跑進榮府來接祖母的賴尚榮;末了聽說冷子興被綁後還在柴房裏喊冤,遂命人又賞了他一頓板子。
好容易事情暫時料理停當,賈政剛想到趙姨娘處用遲了半個時辰的晚膳,卻又聽說東府來了人。
因之前賈珍一直對賈母低伏做小,在他面前也十分恭敬。賈政雖不致因此輕狂無禮,心裏卻難免将賈珍看低幾分。當下聽說來的是他和賈薔,便懶得敷衍,皺眉說道:“告訴珍大爺,就說我累了一日,已是躺下了,有什麽話明日再說吧。”
話音未落,便聽書房外響起賈珍的聲音:“二老爺,事情緊急,可是萬萬等不得。橫豎都是一家子,你老累了只管歇着,我自站在榻邊同你說。”
說話間,賈珍已大步走了進來。賈政阻之不及,因被當面戳穿了借口,不免有些讪讪的,便不好再端着長輩的架子責備他擅闖。
賈珍這次全無往日的小心賠笑,才不管他的臉色,帶着賈薔往跟前一站,拱了拱手肅然說道:“今日之事,侄兒都已知道了。請問二老爺可有派人往那飛白樓去?”
“飛白樓?”賈政莫名其妙道:“去那兒做什麽?”
賈珍心中大樂,面上卻裝得十分着急,頓足再三,唉聲嘆氣:“那起人就是在飛白樓堵下薔兒的,口裏還說了好些沒王法的渾話,什麽二太太假冒南安郡王府之名,又說是二太太指使謀奪薔兒的宅子,已統統被別人聽了進去。向來流言最快,若不想個法子,這些話遲早要傳遍京城!”
“什麽!”賈政古板有餘,變通不足,根本沒想到這一層。聽賈珍一提,頓時驚得站了起來,長袖帶翻了茶盞,茶水淋淋漓漓灑了一身也不理會,只驚呼道:“怎會如此!”
見賈政偌大的年紀,遇事還是這般反應,賈珍忽又覺得,自家的蓉兒雖不如賈薔,或許還是能指望一二的。
賈薔趁機“天真”地說道:“二老爺難道不知酒樓人多口雜麽?哪怕一點小事,也能鬧得天下皆知。”
賈珍又幫腔道:“酒樓是什麽地方,人來人往,最容易生口舌是非——況且此事并非空穴來風。侄兒剛才還在院裏看見賴尚榮,想來之前老太太查證時已驚動了他家。此人素不省心,倘若他對外人胡說八道,那些好熱鬧的人必是當成鐵證到處混說。一旦這話傳到南安郡王府,我賈家即刻便是大禍臨頭!不知二老爺可想出對策沒有?”
但賈政哪兒有什麽對策?不過手足無措幹着急而已。賈珍賈薔也不說話,直等賈政滿面焦躁,急得像丢了骨頭的狗似的團團轉,賈薔才給賈珍使了個眼色。
得到暗號,賈珍心領神會地說道:“侄兒得到消息後也是發愁,一路走一路想該如何平息,倒是想出個不是法子的法子。”
聽到這話,賈政頓時如豬八戒得了人參果一般,急不可耐地問道:“什麽法子?快說!”
見他到了這會兒竟還拿大,用發號施令的口吻,賈珍肚內暗罵一聲,馬上決定将原本想好的價再加一萬:“花銀子買個清靜安生。”
“花……銀子?”賈政一時轉不過彎來,“怎麽個花法?”
“薔兒去的是二樓雅座,照飛白樓的規矩,二樓需得事先訂座。只要找店家要到今日的客人單子,由小二說明他們的樣貌,讓薔兒回想當時有誰在場,再挨個去登門拜訪送銀子,求他們莫要聲張,或許還有挽回餘地。”仗着賈政不知俗務,賈珍信口給飛白樓胡謅了個新規矩。
不過,任賈政如何清高脫俗,有一件事他卻是知道的:“這……客人有多少?得要不少銀子吧?”
賈薔閑閑道:“約摸十幾二十人吧,拼着每人一千兩,怎麽着也能堵住他們的嘴。”
見賈政面露難色,賈珍又添了根柴,挑得火越旺:“五萬兩銀子,換得榮府太平,侄兒以為值得。”
“五萬?!”賈政大驚失色:“一二十人怎會要五萬兩?”
“二老爺怕是不知,飛白樓正是南安郡王的産業。二太太的人在人家的地盤上,誣陷說他家要訛詐薔兒,難道不該給人一個交待?他家可不比去吃酒的客人,一份厚禮是跑不脫的。侄兒說的這數,只怕還少了些。”
賈珍已将利害剖析分明,五萬兩與整個榮府相比,孰輕孰重,賈政何嘗不知?但卻不免陣陣剜心割肉地刺痛。
糾結半晌,賈政長長嘆了口氣,肉痛萬分地說道:“既這麽着,我拿銀子出來,再派兩個人跟你一起處理此事。”
賈珍尚未答話,賈薔已然微笑起來:“到底二老爺想得通透——外事既有決斷,該說說家事了。侄孫打小沒了父母,孤苦伶仃,身世凄涼。二太太身為長輩,卻不知疼惜,反而設法坑害我。我年紀雖小,卻知道有些氣是忍不得的。我已決意要請族人評理,只是叔叔雖是族長,到底矮了二太太一輩。我明日便請祖父寫信送到金陵老宅,請族中老人們進京說道說道。今晚特地過來知會二老爺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