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劉安晟一時啞然,他看了眼田地間辛勤勞作的農夫,心中也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我家兄弟一直在家讀書,平時甚少出門,難免有些好奇,大娘科別介意。”蘇錦炜這時也跟了過來,在一旁笑着插話,“說起來今年這邊一直風調雨順,收成應該也不錯吧。”
那名婦人咧嘴一笑,道:“我們莊稼人,一年到頭也就為了這幾畝地奔波了——今年多虧了老天爺保佑,收成比往年多了兩三成呢!再加上陛下降旨,稅負也減了半成,所以日子倒也說得過去。”崔武遼也笑着搭話上去,兩人和大娘聊的火熱。
劉安晟知道他們忙着正事,也不願去打擾,便獨自站在了田埂邊,細細觀察起農夫的一舉一動。游戲中他的确把農夫這個副職業練到頂級,但那時候他用的都是系統提供的工具,各式莊稼的種子也是通過打怪得來——那種輕松惬意的方式與現實中區別何止千裏而計?他低低的嘆了口氣,如果不是親眼看見,他恐怕也并不會覺得種田有什麽辛苦吧。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農人日複一日在田間耕作,所為的也不過是衣食無愁,阖家平安罷了。
劉安晟忽然想起了皇帝,當年他能狠心置雨蝶于險境,利用九皇叔,為的也不單單是他自己一人——不然當年還是洛川王的他也不會主動前往危機四伏的戰場。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杆秤,皇帝的那一杆秤,向着權力與跟随自己的人的那一端傾斜,所以他能在關鍵時刻放棄心中的個人感情。而過去的自己心中有的不過是少數的幾個人——母後,雨蝶,瓊玉,靜安,張萱,蕭憶茹......這樣狹隘的眼界,大概連一個稍有見識的平民百姓都比不上。
為帝者,須放眼四海,胸有溝壑,方能稱量天下。劉安晟在此時才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不出意外的話,自己将來還會再次登基。既然得到執掌天下的權力和萬民的臣服,若是一味沉溺于兒女情長,卻有些太不負責任了。
他的确不願意以霸道治天下,但這并不意味着他不能成為另一種類型的皇帝——以仁為王之道,體恤萬民,用自己超越千年的學識緩慢地改變這個世界。
蘇錦炜與那位大娘聊了半天,轉身尋找太子時,卻看見他正對着日光伸出手掌,似乎在思考着什麽。半響後太子終于回頭,朝自己淡然一笑,眼底仿佛有小小的火苗在燃燒壯大。他微微一怔,發現太子身上似乎有什麽東西在這短短的一刻中悄然改變。
***
晚上崔武遼依舊擺好了宴席,美酒佳肴,賓客盡歡。
離席時,劉安晟叫住了蘇錦炜:“蘇侍郎,今晚你若無事,不妨與孤共賞明月秉燭夜談一番,如何?”
蘇錦炜眸光微閃,笑着應了下來。
待進了房,小桂子搬好椅子後便識趣的退下,兩人相對而坐。劉安晟這才低聲問道:“父皇這次派你來——究竟是想要做些什麽?”
“太子殿下何出此言?”蘇錦炜倒是有些怔住,半響才無奈的搖頭,“不過是為了推廣您獻上的曲轅梨罷了,這一點您應當比微臣更清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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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孤一開始便覺得有些奇怪。要知道曲轅梨不過是犁地所用的器材,而且它的效果非常顯著,經驗豐富的老農只要一上手便能明白它的好處。這又不是讓農民改變他們的耕作方法,完全沒必要大張旗鼓的這樣宣傳。”劉安晟盯着蘇錦炜的眼睛,表情有些凝重,“如果孤猜的不錯,父皇想必另有打算。”
蘇錦炜臉上不見了笑容,他皺眉打量了下周圍,卻聽劉安晟道:“蘇侍郎不用擔憂有外人聽見我們的談話,外面自有人守着。”
“您覺得陛下在想些什麽呢?”他反問道。
劉安晟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躁動,他吐出兩個字:“崔家。”
這兩個字一出口,整個室內的氣氛瞬間凝重了許多,蘇錦炜的眼神也銳利起來,劉安晟看他這種反應,知道自己猜的沒錯,心中松了口氣。
蘇錦炜與他僵持了半響,微微嘆氣,道:“陛下來之前便吩咐過我,若是太子殿下您猜出來,那告訴您也無妨。只是這件事情您卻不能參與進來,還望太子您不要為難微臣。”
“孤自是知道輕重,蘇侍郎大可放心。”劉安晟回答道。皇帝既然敢讓自己出來,自然不會讓任何人威脅到他的安全,這個任何人當然也包括了他自己。
“殿下明白就好。”蘇錦炜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又道,“陛下從先帝時便想對崔家動手了,只是念着他們乃是開國時的攻城,不忍下手,所以才讓崔家逍遙了兩年。可他們卻不感天恩......哼,既然如此,陛下自然不會再留情。”
劉安晟心中頓時有了底——前些年陳國對外一直征戰不斷,因着這個緣故,國庫不免空虛。然而皇帝上任後還是減輕了農民的賦稅,由十抽四降到了十抽三五,雖然贏得了民間贊譽無數,但沒錢到底是個讓人頭疼的問題。
無可奈何之下,皇帝打起了世家的主意也并不稀奇。
當今天下世家林立,以崔、蘇兩家為首。陳國太祖出身于草莽,能在亂世中嶄露頭角開創新朝,也有崔、王兩家暗中資助的一部分功勞。正因如此,建國後皇室一直對這兩家頗為優待,然而皇權和世家終究會有沖突。先是兵權漸漸轉移至皇室手中,再加上科舉制之故,現在世家的力量遠遠不複百年前,王家更是後繼無人,如今已人脈蕭條。
蘇家乃是踩着王家上位,又是在皇帝潛邸時便跟随的從龍之臣,皇帝自然不會對功臣動手。至于崔家——當年奪嫡之争時,他們支持的可是陳平王,也難怪被皇帝看不順眼。
“崔家這種百年世家,想必也不會坐以待斃吧?還是父皇另有安排?”
“所以我們沒去其他地方,而是來了泰安——崔武遼雖是崔家人,但卻只是前任家主的庶子,被嫡母打壓的厲害的很,不然也不會在區區知州官位上做了十幾年。五年前他母親去世後,崔武遼便暗中投靠了陛下,此次正好用的上他。”蘇錦炜輕笑,又道:“殿下若無事的話,微臣這便回去了,陛下也只允許我透露到這裏。”
劉安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起身将他送到了門外。蘇錦炜卻有些意外,臨走前略有深意的道:“殿下今天似乎變了個人,若是以前的話,您應該不會就這麽罷休的。”
“孤只是忽然明白了些道理罷了。”劉安晟微微一笑,沒有再多說些什麽,只是看着對方漸漸遠去。
***
接下來的日子裏,劉安晟還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每天奔波于知州府和田地之間。他又親自去了好幾個村落和老農閑聊,從中也收獲了不少知識。借着這個機會,曲轅梨也漸漸推廣開來——這會正是犁地準備種玉米的時候,曲轅梨雖然是由官府統一租借,但價格卻并不貴,幾乎每兩三個農戶便有一戶租借,效果也極為明顯。
在得知這農具是由太子親自設計的後,不少民衆心中都對這位太子有了不錯的感覺。
既然推廣的效果不錯,蘇錦炜倒也沒再逗留多長時間,兩人很快便打道回府。劉安晟私下裏也明白,想必皇帝交給這位侍郎的任務已經被完成了,不然他也不會這麽輕松地回帝都。
果不其然,走到離帝都不遠處,便有流言傳來。卻不是關于崔家,而是一個被遺忘了很久的人名——陳平王圈禁後仍不安分,屢屢派屬下擾亂民間秩序,暗中又圖謀不軌,王府中甚至搜出了一堆刀劍。陛下查處此事時勃然大怒,送了鸠酒過去,又不準他葬入皇陵,現在棺材還在陳平王府中停着呢。
蘇錦炜知道此事後,不禁皺眉道:“陛下這還是太心急了,原本沒必要這麽快就賜鸠酒給陳平王的。言官清流們抓住這一點機會,難免會大肆指責陛下。”
劉安晟對這件事倒不怎麽關心,成王敗寇本就如此,更何況當年他在獵場出事,陳平王可是出了大力的。他挂心的乃是姚靜安派人送的一封書信--姚泰始在陳平王薨了的第二日上書給皇帝,言辭雖然得體,但卻透露出皇帝對陳平王的屍身處置有些失當的意思。
自從知道父親上了那道折子,姚靜安只覺得忐忑不安,幸好皇帝似乎留中不發,這幾天也沒什麽表示。但他心裏還是隐隐有些不安,雖然皇帝現在可以忍着,但按父親的執拗性子,說不準什麽時候再上幾道折子,到時候姚家難免會出事。
所以在得知太子回帝都的消息後,他趕緊寫了一封信,只希望太子能勸勸父親不要一意孤行。
“小桂子,讓馬車快點,争取後天趕回帝都。”劉安晟将信封好,探頭出去說道。
幸好張萱嫁給了姚靜安,有張行之在一旁幫襯着,姚家暫時還出不了事。他嘆了口氣,想起當年姚家敗落的原因,心中更是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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