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一路緊趕慢趕,劉安晟終于在後天一大早回了帝都,蘇錦炜按例與他一起入了宮。皇帝卻将兩人分開召見,等輪到他時,太陽已經到了正中天。
皇帝似乎對他這次在山東的做法很是滿意,難得的把這個兒子誇了一遍,臉上也帶着笑意。劉安晟見他心情不錯,便試探性的提了陳平王那事,皇帝語氣立刻冷了下來:“朕明明給了他活路,他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還常常在姬妾面前大罵朕——真以為朕不會處置他嗎?”
劉安晟輕嘆道:“父皇現在富有四海,執掌大權,而陳平王卻不過一敗軍之将罷了。既然如此,您又何必和已死之人動怒?”
他的話正說到皇帝心坎上,當年奪嫡之争時兩方互下黑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若不是剛登基時根基不穩,顧慮有人借着他手段殘暴,鸠殺兄弟這個名頭鬧事,他也不會忍到現在才對陳平王動手。皇帝自以為他已經很是仁慈,好歹還給了陳平王一個全屍,想當年對方可是好幾次在戰場上算計他呢。
“沒想到讓你出去一趟,回來竟能說會道了不少。”皇帝神色稍霁,忽然想到了什麽,似笑非笑地看着劉安晟,“聽說你那伴讀前幾天給你送了封信?想必你這會正着急姚泰始的事吧。”
劉安晟早就猜到蘇錦炜會将此事告訴皇帝,因此倒也不意外,反而笑道:“知子莫若父,父皇也曉得我和他感情好。再說姚大人雖然上了折子,但他也不過略略提了幾句,覺得對陳平王屍身處置有些不妥罷了,倒也算不得什麽大事。文臣慣會打嘴皮子架,他又沒在朝會上直接說出來,想必父皇也不會太計較。”
皇帝嗤笑了聲,道:“朕看你不單單是和姚靜安關系好吧,不然那平安符是從哪裏來的?朕早就該想到了——這些年你對姚家這般看重,不過是愛屋及烏罷了。”
劉安晟臉上有些發燒,之前想好的種種理由一瞬間被忘了幹淨。見兒子臉色大窘,皇帝卻難得來了幾分興致:“若不是朕派暗衛跟着你,恐怕還會錯過這個消息。不然即使朕對姚泰始有幾分欣賞,也不會再三容忍他。”
他将一道密封的折子扔到劉安晟手中,道:“這是昨天姚泰始又遞上來的,朕也懶得拆開來看,免得白白動了肝火。你既然有心,便把這折子送到姚府,好生勸勸他。只要他別繼續挑戰朕的耐心,這件事就這麽過去算了,不然他這個翰林院大學士也不用幹下去,直接告老還鄉頤養天年去吧。”
“至于你和姚家女兒的事情朕答應過讓你自己選太子妃,便不會食言。只是太子妃起碼也要出身官宦之家,所以這事能不能成,就全靠你自己了。”
“兒臣明白了。”劉安晟聽了此話心中大定,恨不得立刻到姚府去。只是按慣例,他還是先後去見了太後與皇後,這才出了宮。
***
這會兒還是上午,太子不在帝都,可伴讀卻仍不能閑着,只是換了個地點在太學裏讀書。因此劉安晟到姚府前廳等了一會,姚靜貞才急急忙忙的趕了過來。兩人目光對視了下,姚靜貞勉強笑道:“殿下,山東一行怎麽樣?”
劉安晟見她唇畔雖然勾着笑容,但眼底卻有些暗暗的惶恐,心中又是憐惜又是自責,低聲問:“先別提山東,你可是知道那件事了?”
“前些天我便知道了。”姚靜貞搖搖頭,嘆道,“哥哥怎麽勸父親都沒用,而這幾日父親除了上朝外,便一直在書房裏呆着。”
她這一世因為姚靜安當了太子伴讀的緣故,對政事也有了些了解,自然知道這次皇帝對陳平王是動了真怒。可自家父親卻偏偏挑在這個節骨眼上屢次上書,縱然言語并不尖銳,卻難免會惹皇帝不快。言語犯忌這種罪過可大可小,端看上位者怎麽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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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姚靜貞心裏總忐忑不安,卻又顧慮着母親身體不好,怕她知道後難受,所以平日裏不敢洩露半點情緒出來。這會見了劉安晟,她不由松了口氣,又因他語氣溫柔,心裏竟平白多了絲甜蜜。
“放心吧,我來前便見過父皇了,他還誇贊了你兄長幾句呢。再者姚大人乃是兩朝老臣,又任翰林院學士多年,功勞頗盛。父皇斷不會為這點小事便生惱的。”劉安晟聞言安慰了她幾句,瞧着姚靜貞眼睛有些發亮,又笑道,“不過我卻有些正事要與姚大人相商,咱們這便一起去書房吧。”
雖然知道這些話中,多多少少有些善意的謊言,但姚靜貞慌亂的心還是鎮定了下來。她先讓小厮先去書房通報,自己則與劉安晟緩步而行,一路談起近來帝都發生的事情。
已近深秋,曲折幽深的回廊兩邊總有枯葉飄落,小桂子早早被打發到後面跟着。四面沒見其他人身影,兩人的談話聲不知不覺也低了下來,劉安晟微微側過頭,看着只到自己下巴處的姚靜貞,又想起今日皇帝的允諾,只覺得世間再沒有人能她更可愛美好,更能撥動他的心弦。
他心裏這麽想,便将左手伸到她寬大的衣袖中,握住對方的柔夷。姚靜貞身子微微一顫,卻沒有甩開,反而大膽的抓緊了他,只是仔細觀察,便能發現她耳垂已經微紅。
沒過多久,兩人便穿過曲折的回廊,姚靜貞掙了掙,發現對方還不放手,忍不住羞惱瞪了劉安晟一眼:“快到書房了,萬一被父親看見怎麽辦!”
劉安晟似笑非笑,好歹還是松開了手,又走了一會,便到了庭院處。姚泰始接到通報後便在這裏等待,這會也迎了上來,道:“微臣見過太子殿下。”
“姚大人不必多禮。”劉安晟笑着扶起了他,随意聊了兩句,才提起正事,“不知姚大人可有閑暇,與我一起談會事情。”姚泰始自然答應下來,而姚靜貞則推說去見母親,轉身退了下去。
進了書房,兩人相對而坐。劉安晟将那道折子遞給了姚泰始,嘆道:“父皇讓我将它帶回來,其中的意思,想必您應該也能明白。不過是因為父皇對您一直看重,不願因這種小事傷了君臣感情。”見對方神色有些複雜,他又道:“我也知道您與陳平王之間曾有私交,只是如今是他有過在先。父皇明明已經放過了他,可他卻不沐天恩,屢屢犯上,又圖謀不軌,才落得這個下場。”
其實劉安晟說這番話時,倒頗有些昧着良心。
他自己也知道,陳平王當初被圈禁,不過是自家父皇下的黑手。而這次賜死陳平王,擺在官面上的原因也有些說不過去,什麽搜出大量兵器一類的理由也只能唬弄下平民百姓。稍有見識的人便能猜出一二——陳平王在王府中大罵皇帝可能是真的,但他手上沒有兵權,自己又被圈禁,哪裏弄來什麽兵器?
這一點姚泰始心中自然有數,不過這些年劉安晟和他相處時,也透露過獵場之事中陳平王所做的手腳。是以他對陳平王的行徑也極為不滿,要知道他的一對兒女當初若不是機靈,差點就都回不來了!正因有了這層芥蒂,在聽到陳平王死訊後,姚泰始不過是有些唏噓罷了。
若不是覺得皇帝最後的處置實在有些失當——不讓陳平王屍身葬入皇陵本也不算什麽大事,可王府的姬妾尋尋覓覓多日,便連個稍微好些的墓穴也找不到。說背後沒有皇帝的意思在,他卻是萬萬不信的。
姚泰始沉默了下,道:“陛下以人君之身,卻待微臣如此寬厚,微臣心中自是感激非常。然而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微臣難免也得向陛下直言進谏,盡臣子之責。陳平王危害社稷,的确罪無可恕,然而此事本該提交宗人寺來判決。陛下卻直接賜鸠酒于王府,這也罷了,後面卻不允他屍身入皇陵。”
他說到這裏,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眉間凝結的郁結之色愈發濃厚:“縱使陳平王有萬般過錯,但他既然已死,陛下又何必緊揪着這點不放?若是事态這樣發展下去,難免有人暗中以此事做筏子,動搖天下民心。況且史官之筆素不留情,微臣只怕千百年後,陛下英名有損啊!”
“姚大人既是一片真心,我也不瞞你,陳平王之事與崔家牽扯極深。”見姚泰始臉色一正,劉安晟低聲說了兩個字,又輕笑道,“再者,當年武氏以女子之身稱帝,駕崩後尚敢立無字碑,功過是非任由後人評說。父皇雄才大略,自然也不會在乎些許史官颠倒黑白之筆。”
姚泰始與他對視良久,才唏噓道:“倒是微臣的錯,竟沒想此事背後牽扯這麽多既然陛下已有謀劃,微臣自然不會再上書了。”
劉安晟瞧他表情真摯,不似作僞,心中多少松了口氣。不管姚泰始心裏究竟是怎麽想的,但他既然這麽說,便算是服了軟。只要以後他別再繼續糾纏于此事,又有張家在一旁幫襯着,皇帝想必也不會追究下去。
“此番還要多謝殿下親自前來,不然微臣若是繼續固執下去,恐怕還是要傷了君臣之義。”姚泰始起身向劉安晟微微行禮,卻被對方及時攔下。
他心中深感欣慰,愈發覺得這位太子待人寬厚,頗有仁君風範,自家兒子能做太子伴讀實在是命中帶福。
正打算再說些什麽,他卻聽太子難得語氣嚴肅起來:“此番我來姚府,一是勸大人勿要執拗。另一件事則是——我心悅姚家女已久,願以太子妃尊位求娶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