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她一口發音純正的陳國官話,比之前咬字不太清晰的羅卡皇子好上太多,衆臣不由多看了她一眼。羅卡在一旁介紹道:“陛下,薇妮卡乃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排行第三,素得父皇寵愛。她在國內就聽聞陛下戰績赫赫,因此這次出使陳國時便非要跟來,只為親眼見見戰無不勝的陛下您。”
他說的這話算是襯了陳國上下君臣之心,皇帝身子靠在椅上,狹長的眼眸在薇妮卡身上駐足了番,原本淡然的笑意也更真實了些:“雖然先前文書中倒沒提到公主的事,不過既然來了,公主不妨在帝都游玩一番,恰好也能領略異國風情。”
薇妮卡笑吟吟的應了下來,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羅卡又說:“這次父皇派我來陳國,除了往日那些奇珍異寶外,另外還帶了件別致的小玩意獻給陛下與皇後娘娘。”
皇後不由起了些興致,道:“哦?不知王子所獻何物?且呈上來讓陛下與本宮看看。”羅卡得了允許,示意兩名下仆從身後端上了一面一人高的鏡子。
這面鏡子正面光滑透亮,人影映照上去極為清晰,劉安晟瞧見卻怔了一怔——不過是塊玻璃鏡罷了,在陳國這東西早就被普及開來,哪裏算得上是什麽稀罕物。旁邊的大臣也有些納悶,但顧忌着場合,到底沒出現嗤笑聲。
“王子莫非是在戲耍朕麽?”皇帝淡淡的掃了一眼,似笑非笑的問道。劉安晟和他相處多年,自然察覺到他這會并未生氣,甚至心情不錯。
想來也是,羅卡皇子并不是傻子,怎麽會故意那一面普通至極的鏡子出來耍人?劉安晟又仔細打量了番鏡子,突然發現一點不同來——這面鏡子似乎有點厚了,而且只有正面呈現出來,反面則是用一層幕布遮擋的嚴嚴實實。看來所謂的別致,恐怕就應在鏡子反面這一點上。
羅卡還未搭話,薇妮卡卻在一旁笑道:“陛下可別生哥哥的氣,這鏡子看上去普通,但卻別有洞天呢。”又吩咐下仆:“将反面那層幕布掀開,再給陛下和皇後娘娘看看。”
他的猜測果然沒錯,劉安晟不由一曬,又将視線投注在鏡子的反面。那面鏡子這會正面朝着皇帝,反面則是殿門,他倒是什麽都看不見。下仆解開幕布後,又移到鏡面前,小心翼翼的開始移動鏡子。正因如此,下仆的身影恰好被映入鏡中——下方的大臣幾乎瞬間倒吸了一口氣,劉安晟有些驚訝的往旁邊一看,竟發現好幾個人臉色慘白,如同活見鬼了般。
大殿內金碧輝煌,燈火通明,哪裏會有鬼怪?劉安晟不由對他們所看見的充滿了好奇,想必這鏡子反面映照出來的東西頗為古怪。皇帝自然也猜出這一點,眼底竟有了些許笑意,顯然很是期待。
待鏡子反面移到劉安晟這一面時,他終于明白底下大臣們為何會表現如此奇怪。不過他見多識廣,雖然心中詫異,但面上表情卻沒多大變化。大食那邊的人似乎沒料到他是這種表現,不由有些驚訝。羅卡望了他一眼,才轉過頭對皇帝道:“這面鏡子乃是由我國一漁民捕魚時叢海中打撈出來的。一面不過是普通的玻璃鏡,但另一面卻頗為奇特。”
“粗一看,鏡子反面不過是古時人們所用的銅鏡。但當人或動物在鏡子反面時,卻會發現鏡中的身影變了個模樣——無皮無肉,只餘骨節與髒器,可謂一大奇觀。”羅卡話音剛落,鏡子反面便完全呈現在皇帝眼前。果真與羅卡所說無二,鏡中的那名下仆只餘骨節髒器,骨節瑩瑩如玉,恰好能襯出髒器搏動的節律。
這般駭人的景象,難怪一些大臣經受不住,而皇帝眼底雖閃過一絲驚異,但他畢竟心志堅定,半響又恢複了往日的鎮定。反正大殿內有不少暗衛保護,再者他所坐的位置比下面高了一丈左右,所以他雖能看見鏡中影像,但鏡子卻照不到他。哪怕鏡中真有妖邪,也會懼于真龍天子之氣,不敢妄加造次。
“這鏡子倒是稀罕。”皇帝又打量了會眼前的景象,不免贊嘆了句。又看向劉安晟道:“太子覺得如何?”
劉安晟自然沒覺得這鏡子有什麽神奇的,他當初所在的現實裏,這種類似于射線作用的東西多得很,一般都是鬼節時小孩子喜歡的玩具。如果他猜得不錯的話,這鏡子的反面應該是用天外隕石的一部分雕刻而成。在這個世界裏,它也能算得上舉世罕見的奇物了。
“依兒臣看來,這面鏡子的确奇特,又是大食使者一片心意,若能納入國庫中也是件美事。”他思量了下,雖然按照以往經驗這些射線沒多大害處,但這個世界人體嬌弱,還是以防萬一為妙。因此只說将它納入國庫,偶爾把玩,卻不提将它放置在宮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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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微微颔首,示意內侍将鏡子包裹好,搬了下去,才道:“王子送上的禮物的确別致,朕很喜歡。待你回轉大食時,朕自然也會在私庫中挑幾樣珍寶送過去。現在時候不早,也該開宴了,衆位愛卿不必拘束,王子你也可嘗嘗我陳國美食佳釀。”
皇帝既然發話,自有一列列宮女魚貫而入,手捧各式精美的菜肴,下一波宮女則送上由官窯精心燒制花紋繁複的瓷碗,一一呈到衆人桌前。
又有宮中訓練已久的琴師舞女上前,燈影重重下,為首的舞女一身淡紫色廣繡束腰長裙,恍若月中仙子。蓮步輕移,水袖劃空,琴師樂聲悠揚而帶婉柔,衆女舞姿整齊而不失靈動,不少大臣心底都忍不住暗自贊。劉安晟雖不覺得這舞有多麽好看,但對琴師卻格外高看了一眼。他自己對琴也頗有研究,自然能聽出琴師手下的功力。
他正想仔細打量會琴師的相貌,日後也好召他去東宮彈奏一二,無意中恰好瞥見琴師身後的薇妮卡。她正和羅卡小聲說着什麽,眼神似乎有些躍躍欲試,劉安晟不由微微皺眉,總覺得這位公主在打算着什麽。
不出所料,當舞女們一曲完畢,羅卡突然站了起來,朗聲道:“陛下,方才聞曲觀舞,我這個妹妹心不由有些癢癢,願為陛下獻上一曲——薇妮卡從小便随名師學器樂之道,想必不會令您失望。”
皇帝嗯了一聲,算是應許。薇妮卡淺笑盈盈的站了出來,輕啓歌喉。她用的乃是大食的語言,來自異國的語言化為歌聲,在大殿內緩緩流淌。歌聲初始時極為輕柔,仿佛初雪融入大地,輕飄飄的不見着力。然而沒過多久她的音調便陡然轉為柔和低沉的嗓音,一句歌詞反反複複低念了數遍,似求而不得的孤雁,在天際盤旋,久久不去。
若只是這樣便也罷了,頂多贊一句歌聲婉轉動人,宮中也有與她比肩的善歌妃嫔。可薇妮卡偏偏在最後又有變化,待歌聲落到最低點時,竟換為激昂的男音繼續唱了起來——民間雖有藝人也能做到,但她乃是一國公主,能在歌上有如此造詣已是不易。況且衆人雖不懂歌詞含義,但也能聽出其中的戎馬刀劍,金戈鐵馬之意。就連劉安晟也不由咂舌。
古有繞梁三日之說,薇妮卡這份功力恐怕也相差不遠,足以堪稱一絕。最難得的是她一首歌中意境三變——少女情思、求而不得、戰場紛争,恰能連成一個故事。
青梅伴竹馬,竹馬入軍去,只是不知故事的結局又是如何。
皇帝原本只是疏懶的靠在椅上,聽到一半,便将身子向前傾去。待最後一節響起時,他忍不住閉上了眼,若有所思的嘆了口氣。直到旁邊皇後輕握住他的手,他這才笑着搖搖頭,又對底下的薇妮卡道:“公主這歌......唱得很好。”
“陛下喜歡便好。”薇妮卡得了皇帝誇贊,不禁俏臉微紅。
看着薇妮卡毫不掩飾的熾熱眼神,劉安晟便是傻子也能明白她心裏在想什麽。皇帝年紀其實并不算大,看上去也不顯老,雖然近來因病了而憔悴不少,但積威甚重,身上有帶着戰場下來的氣勢,難怪薇妮卡會這般作态。而瞧着皇帝的樣子,似乎也有些意動。
他瞧了一眼上首,發現皇後臉上笑容依舊,不由一嘆。這些年皇帝雖對後宮雨露均沾,但偶爾也會對某個新晉嫔妃特別寵幸段時日,反正這種寵幸也動搖不了皇後的地位,因此她素來不在乎這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