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1)

即使太後自半年前那場大病後身子一直時好時壞,但劉安晟怎麽無法預料到她竟會這麽突然的離開,一時只能唏噓人生無常。而雨蝶素來得太後寵愛,知此噩耗後就一直抽泣不已,若是平時,皇後定會放下手中的事物去安慰她。可這會偏偏是最忙碌的年末,皇後又要操勞太後的下葬事宜,又得掌管宮務,實在□乏術。幸好太子妃在這時搭了把手,她終于有了些閑暇的時間去見女兒。

雨蝶雖然難受,但她之前一直呆在王府,與太後雖血脈相連,但感情遠遠比不得與她朝夕相伴的帝後和太子。說起來皇帝才是真正痛失至親的人,見到太後屍身後,他幾乎無法自持。春節大宴自是被扔到一邊不提,他甚至罷朝數日,自己一個人呆在長壽宮靜哀,拒絕接見任何人。

劉安晟擔心皇帝身體,雖說每次去都會被攔在門外,但仍一日兩次的造訪長壽宮。如此過了五天,他照例在宮門外行完禮後,皇帝終于命人宣他進殿。

雖然失去了主人,但長壽宮內除了少了些人煙外,與往日并沒有多大的區別。劉安晟一路走到前殿,便看見皇帝背對着他的身影。似乎是聽到了聲響,皇帝緩緩轉過身來。他面容比前些日子憔悴了不少,下巴上冒出了細小的胡茬,眼底下也有一層淡淡的青黑色。劉安晟見他如此模樣,心底一酸,忍不住叫了聲:“父皇。”

“你來了。”皇帝微微一嘆。

劉安晟向前走了幾步,跪地道:“還請父皇保重自己的身體,若祖母在天有靈,想必也不希望您這樣。”

“罷了,你且起來吧。”皇帝沉默了半響,才低聲道:“朕從未想過,母後竟然會這麽突兀的離開。”

太後自宿疾突發到病逝,中間不過短短兩個時辰罷了,難怪皇帝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劉安晟自然能夠理解皇帝的心情,當初游戲中瓊玉去世時,他也是如此。便是再怎麽理智的人,恐怕都很難迅速接受至親至愛之人的猝然離去。

“父皇,人生無常,死生自有天命。祖母雖去了,但她定然也希望您能振作起精神,繼續執掌我陳國大好河山。”劉安晟雖然明白這點,但該勸的還是得勸。皇帝瞥了他一眼,忽然轉過身去,輕笑道:“天命?”這兩個字被他反反複複念了數遍,他才又道:“朕身為天子,執掌江山大權,卻不能讓母後長壽永康,這大抵也是天命所限吧。”

劉安晟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世界沒有任何靈氣,完全無法修煉,自然無人能長壽永康。任你再雄才大略,也抵不過時間似水。皇帝似乎也沒期待他的回答,室內一時陷入了寂靜之中,只餘下兩人的呼吸聲。

這樣過了許久,皇帝才走到劉安晟身前,輕聲道:“朕聽薇妮卡說,基督教教義中也提到過,只要虔心向神,死後便能上所謂的天堂。母後一生信佛,每年都要茹素五個月,朕再用她的名義為佛祖捐金身造寺廟,這樣母後應該也能入西方極樂了吧?”

皇帝這句話雖然帶着些疑問,但劉安晟與他相處久了,自然能看出來他已然有了決定,旁人再怎麽說他也聽不進去。再說死者已矣,若是皇帝因此能振作精神,那到也無不可。他這麽一想,便附和了一句:“祖母素來虔誠,佛祖自然有所感應。”

很久很久以後,劉安晟已經登基稱帝,身側嬌妻相伴,膝下兒女雙全。可每當想起今日,總不免唏噓哀嘆,若是當時自己能發現皇帝內心所想,那建元五年皇帝離世前,也不會陷入到鏡花水月的虛妄中。

求不得,放不下,貪癡嗔欲,人生苦短。

***

自那一日皇帝見過劉安晟後,雖然心中仍然哀恸太後的去世,但他總算恢複了往日的冷靜。有了皇帝作為主心骨,之前宮中有些騷動的人心也漸漸平複下來。只是因着這場喪事的緣故,整個二月都沒了多少喜氣。太後薨,帝後服喪三月,太子服喪一年,期間不得近女色,食葷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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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的靈樞搬至先帝帝陵中還沒幾日,羅卡王子便提出要回國。皇帝這會兒也沒了心思應付使節,便讓原本就負責接待使者的劉安晟把他們送出帝都。

而自那次在金龍殿門口撞見薇妮卡後,劉安晟難免對她與皇帝之間的事情多了幾分注意。因此自然曉得在那之後,皇帝私下又召見過薇妮卡數次。他倒并不擔心薇妮卡入宮奪了皇後的寵愛——上次皇帝與他對話時便點明了這位公主在國內受寵非常,且所圖甚大,并非是那種拘泥于兒女情長的人物。

正因如此,他才好奇薇妮卡來陳國的真正原因。這一點顯然皇帝不會直接告訴他,不然早在金龍殿那天他便能知道其中隐秘。不過皇帝也沒阻止他自己去探查,所以在大食使者預訂離開的前一天,劉安晟還是去了趟使館所。

薇妮卡似乎對他的到來毫不驚訝,屏退了下人,她親自泡了一壺茶,遞給劉安晟一杯。方才眉梢微挑,曼聲道:“太子殿下找我有什麽事嗎?”

“只是想着公主明日便要回國,特意前來送別一番罷了。”劉安晟抿了口茶,擡眼與她對視,嘆道,“再者公主前段時日與父皇來往甚密,想來你也是願意離別前再去宮中一次的。畢竟今日一別,日後恐再難相見。”

薇妮卡眼神閃爍了下,收起了笑顏:“原來太子殿下來意竟是如此,只是此事還是算了吧。”她輕籲了口氣,将淡金色的頭發往後捋了捋,淡淡道:“反正我總是要離開的,便是見上一面又能如何?”

“倒是我冒昧了。”劉安晟将茶杯在手中轉了幾圈,似笑非笑的斜睨了薇妮卡一眼,緩緩道,“只是公主既然一心傾慕父皇,何不留在陳國呢?父皇想必也不會吝惜一個貴妃之位。”

“殿下真會說笑。”薇妮卡果然心性沉穩,若是其他女子聽了這話,不是羞紅了臉說不出話,便是怒罵登徒子。可她卻斯文條理的解釋起來:“我心裏的确思慕陛下,但這種感情絕不足以讓我留在陳國,當名跟他人争寵的嫔妃。天地之大,若一味拘泥于男歡女愛,實在可笑至極。”

“只争一時歡愉,不求朝朝相伴,像現在這樣便足夠了。”她唇畔勾起一個極其明媚的笑容,“想必陛下心中所思所想亦是如此。”

劉安晟飲盡杯中茶水,嘆道:“公主所言甚是,倒是我着相了。”

若說來之前他對自己的猜想只有四分把握,這會聽完這句話,把握就增至到七分。他心裏不由一嘆--大食皇帝對這個女兒,當真是寵愛至極。不過終究是他對皇後寵愛太過,不然也不會允許完全沒有皇室血統的羅卡成為七皇子。

只是在起身告辭之前,他最後問了句:“那天晚宴上公主所唱的歌的确很好聽,只是不知是公主自編,還是他人所作?”薇妮卡微微一怔,才道:“那支曲子是我來帝都路上聽人哼的,詞則是我自己寫的。”劉安晟得了答案,便不再多問,就此告辭。待回了宮,他直接去了鳳儀殿,将薇妮卡的回答告訴了皇後。

“她是這樣說的麽?”皇後若有所思,半響才道,“罷了,她既然要回大食,想必是我想多了。”她又對劉安晟道:“貞兒正在側殿和雨蝶聊着呢。這陣子多虧有她幫忙,不然我一個人要整治完那些宮務,恐怕累得夠嗆。一會你倆回去後可要記得好好誇誇她。”

劉安晟想起妻子,忍不住微微一笑,道:“若是貞兒知道母後這麽誇她,心裏定然開心極了。”

皇後笑着搖搖頭:“罷了,你趕緊去找她吧,我也乏了,先去休息會。”

這段日子皇後确實累得很,劉安晟也不再打擾,自去偏殿尋了正在下棋的妻子與妹妹。雖然宮裏因太後去世的緣故禁了各種娛樂,但下棋倒不妨礙什麽。劉安晟雖對圍棋一道有些了解,但卻并不精通,只好在一旁觀看着棋局。如此過了一下午,姚靜貞才以三子勝了雨蝶,算是盡了興致,随他一道回了東宮。

劉安晟雖對姚靜貞說了今天發生的事,但獨獨少了皇後特意讓他去問那首歌這件事。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聽完歌後帝後二人的表情都有些奇怪。不過既然皇後都這麽說了,想必也不是什麽大事,這麽一想,他便阖眼睡了。

***

太後下葬于帝陵,大食使者又已離去,日子就這麽一天天過去。

今年開春後各地依舊風調雨順,張行之與蘇錦炜的任務因此完成得格外出色。四月時兩人回了帝都,被分別升職為丞相與工部尚書,算是給朝中注入了股新血。而因為霍去病的緣故,劉安晟也稍微關注了下霍仲孺,他今年好歹從員外郎這個位置上爬了兩級,在兵部任職侍郎。

雖然皇帝以太後的名義為佛祖塑造了不少金身,但這不過是小事罷了,錢又是從皇帝私庫中掏的。因此朝中仍然風平浪靜,一切似乎又重新步入正軌。

直到七月份,劉安晟才發覺事情有些不對——皇帝也不知是怎麽想的,竟然在宮中專門開辟了一處煉丹房,又從帝都幾處道觀中尋了不少方士,專門在煉丹房煉制所謂的仙丹。除此之外,皇帝更是大修土木,在帝都建了好幾所道觀,供奉各路仙人。

劉安晟有心去勸,反而被皇帝斥責了一頓,聽着皇帝宣言“朕乃天子,且一心向道,自有神靈護佑。”,他心中複雜不已——大抵是太後的猝然去世刺激到近年來身體情況每況愈下的皇帝,再加上皇帝一直以來對道家的長生之術頗感興趣,才造就了現在的情況。

沒什麽東西比時間更無情,生者可以死,死者不得生。時間能使銳利的視線變得模糊,聰慧的頭腦變得魯鈍,雄心壯志變得委曲求全。許多帝王在晚年往往會迷失在浩瀚的時間長河中,只為祈求上蒼賜予更多時日,好讓他們能多看一眼所擁有的壯麗河山。昔有秦皇遣徐福入仙山,漢武鑄高臺求仙垂憐,而如今劉安晟看着武帝一日日駐足于煉丹房,只能承認又有一位帝王在他面前墜落。

☆、結局章一

建元四年五月,武帝以孝慈太後之名,為佛祖塑金身,重修長廣寺。

七月,武帝于宮中立煉丹房,廣招方士,求仙納丹。群臣恐,上奏折者不知凡幾,武帝狀若無聞。皇後、太子亦嘗勸之,反被斥責,無功乃返。未幾,帝又命工部建道觀于蒼梧山,名白雲觀,耗資甚巨。

九月,又有方士舉異人蓮姬。蓮姬生江南,時十七,姿容甚美,善異術,斷命甚準,自曰師從黃帝坐下九天玄女娘娘。帝慕之,因其愛蓮,故賜碧蓮苑為居,又封為婉蓮玉師。

輾轉之間,已至十月。

落雲泉畔,水聲潺潺。微帶一絲涼意的秋風拂過,帶下幾片豔麗的楓葉,晃晃悠悠的落在地面上,碾做了一層層豔紅色的地毯,天際北雁南飛,啼鳴聲劃過長空,與水聲彙合,獨有三分蕭瑟。頭頂的秋陽透過雲層灑下略帶溫意的日光,蒼梧山上道觀已有了大致的雛形,遠遠望去,巍峨壯觀。劉安晟和姚靜貞兩人并肩站在泉水之畔,眺望着遠方的蒼梧山。良久,劉安晟才低低的嘆了一句:“父皇近些日子實在太過荒唐。”

姚靜貞自然知道他這話的緣由——大概是從為太後修建寺廟的過程中受到了啓發,皇帝前些日子突然命工部在蒼梧山上修建一座道觀。雖說道家一向注重樸素自然,因此倒不必給三清祖師塑金身,少了些金銀花費,但經不住皇帝要求太高。光是牌樓便用上了柏木,正殿裏各式用品更是千挑萬揀出來的楠木,單單是這一筆便花費不少。幸好皇帝多少還有些理智,知道這筆錢是從自己私庫中出的,因此規格總算再沒往上增一層。

而那些朝臣禦史見皇帝沒動用國庫,上折子最多的那幾個又被當衆罵了一番,便知難而退。除此之外,皇帝近來處理完政事後,往往便會将那幾名煉丹房的方士召來,一起談仙論道。劉安晟粗粗聽了些方士所言,只覺得吹得天花亂墜,卻無一條可使人長壽不死,也不知道皇帝怎麽能聽下去。他和皇後倒是真心實意的勸過幾次,可皇帝雖沒斥責他們,但态度卻冷淡的緊,兩人只好就此作罷。

而上月皇帝更是将一名喚蓮姬的異人封為婉蓮玉師,賜其居住宮中碧蓮苑。他得了這般異人,又知蓮姬背後師尊乃是九天玄女,心下高興,便又在宮內辦了場大宴。邀文武三品以上大臣共來觀看蓮姬施法——劉安晟與皇後等人自然也去了。

他冷眼觀之,蓮姬的精神力甚至比不上他被封印之後,那些異術背後自然做了手腳,而所謂斷命之說想必也多有欺瞞。皇後卻在觀看過程中臉色數變,離席後劉安晟見她臉色不對,忍不住詢問了下,她卻只是嘆息着搖了搖頭,說了句“雖皮相不似,但這神态舉動卻無一處不相似,也難怪陛下”便回了鳳儀殿。

皇後不願再插足于此事,于是蓮姬在宮內氣焰更盛。她每日裏除了清修外便是與皇帝談論修仙大道,倒沒做些擾亂道家清靜之事,因此反而與不少嫔妃交好。但劉安晟還是瞧她不怎麽順心,這些日子也一直郁郁不快。

“你也別太擔憂了。”姚靜貞知他這幾日為這事心情一直不好,不由拉住他的手,低聲勸道,“父皇大概只是一時迷戀,想來很快便會明白求仙問道之說不過是方士妄言罷了。”

劉安晟感受着她的溫度,心下一暖,便笑着搖了搖頭說:“罷了,今日難得出來,便暫且不提此事。現在風景正好,咱們在這邊繼續逛會,再一道去姚府探望你父親吧。”

姚靜貞想起數月未見的父母,眼底不禁帶上了幾絲喜意。她雖是太子妃,身份尊貴,但若無太子陪伴,又沒個合适的理由,是很難出宮去次姚府的。粲然一笑,她低聲應了聲是,便與劉安晟攜手共步在泉水畔。

待兩人逛完這一圈,又乘車到了姚府時,已到了用午膳的時間。他們來之前并未提前通報,因此姚府也沒提前做什麽準備,不過一番家常小菜罷了。等用完膳,姚靜貞便對身旁的劉安晟笑道:“我也有好一段時間沒見侄子了——聽嫂子說他正在房裏睡覺,便想去看看,你也去麽?”

劉安晟此次來姚府,一方面是為了讓姚靜貞見見家人,另一方面則是與姚泰始有事相商。因此他只是頗為寵溺的說:“你先去吧,我還要和你父親談些事情,一會再去找你。”姚靜貞本來便知道他這次來意,微微一笑後便與張萱一道離開了。

而劉安晟與姚泰始則去了書房,關上房門以後,劉安晟沉默了一會,才問道:“岳父,上次我拜托你查的事情可有眉目?”姚泰始低低一嘆,道:“我雖自先帝時便仕官,但對這件事還是所知甚少,前些日子我又私底下查了番,才總算對當年的情形略知一二。當年陛下還未大婚前,的确曾與一名女子情投意合。”

“那女子是誰家的?”

“她乃是崔家分支之女,名喚蓮青,家裏和先帝時的淑妃也有些沾親帶故,從小便在帝都長大。只是她極少外出,因而名聲不顯罷了。陛下當年也是機緣巧合,才與她相識相知——只是那時陛下雖有意求她為正妃,卻被太後阻攔,再加上崔家向來支持陳平王,因此這樁婚事到底也沒能成。”

姚泰始提起此事,唏噓不已:“陛下心灰意冷,便投身沙場。待他一年後回帝都時,蓮青已嫁于陳平王為側妃,只是沒過多久便香消玉殒了。這事知道的人極少,我也是查探了許久才略有了解。”

劉安晟倒沒想到皇帝竟有這麽一段歷史,原來當初皇帝與陳平王之間除了皇位紛争外,還有這個緣故。皇後對薇妮卡那首歌另眼相看似乎也找到了理由,至于蓮姬他眸光微斂,似乎猜測到什麽,卻将想法埋在了心間。

他又輕呼了一口氣,道:“這次真是麻煩岳父了,原本我也能自己查探,只是近來宮中多事,一時抽不開身。”姚泰始自然明白他指的是什麽,皺眉道:“陛下着實是糊塗,若是真仙那等逍遙人物,怎會在乎人間權勢富貴?如今朝中諸多大臣上奏,陛下卻恍若無聞”

他大概也覺得自己說的有些過了,便止住了話頭,又道:“罷了,殿下你既然讓我別再為此事上書,想必心裏也有了打算。我這一把老骨頭也懶得糾結在這事上,只是若殿下真有需要,只消派人通報一聲,我自然會全力相助。”

劉安晟微微颔首,也不再提方才的事。雖然心裏已有思量,但他并不打算将姚泰始牽扯到其中。畢竟對方現在一心修撰史書,已不問政事有段時間了,況且這事姚泰始目前還插不上手。他略笑了下,便道:“那還多謝岳父您了。既然談完了正事,我也想去瞧瞧宣潤了,您若無事,不妨與我一道去。”

“殿下發話,我自然是要去的。”姚泰始笑道,兩人便一起進了內宅。剛一進房,便聽見姚靜貞和張萱的笑鬧聲,劉安晟不由一笑,走了過去。

***

得了想要的消息,又逗弄了會宣潤,他方才與姚靜貞回了宮。因他們一早就出了門,是以這會還是下午,姚靜貞先回了東宮,而劉安晟則去了長春宮——這處原先頗為冷清,離妃子所居的宮殿相隔甚遠,是以皇帝便将那些方士修道之人一股腦塞在了這裏。

而碧蓮苑和長春宮之間距離頗近,皇帝練完了丹,往往便會再去找蓮姬談論修仙大道。他又要忙碌操心朝政,人又不是鐵打的,是以雖然他早已過了孝期,但近來仍不怎麽近後宮女色。劉安晟雖不滿于皇帝如此寵信方士,但心裏還是擔心皇帝身體,難免要去見次皇帝。

昔年冷冷清清的長春宮如今卻煙霧袅繞,殿門外守候的不是內侍宮女,反而是些身穿道袍的童子。劉安晟瞧着這一幕,心裏愈發煩躁,然而面上還是一派和霁。待道童領他入了殿內,映入眼簾的便是一身便服的皇帝和幾個方士,而在皇帝對面便是近來頗得寵信的蓮姬。

瞧見了他前來,幾名方士和蓮姬都起身行了一禮,皇帝坐在上首對他微微颔首,也沒阻止方士們的行禮。劉安晟心中感慨,好歹皇帝還有些理智,沒太過放任這些方士。他又瞥了眼蓮姬——這女子妝容清靜素雅,身穿寬袖道袍,氣質淩然,看上去還真有三分仙氣。至于那些方士也長得仙風道骨,難怪皇帝對他們信任有加。

“太子來這有什麽事嗎?”皇帝問道。

劉安晟收回掃視的目光,道:“兒臣只是想着父皇每日剛操勞政事,便又來長春宮煉丹服藥,恐怕太過勞累,對身體有礙。”

“太子殿下這麽說,卻是因為對修煉一道不太了解之故。”皇帝尚未開口,蓮姬便淺淺一笑,“道家素來是先修內丹,再配合服外丹。恰如《黃帝陰符經》所言:宇宙在乎手、萬化生乎身。陛下如今每日勤耕不綴,只為天人合一早日修煉內丹,您且瞧瞧,陛下如今顏色是否年輕許多,這便是道家手段。”她臉上又有些感傷:“還怪當初我在師尊處學藝不精,否則施展一番仙家手段,陛下也不必苦苦修煉了。”

☆、結局章二

她這話也的确有些依據,起碼皇帝近來面上倒真比之前年輕許多。若不是因為這個原因,皇帝也不會對蓮姬信任有加。劉安晟心裏雖對蓮姬這番言論不置可否,但瞥了一眼皇帝的神色,便不好表現太過,只淡淡道:“那玉師何不請你師尊來施些法術?也免得父皇這般勞累。”

“師尊雖是得道真仙,但上有天庭管轄,未經允許也不得随意下界。”蓮姬對他的指責不以為意,神色自若的回答。劉安晟聽了這話,心底冷笑一聲,唇邊也帶了些哂笑的意味。皇帝原是坐在上首,懶懶的支着手撐住下颔,見他這般表現,便開口道:“太子也是一番好意,玉師不必放在心上。唔,你這次來還有別的事麽?”

“的确還有件事——之前工部那邊忙着修建白雲觀,可現在道觀已有了雛形,應當可減下不少的工人去制作農具與旁的事物了。”

皇帝思索了下,道:“罷了,就按你說的辦吧。這事你和蘇錦炜商量着去做就行,不必再回報給朕。”

劉安晟應了一聲,這便退了出去。見他離去,蓮姬才揚眉輕笑道:“太子殿下雖然年紀輕,不曉大道。但我觀其顏色,将來必有一番成就,難怪陛下将政事交付太子呢。”

“這孩子除了性子有些和軟外,其他地方都再好不過。”提起嫡子,皇帝略有感慨,笑道,“他又是朕一手帶大,辦事朕自然放心的很。”

蓮姬眸光微暗,半側過臉朝宮門處望了一眼,又繼續誇贊了太子幾句。而長春宮的一衆方士見皇帝如此親近信任太子,亦有樣學樣,這個誇太子儀表堂堂,那個誇太子學富五車,惹得皇帝心裏頭高興。

而劉安晟自然不曉得這一切,他回東宮後直接去了書房。取出紙筆來洋洋灑灑寫了好大一張,細細密封後将這封信信貼身放好。又喚了門口的小桂子:“你一會派人去蘇尚書的府裏,讓他明日來次東宮。”,這才出了門去找姚靜貞。

太後去世,他身為太子需守孝一年,自然不能近女色。因為這個緣故,兩人已許久未曾同床共枕,雖在一間房內,但卻分睡在兩張床上。如此帝後那也可以有個交代——他雖想着待姚靜貞年滿十六之後才要孩子,但帝後那免不了會有些言語,這下倒沒了妨礙。

夜間,打發了宮女內侍,倆個人坐在一塊,劉安晟方才和姚靜貞談起此事,末了又道:“我想着母後那日對蓮姬的評語,又查到父皇陳年舊事,總覺得這裏面奇怪得緊。父皇縱使一時沉迷道術,也不至于到現在這番地步,說不得有什麽人在私底下作祟。”

姚靜貞咬唇琢磨了一會,道:“你說的有理,只是父皇如今卻聽不得旁人勸告,這事你可曾對他說過?”劉安晟搖頭嘆氣:“便是說了也沒用,又何必打草驚蛇?若真有人在背後鼓搗些陰私,想來也不會滿足于哄着父皇煉丹建觀,定會有下一步行動。得虧父皇仍對我信任有加,我因此總要籌劃一二。”

瞧他神色疲累,姚靜貞身子微微貼了過去,伸手為他揉起太陽穴,聲音也壓低了些:“方士之流憑借的不過是父皇寵愛罷了,只要朝中不出大亂,他們也不過是跳梁小醜,不足言道。”

“只怕朝中已有人按捺不住。罷了,我已有了對策,你也別為此事操心了。”劉安晟享受了會妻子的按摩,身體略微放松了些。沉默了半響,他才籲了口氣,喃喃道:“說起來靜安在楚淩擔任郡守也有段時間,明年也該換個地方任知州了。”又睜開眼問道:“你還記得去年霍家那孩子麽?雨蝶自上次被父皇訓斥額一番後便屢屢出宮,聽暗衛說便是去尋他了。”

雨蝶之前和皇帝因封賞方士一事大吵一架,她素來得寵,這還是第一次被皇帝斥責,難免傷心難過。但出去尋別的男子......姚靜貞有些驚訝,不由微微揚眉道:“哥哥的升遷你安排就是了,倒是蝶兒這事,我還是頭一次聽說。”

劉安晟道:“我也是前些天才知道。當初父皇在我身邊派了諸多暗衛,這些年下來其中大部分已經歸順于我,剩下幾個一心忠于父皇的則被我調去了雨蝶身邊。反正也是保護父皇血脈,他們倒沒什麽意見。這段時日宮裏亂的很,蝶兒不願意呆在宮裏,頻繁出宮也很正常。”

正是因為暗衛的歸順,他此刻才能在東宮毫不顧忌與姚靜貞談話。

姚靜貞瞧他神色不似生氣,又覺得這事不算太嚴重,便道:“既然蝶兒喜歡,随她去便是了——那幾個暗衛一心忠君,想來父皇也知道此事,卻不也沒有阻止麽?”她莞爾一笑,聲音輕柔:“想當初你我不也常常私下相見?”

劉安晟不由擡首,與她脈脈相望,一時柔情無限。只覺得前路便是有再多風霜劍雨也不足畏懼,人生在世,得一心人,便已足矣。

***

次日蘇錦炜一早便來了東宮,劉安晟和他談了好一番工部事宜。末了才從懷中将那封信掏了出來,遞給了對方,道:“這封信你且接着,過上幾天再尋個妥帖可信的人,讓他一路送到邊關蕭将軍那裏去。”

說起來他在朝堂混跡了兩年,自然發展出些勢力來。張行之和姚泰始與他本是姻親之家,自不必說,就連六部裏也有不少官員被他納入羽下。蘇錦炜與他早有私交,當初又與他一道去了山東抄了崔家,這份情誼放在前面,回帝都後兩人更是頗多相處,因此他投入太子一派并不奇怪。

讓蘇錦炜來做這件事也是有原因的——蘇錦炜雖投了誠,但蘇家這會面上還是保皇派,旁人只道兩人因政務才頻頻相見,卻想不到這一層關系。而若讓張行之他們去辦這事,難免被人注意。劉安晟現在也不清楚究竟是誰在背後折騰,因此不敢大意。

蘇錦炜心領神會的接過信,他一向深谙官場之道,因并未多問什麽。兩人又不鹹不淡的聊了些話,他才行禮退了出去。

劉安晟孤身在書房窗前立了良久,看枯葉散落,眉目間也漸漸染上一股肅殺之氣。

若真查出了什麽,他決不會手下留情。

***

蘇錦炜辦事的确讓人放心,不過一月,皇帝便接到來自邊關的上奏。蕭岩在奏章中提出讓他贅婿洛江城與女兒一道回帝都,而他本人則繼續守着邊關,不讓匈奴踏入陳國半寸土地。

皇帝是個念舊的人,當初在他手下的功臣如今哪個不是高官厚祿,偏偏蕭岩在軍中威信甚高,能力又足夠。若是換個人去邊關守着,難免出些問題。因此當年從龍之臣中只有蕭岩一個,雖封了将軍,又統帥大軍,卻每日守在苦寒之地,真真不能算享了福氣。

看了奏章,他難免念起舊情,當下便準了。又想起當初打百越時洛江城也立過大功,覺得這倒是個可造之材,待洛江城回帝都後,便打算封他個官職。恰好劉安晟在旁邊插了句嘴,說洛江城既入贅蕭家,便與蕭岩親自無疑,皇帝便順水推舟封他做了左翊衛大将軍。這個官職掌皇帝出入警衛,是個在皇帝面前頗為露臉的差事。

劉安晟并不急于求成,至少現在皇帝還沒失去理智,每日上朝時也正常得很。而那些方士與蓮姬也沒太大的動作,他們所煉的丹藥劉安晟也命太醫細細檢查過,并沒有什麽毒素。想來也是,若他是幕後黑手,也不會做這種自斷後路的傻事。恐怕對方已計算好後招,只待時機一到,便表露殺機。

他之前也派人去了江南,為的便是重新仔細檢查番蓮姬的身世。別的方士倒也罷了,都是帝都裏有名有姓的人物,但這蓮姬卻太過可疑。劉安晟冷眼瞧着皇帝對她的态度,竟不單單只是求仙問道的渴望,更有種男人對女人的欲|望。按皇後所說,蓮姬與皇帝當初戀慕的崔蓮青神态相似到極點,說不準皇帝覺得她便是情人轉世呢!

蓮姬自然也察覺到劉安晟對自己的不喜,只是她頗能隐忍,又知道皇帝對太子的看重,因此從不在皇帝面前談及太子的不好。只施展巧舌如簧的力量,将所謂的天上宮闕描繪的舉世罕有,讓皇帝愈發信她。之前皇帝雖迷信方士,但對政務還是抓緊得很,現在卻是隔三差五才上次朝,朝中人心浮動也是難免的。

劉安晟心中暗恨,但又顧忌着皇帝的态度,雙方一時僵持不下。

就在這種氛圍裏,時間一縱即逝,轉眼便到了來年五月。初夏清風正好,田間莊家長勢喜人,端得是個好時候。陳國許多郡縣紛紛上報當地祥瑞之兆,皇帝自覺修道小成,這些祥瑞乃是地氣感應,大喜下竟免了那些郡縣的稅賦。

而東宮中也傳出了好消息——太子妃嫁入皇家兩年,又挨了一年孝期,總算有了身孕。東宮內喜氣洋洋,帝後更是親賜了不少珍寶藥膳,只為早日抱個孫子。

這消息單看無疑是極好的,只是還未等劉安晟開心多久,便有暗衛來報:皇帝打算今夏去泰山封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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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元五年五月,各地祥瑞之兆紛起,武帝喜,免稅賦。又有東宮有子之事傳出,蓮姬以此告武帝,曰:“帝修道已小成,故有天地感應。另古今人皇,衛有不至泰山封禪者,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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