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你說謊的時候,聲音會刻意壓低,眼睛會一眨不眨的看人,緊張的時候,耳朵會紅。”

白露将手身體往邊上挪了挪,“不要以為你很了解我。”

他靠回椅背,“比你以為的要多。比如-你害怕去醫院。”

白露的确害怕醫院。

她曾無數次獨自走過醫院長長的走廊,每一次都祈禱她推門而入的時候,媽媽睜開了眼睛,叫她名字,沖她笑;她希望有個人可以陪着她一起來醫院,那樣的話那段路是不是就沒有那麽長,也沒有那麽煎熬。

可是她等來的只有醫院的電話,機器顯示媽媽的心跳停止後,那一聲長長的滴聲讓她無數次從夢中驚醒。生與死的較量面前,人是多麽的渺小不堪,要是永遠能不生病就好了。

挂號,等待,看醫生,驗血,看報告,羅成不知被打發到了什麽地方,只有他在旁邊。高燒加輕微的肺炎,年邁的醫生語氣嚴肅,最是看不慣年輕人糟蹋身體,批評了她,又批評他。說他當人家屬當的不盡責,白露搖頭說不是,被醫生無視,将用藥和調養詳細的說給他。他邊聽邊點頭,仿佛是最受教的學生。

走廊外面孩子的哭鬧聲,大人的喝止聲,機器裏傳出來的叫號聲,由遠及近,此起彼伏,連帶着他都仿佛沾染了一些煙火氣。

身體的難受将心裏的委屈與憤懑無限拉長,她恨自己可以被他輕易的折辱到,也恨他這種打一個巴掌給也一個甜棗的行為可以輕易将她動搖。

“你走吧。我已經發信息讓我朋友來了。”她伸手去拿披在身上的外套給他。

“你朋友到了,我就走。”

輸液大廳裏人滿為患,他環顧四周,看到了一個空位,“去那邊坐,我去拿藥。”

她整個人燒的昏昏沉沉,順着他手指的方向坐過去,将頭埋在膝蓋上。

迷迷糊糊中,有人輕輕的拍她的腦袋,她擡起頭,一瞬間的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初見,他也是穿着這樣白色的襯衫,長眉入鬓,鼻梁高挺,眼神疏離冷峻,那時候她想這人可真好看,比她之前見過的所有的人都好看,那時候有爸爸,有媽媽,她天真不知世故,求而不得的愛戀仿佛是人間最大的難題。

媽媽偶爾會跟她說,過日子,要找個懂柴米油鹽,知冷知熱,最重要的是心裏要有你,臉好看有什麽用,挂在牆上當畫看嗎?她那時滿心滿眼被那個影子占據,聽不出大人嘴裏的擔憂和勸告,不知死活的撲了上去。

“護士一會兒就過來,”他遞過一杯水給她。“喝點兒水,是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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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擡手捂住臉,隔擋住一切,聲音中透着難以言喻的疲憊,“你走吧,算我求你了,真的,你在,我更難受。”

“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那天的事情……”

“白露,白露是哪兒位?”護士大聲喊着名字。

“這邊,護士。”白露舉起手,打斷他的話。她一點兒都不想談那天的事情。

護士走過來,把她袖子挽起來,拿着她的手臂看了一會兒,“你這兒血管太細了,”用手大力的拍她的胳膊,白露沒受住吭了一聲,男人皺眉上前,“麻煩您輕一點兒”,護士小聲嘟囔,“你對象血管太細了,只能這樣,不然找不到。”

“沒事兒,我血管确實不太好找。”白露不接受他的好意。

針紮進去的他伸手遮擋住她的眼睛,輕輕拍着她的背,好像她帶斯瑩去打針的那樣。

程歡過來的很快,“怎麽看着這麽嚴重,醫生怎麽說?”

“就是有點兒輕微的肺炎。輸幾天液就好了。”

程歡數落她當媽的人了,都不知道注意自己的身體,發燒愣是搞成肺炎才來醫院。轉頭的時候看到旁邊的男人,心裏一驚,他怎麽在。

馮年沖她點頭,“多謝你跑一趟過來。”

程歡诽腹,我的朋友生病我自然要來,你算哪兒跟蔥,用得着你鞋,面上笑笑,“謝謝馮總才是真,您時間寶貴,就不耽誤您了。”送人意味明顯。

馮年看着坐着的女人,漆黑的頭發盤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嘴唇輕抿,因為發燒,上面起了些幹皮,臉色蒼白,睫毛輕輕打着顫,整個身體在狹小的座位上以一種扭曲的姿态背離着他。她必是恨極了他,緊繃的身體滿是抗拒。

他內心暗嘆一口氣,再次鄭重的對程歡說,“麻煩你照顧她。”

“他怎麽會在在這兒?”程歡看着男人離去的背影,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說來有點兒話長。”白露将靠在程歡肩膀上,她實在沒有力氣,強撐了太久,現在需要一個支撐。

“那你就長話短說,別想着糊弄過去。”程歡拿手點她的額頭。

“白露對吧。”護士走過來确認名字,白露點頭。

“家屬幫她拿着輸液瓶,跟我過來。”

護士在前面帶路,程歡和白露有點糊塗,“麻煩問一下,我們是還要做什麽檢查嗎?”

“她老公開了一件VIP病房。他沒跟你說嗎?”

白露止住腳步。

“他不是我老公,不好意思,我們不……”

程歡堵住了她的話,“去,為什麽不去,你是個傻的,你都難受成這樣了,住他一間開的病房怎麽了,雖然說遲來的殷勤比草賤。而且我昨天熬了一夜,現在急需一張床。”

病房很大,沙發床一應東西俱全,程歡把人安置到床上,“你看這兒多舒服,你就是想太多,覺得承了他的情就矮人一頭了?傻! 你該拿拿,該得得,回頭照樣高貴冷豔甩他一臉。這是他欠你的。”

輸液管裏的液體一滴一滴的往下流,“他不欠我什麽。我只是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的瓜葛。”

“欠不欠不是你說了算,是他覺得,”門外有敲門聲,一個男人探頭探腦的往裏面看。

“您找誰?”

小譚有點退縮,面前的女人有點兒兇。“我是來給白小姐送飯的。”

“馮年安排的是吧,進來吧。”程歡看到包裝的袋子,“呦呵,不容易,恒星的。”

“你看,他覺得欠了,那這病房,這飯就是在補他自己的良心不安,你住了你吃了,反而是他要承你的情,他要謝謝你。”

小譚默默的把東西放下,這個女人明顯是在編排他老板。

“白小姐,我就在外面,您有什麽事情叫我就可以。”不等白露說話迅速閃人。他不想被戰火殃及。

從醫院出來已經快下午三點,她拒絕了小譚的車,讓程歡把送回了家。馮年知道孩子的事情,她沒有跟程歡說,不知道如何張口。

張晨給了她幾天的假,讓她把身體養好最重要。姑姑又什麽都不讓她幹,只讓她在床上躺着養身體。白露哭笑不得,她只是發點燒,怎麽像是回到了做月子的日子。

斯瑩從幼兒園裏回來,一直圍在她身邊,一會兒用肉乎乎的小手摸摸她的頭,一會兒用嘴呼呼她輸液後,粘着白膠帶的地方,也呼走了她滿心的愁緒。

她想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好了。

房子很不隔音,隔壁又傳來吵架聲,白露不想孩子聽到,把電視打開,調出了小豬佩奇,

“媽媽,媽媽,我好像聽到敲門聲了。”

“有嗎?”白露沒有聽到。

“有,是不是快遞到了。”她興奮的跑着去開門,姑姑跟在後面喊,“慢點兒,小心跌倒。

眼前的人有點兒眼熟,姑姑一時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您好,我是白露的朋友。”

馮年先是看到姑姑,又看到下面站着一個小姑娘,眨着一雙大眼睛,仰頭看他。

他心裏微微一動,饒是他再不信神佛,此時也覺得人世間或許真的有冥冥注定,是之前在公園裏見過的那個小女孩兒,有着和白露一模一樣的眼睛。

斯瑩也認出了他,一言不發,轉頭往屋裏跑去,整個人抵到白露懷裏,明顯不高興的表現,“不是快遞嗎,怎麽突然不高興了,寶貝兒?”

白露把孩子抱起來向玄關走去,看到來人,整個人呈現出防禦的姿态。

她沒有想到他會直接上門,“你來幹什麽?”

“我想起來了,我說怎麽這麽眼熟,我們之前是不是在公園見過?”姑姑一臉的驚喜。

馮年将手裏的東西遞給姑姑,“對,我叫馮年。您是白露的?”

“姑姑,我是她姑姑。哎呀,來就來,還買什麽東西。”姑姑接過東西,招呼人進客廳坐。

“姑姑,他不坐,我們出去說就行。斯瑩,媽媽出去談點事情,你先下來跟姑姑玩一會兒好不好。”白露拍拍懷裏的小人兒。

斯瑩搖頭,手挽住白露的脖子,将白露抱的更緊。

“媽媽,你不要走。”

“媽媽不走,媽媽就是去外面談點事情,五分鐘就回來,你拿出你的小手表,給媽媽計時好不好。”

“不要,不要,”斯瑩的聲音哽咽,“媽媽你不要走,我不想見到他,讓他走,不要讓他在我家。” “媽媽,你讓他走。”

姑姑有點尴尬,“小孩子可能有點兒困了,在鬧覺。”

白露心裏着急,用眼神示意他離開,她以為孩子是排斥陌生的男人。

她親親孩子的頭發,安慰,“好好,媽媽不走,寶貝不怕哈,那位叔叔馬上也就走。”

“他不是叔叔,我知道他是誰,他不要我們,我們也不要他,不要他的東西。”孩子上氣不接下氣,抽泣的聲音如平地一聲雷,三個大人的身體一僵。

姑姑好像也明白過來什麽,沒有了之前的好臉色。

“你看家裏有小孩子,不太方便招待你。還有這些東西,我們家裏都有,你還是自己帶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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