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十九盞燈
慕寸心的心裏塌陷了一角,聲音微微顫抖,“為什麽——為什麽帶我來?”
商離衡扭頭看她,灼熱的視線一直在她身上,良久之後才吐出一句話,“慕寸心你心裏當真不清楚嗎?”
一高一矮兩道黑影在夜色裏伫立着,無聲無息,男人偉岸的身形宛若一座沉默的孤獨的街燈。
他的側臉輪廓硬朗,黑與白相互映襯,各自凸顯,各自迷離,在這個雪意蒙蒙的冬夜讓人難以忽略。
慕寸心壓抑着心緒,搖了搖頭,“我不清楚。”
她哪裏會不清楚,只是不願承認罷了。
男人聽完長眸一凜,目光驟然變冷,有些在心裏壓抑許久的念頭呼之欲出,但看到女孩一臉茫然無措的表情,最終還是嘆了一口氣,“走吧!”
他還是舍不得逼她,他舍不得她為難。
千言萬語終究僅僅化作這樣蒼白的兩個字。
坐進車裏,寶石藍的小車很快将這片老舊的居民區甩在身後。然後車子一路疾馳,在C大北門停下。
“老人家時日不多了,你有空多去看看她。”臨下車之前商離衡這樣告訴她。
慕寸心将傘撐開,“好的。”
雪片洋洋灑灑地落在粉色的傘面上,在暗淡的天光中反襯出路燈的亮色。
女孩瘦弱單薄的身影在落着小雪的夜色裏愈加寂寥。
男人的視線落在那道瘦削的身影上,很久之後才收回。
慕寸心,我正試圖讓你走進我的世界,讓你一點一點看清真正的我,這樣的良苦用心你知不知道?
慕寸心撐着傘走在寂靜的校園裏手腳冰涼,第一次覺得橫桑的冬天竟然也冷得出奇。
遠處燈塔搖曳着稀稀疏疏的亮光,在凄冷的冬夜裏忽明忽暗,就像慕寸心當時塌陷了一角的內心,搖擺不定。
這個冷漠而蕭條的世界何時能流露出些微溫情,讓她不會覺得這般嚴寒?
手指輕輕按了鎖屏鍵,手機慘淡的白光在黑夜裏亮起,她調出通話記錄給母親打了一個電話。
這是既上次母女倆鬧翻之後慕寸心給柳含煙打得第一個電話。電話那頭柳含煙似乎已經睡下了,睡意朦胧,“心兒什麽事?”
慕寸心捏着手機的右手微微發涼,指頭被凍得有些僵硬,不斷婆娑着冰冷的機身,“媽我問你,我爸還有什麽親戚沒?”
“沒有了啊,你爸從小是個孤兒,哪裏來的親戚。”柳含煙不假思索就說出來,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
“知道了。”
但願不是她想太多。
夜風寒涼,撫起慕寸心的鬓發,她伸出手理平,吐出一口白氣,“媽,你血壓高,記得不要吃甜食。”
柳含煙睡意婆娑,困得不行,自然沒什麽耐心應付女兒,忙說:“知道了,沒事挂了。”
***
送完慕寸心回到家,商離衡煩躁焦灼的情緒再也壓抑不住徹底爆發。
他五歲就跟着慕漓學牌,那個被冠以“賭王”稱號的男人從第一次見到他時就告誡他情緒不能外露。或悲或喜,不論輸贏,都不能流露出一絲情緒。從第一眼見到慕漓開始,直至那個生死局開始之前商離衡都沒有看到過他的臉上浮現出別的情緒,除了平靜還是平靜。
慕漓風雲賭界三十多年,從無敗筆,出師之後就揚言不會收徒。但事态發展總有意外,就像他最終還是收了商離衡這唯一的弟子;就像他最終還是有了人生中唯一的敗筆。
那敗筆的代價太過慘烈,即使過了二十年商離衡也不敢輕易觸碰那段存封在心底的記憶。
用血流成河這樣的詞語來形容都顯得太過淺顯了。
他花了十年的時間徹底摧毀那場生死局的贏家,二十歲之後再也沒有碰過紙牌,花了近二十年的時間尋找師父的血脈。到現在他三十而立,依舊沒有找到。不單如此就連一絲一毫的線索都尋覓不到。
午夜夢回,他時常回到過去的日子。年幼的他饑腸辘辘,揉着幹癟的肚子也不敢開口說一句“我好餓,我想吃飯”這樣的話;師父嚴厲刻板的嗓音,“這個牌局解不出來就不要吃飯。”
然後就是那只古舊的口琴發出的一聲聲低婉如哀鳴般的琴音;師母偷偷地塞給他一個冰冷的饅頭,他笑得沒心沒肺。
十歲以前他以為他這一生都要在師父的威嚴下和牌局相伴到老。不曾想十歲那年師父溘然長逝,他成為橫桑商家的獨子走進那個龐大的盤根錯節的古老的家族。
喝了酒沉沉睡去,夢裏有法國梧桐蓊蓊郁郁的枝葉在風雨裏瑟縮飄搖。
洋洋灑灑的小雪下了一夜,地上也鋪了薄薄的一層。
商離衡第二天醒來頭痛欲裂。
洗漱好下樓吳媽正要上樓喊他。她比了比手裏的座機,“少爺,夫人讓你接電話。”
他漂亮的眉頭打成一個結,接過電話,“喂,媽?”
商夫人在電話那端輕柔地說:“離衡啊,今天晚上回家吃飯吧,你爸請了客人到家裏來。”
此商夫人非彼商夫人。他的生母在他被接回商家之前就身染沉疴去世了,這位商夫人是他的繼母。不過因為她不能生育,這些年來也将他視如己出,疼愛有加。
“好的,我晚上回去。”商離衡應承下就挂了電話。
***
商家老宅地處郊區,駕車四十分鐘左右。車子停在緊閉的鐵門前面,商離衡的左手搭在方向盤的上沿,右手摁了下喇叭,值班室裏的警衛員認識他的車很快就開了門。
在車庫停好車出來,夜幕已經降下來了,天色昏沉,沒有下雪,倒是下着雨。冷風攜裹着點點雨絲拍打在臉上,其中的寒意也是不容人忽視的。
他撐着長柄傘一步一步走進家裏,門廳外的一盞風燈幽幽散發着風燭殘年的微光。溫和的暖色調,在黑漆漆的夜晚雖然不能照亮所有的角落,但是卻能給夜歸的游子點點期許和歸宿感。
縱然他曾孤身在外漂泊數十年,但總歸還是商家的血脈,回到了商家。全然不若古人“人世風燈,草頭珠露,我見傷心眼淚流”的辛酸苦楚。
燈光一明一暗,傘柄處“Brigg”的标識在陰冷沉默的夜晚化作一幀朦胧光影,倒映在男人一雙漆黑的眼瞳裏。
他也許到現在都沒有意識到一把傘就将那個倔強敏感的女孩隔離在他的世界之外。
商離衡姍姍來遲,所有人都在等他,無論主客。
“抱歉,公司有點事耽擱了。”
主座上的中年男人面露愠色,有些不滿。但看到兒子謙和有禮的态度也就作罷,淡然地說:“下次記得早點。”
“知道了,父親。”商離衡答。
商夫人将商離衡拉至跟前對着一個打扮時尚的婦人說:“沈夫人這就是我們家離衡。”
被喚作沈夫人的貴婦人細細打量商離衡一番,滿臉笑容,“好些年不見愈發英俊了,上一次見他他才只有十多歲。”
“阿姨您過獎了。”商離衡的态度不卑不亢,寵辱不驚。
沈夫人看着越發覺得滿意。
“離衡這是你沈伯伯的女兒清淺。”商夫人指着婦人旁邊站着的妝容精致的女子告訴商離衡。
清晨時分接到商夫人的電話,他就隐隐猜到晚宴的內容,現在倒也不會太過意外。只是他猜到了開頭,沒有猜到結尾,來得人倒是出乎他預料的。
他微微颔首,疏離淡漠,“你好沈小姐!”
沈清淺回以微笑,“你好商先生!”
同樣疏離,同樣淡漠,距離感十足。
而後賓客入座,精致可口的食物被下人送上餐桌。
“離衡,你沈伯伯的女兒剛從國外留學回來,你看看你公司有什麽合适的崗位,給清淺安排一個。”父親商維岳直接給兒子搭起了紅線,也不問商離衡的意見。
商離衡正在用手機回複郵件,聽到父親的話微微擡頭,幾乎不曾思考就脫口而出,“盛時是小公司,我怕委屈了沈小姐。”
這樣拒絕意味明顯的話語,在座的衆人皆聽懂了。商夫人趕忙朝商離衡使眼色,尴尬地打圓場,“清淺不是剛從國外回來嘛,對橫桑也不太熟,在你公司也好有個照應。”
商離衡熟若無睹,“以沈伯伯的人脈,替沈小姐找一份工作應該不難吧?盛時太小,我真怕委屈了沈小姐。”
這麽直白的拒絕,真可謂直接打了商維岳和沈氏夫婦的老臉。這頓飯自然不歡而散。
商離衡也不等商維岳發作尋了個借口就閃人了。
從商家老宅開車出來,雨居然越下越大了。雨水一點一點敲擊着擋風玻璃,留下一大灘斑駁的水漬。雨刷器一下一下有節奏地劃過,斑駁的鏡面短暫地清晰了幾秒。幾秒鐘過後又出現另一灘水漬。
夜雨模糊了車窗,窗外的風景徐徐略過,隔着一層肆意迷離的水漬,外面的世界仿佛上個世紀法國浪漫的無聲電影,經過了好一番的精雕細琢,才被搬上幕布。
說實話他的情緒并不好,剛才在飯桌上沒有甩臉已經很克制了。昨晚渾渾噩噩夢了一夜,今天一整天的心情都糟糕透頂。
他将廣播打開,女主播輕柔的嗓音在車廂裏回蕩,“未來三天橫桑将迎來大面積降溫,明天白天到夜間雨夾雪,氣溫零下三度到八度——”
這麽冷的天,也不知老太太能不能順利過完這個新年。一想到這個男人英/挺的眉峰又攏得更緊了。
作者有話要說: 姨媽造訪,心情不佳,整個人都有氣無力的,睡了一下午,醒來後依然不暢快。
看文的人好像越來越少了,感覺都沒有動力寫了。小天使們給作者君鼓鼓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