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不見人歸
“哎呀!沐大哥,你以為你不傻嗎?”小女孩受不了沐吟用這種審視的目光逼迫她,一跺腳,氣急敗壞地叫嚷起來,“還有你,你,你們都一樣,都是些沖動、無知、不懂變通的傻子!”
“珑兒,住口!”遲野慶低聲訓斥道。
沐吟聽着小丫頭無差別攻擊的叫罵聲,唇角帶上一分笑意,眼中卻有凄涼之色漸起:“野慶,你們都是我的人,應該知道風旗營沒有什麽能瞞過我——甘師父呢?張貴呢?——成兒,你哥哥呢?”
“……”
這一問,将脆弱的謊言徹底打破。
沐吟接着道:“虎豹營四營旗長滿編一十二人,旗營之內,一命相随,非不得已不得拆編。可如今,在場風旗只來了你們,其他人呢?野慶,你說。”
“……”
“遲野慶!說!”
“是!”
所有的命令中,一個字的最威嚴。遲野慶被沐吟連名帶姓吼出隊列,知道終究瞞不住,索性招認:“回統領,此一戰,風旗營損失慘烈。甘晟師父和張貴……戰死了……”
沐吟點點頭,又道:“成兒,你哥哥呢?”
行書成:“……”
“我好幾日沒見着他了,是受傷了嗎?傷的很重嗎?他不能過來,我能去看看他嗎?”沐吟喃喃地問着那手持長劍、低頭蹙眉的桀骜少年,心裏隐隐有一種極不祥的預感,不敢面對。
他需要一個确切的答案,卻還不可遏制地心懷僥幸。
行書成:“沐大哥,我曾說過,哥哥是不信命的人。”
“書成……”沐吟覺得自己似乎是退了一小步,眼前竟有些發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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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了!被狼族砍下頭顱,挂在了中軍大帳的旗杆上!”
——別說了,別說了。
“穆英拼死搶回了沐笙,還有他的身體。可是他的頭沒回來!”
——別說了,別說了!
“哥哥他是為了救你才死的!他嘴上說是為了阿苑,可是阿苑已經死了多年——他上戰場,就是為了你啊!沐大哥,你知不知道?自從認識你,他就一直視你為兄長,從青崖到落梅再到百裏城,他追随的一直都是你。為了你,他厮殺一生,最後還賠上了自己的性命!”
——別說了,別說了!!
“沐大哥,我說了,哥哥他不信運、不信命,他只信你——他只信你啊!”
——別說了,別說了——成兒,求求你了!
“我……我知道了……”沐吟望着涕淚四流,滿腹怨傷的少年,顫聲道。
如今因為他,這孩子也成了孤零零一個人了……
“你知道?你知道有什麽用?!他死了——他死了啊!……他死了,我卻連他一具完整的屍骨都留不下!”
這絕望的少年就像一頭發怒的小豹子,裹着凜冽刺人的痛,紮得自己和別人都是遍體鱗傷。
“書成,夠了!”遲野慶立即制止,又對沐吟道,“大人,我們都還指望着您——求您萬莫要太過傷懷……”
“笙兒是我的……呃……妹妹——你們如何忍心?”沐吟心中陣陣揪痛,忍不住聲聲質問,“尋兒是你們同袍兄弟——你們,又如何忍心啊?!”
“統領息怒!”遲野慶竟跪了下來。
“成兒,我會給你一個交代……也給尋兒一個交代!”沐吟道,“沈青旗呢?帶我去找他!”
沈青旗雖是知音難覓,可行知尋是他的親人啊!
“統領息怒!”大家都跪了下來。
軍令無錯——死者已矣,總得先保住活着的人吧……
“統領!”遲野慶急道,“下官認為,此事尚需從長計議。請您交給屬下處理!”
“情報,計劃。”沐吟卻面無表情地道。
風旗營将士個個都是身懷絕技、千裏挑一,骨子裏帶的傲氣藏都藏不住——同袍受辱,他們絕不會善罷甘休,但也一定是有後手才會行動。
遲野慶:“……”
“你們既然還稱我一聲‘統領’,那我就還是你們的長官,你們也還是我的将士!穆英,情報!”
“是!——敵營值守從中心向外圍輻射,刑架旗杆位于中心大營向西約三百步,有專人看守,日間每隔兩個時辰換一次崗,夜間每四個時辰換一次崗,其餘值守部署輪換情況跟開戰前探得的一樣。”
“好。計劃?”
“計劃今晚派出兩個小組,三人一組,從敵軍大營北側、西側兩處突襲,以北側為主,西側先行吸引敵軍。”
“勝算?”
“三成。”一個聲音從沐吟身後冷冷響起,不帶一絲波動——這是石牙的職責範圍。
沐吟沉默着。
狼族守備雖不比青崖嚴密,但明松暗緊,雖然趁夜色偷襲勝算較大,但是這樣的行動實在勝算不大。
風旗營是他和若依一手拉起來的,從某種程度上講就是一群沖動起來敢直接放棄大軍依托,單槍匹馬孤軍深入的瘋子。
現在,只有沐吟有可能阻止這場飛蛾撲火的自毀行動。
“三成是最樂觀的估計。”石牙又強調了一次。
穆英:“大人,敵軍這麽做就是為了甕中捉鼈。可若是我們不去,對不起知尋大哥,也于士氣有損啊!”
“他們知道,我們不能久拖。”石牙依舊漠然道。
沐吟思量道:“風旗營不能全去,目标太大。今晚時間不變,但人員只限野慶、石牙,還有我。”
“統領,您有傷在身,還是不要插手了!”遲野慶知道沐吟勸不動,可還是得勸啊。
石牙也道:“正副職都去了,萬一失手,虎豹營怎麽辦?”
沐吟:“你們應該早就看出來了,狼族如此喪心病狂,目的在我。只要我現身,他們就會罷休,這個計劃才有勝算。”
遲野慶急道:“狼族記仇,烏函這是這是要拿你來換——屬下不同意!”
衆人:“我們也不同意!”
“我……我也不同意……”
身後竟傳來那個少年令人心痛的表态。沐吟微微蹙眉,轉過身,憐愛地摸摸行書成的頭。而後淡淡的說道:“用不着你們同意,這是我個人的決定。”
看似最不露聲色的一句話,卻令所有人都不由心驚。
軍令不可撼,卻管不得亡命徒。
風旗營裏盡是瘋子,可他又何嘗不是呢?否則,又如何做了他們的統領呢?
“野慶,你做的很好,已是有模有樣的代統領了。”
“野慶慚愧。”
“其實你們都清楚,這本就是我先前惹下的禍,理應由我去了結。別人去只會白白送死。”
“可我們不能用您去換一個頭顱!”
“不錯!對于虎豹營來說,頭懸敵門亦不失為幸事一樁——縱死不瞑目,然魂靈将居旗門之上,以觀天下之大勢、我軍之凱旋。”
衆人回望——是那個清麗的女子。
沐吟眉間輕蹙,無言地注視着她。
除了她,沒人有這樣的氣勢,也沒人敢說這樣的話。三年未見,這個令他又怨又愁的女孩子依然是那麽地光彩奪目、不可一世。
一眼一生,無可替代。
“沐吟,你是不是太寵着他了?!”若依睨了行書成一眼,薄怒道。
沐吟将行書成護到身後,道:“我要去——我要讓将士們知道,他們的統領既然要求他們在戰場上舍生忘死,那就絕對不會眼睜睜地看着他們身首異處、不聞不問。”
兵對國忠,國對兵義,兵不懼死,國不敢忘,是為重器,是為大事。
他并未束發,顯然是仍在病中,甚少見人。紛亂的軟發散在額前,半遮了清澈的眼睛,很像他在獵游城時的樣子。他的聲音有些啞,看上去精神也并不好,怕是連甲都披不住,怎麽能去探營呢?
可是,若依那深如寒潭般的眼眸緊緊盯着他,卻道:“沐吟,我很久之前就說過,你想死我不攔着。”
沐吟擡眸,輕輕一笑:“大人,我也曾說過,咱們二人生死不複相見。”
衆人離去,包括若依。場院裏空蕩蕩,已經沒有人了。沒有命令要下,也沒有軍務要處理,沐吟卻仍站在原地,心思不知飄到了何處。
“不要去……”
“什麽?”恍惚間,他聽見有人說話,回過神來,發現是遲安珑。
“沐大哥,你不要去。”
“你也看到了,在軍中,吃住操練、上陣下馬都在一起,感情不似旁人,所以,若是我不去,他們一定會去送死的。成兒還小,兄長是他唯一的親人,驟然失去,心存怨恨在所難免。還請你……別怪他。他性子孤僻,在百裏城最不反感的人可能就是你——若是可以,就請你多照拂他些許,好嗎?”
“沐大哥,珑兒阻止不了你,是嗎?”
“珑兒,尋兒他不僅是我的副官——他是弟弟,我就算是死也不可能扔下他不管。”
——大哥,我說過,我會保護你的!
——尋兒,咱們之間不必說這個。我首先是你的哥哥,其次才是你的統領。
——成兒,他待我真的就像親哥哥一樣。
……
生死不過這一趟,他就算是死也不能讓尋兒受這樣的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