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我不騙你

沐吟:“我不怪他。這三條命令他不下,自有別人來下。他本可避嫌自保,卻親自給百裏城下令,想必也是希望能在有些地方做些轉圜。我們在百裏城厚葬尋兒,怕是也給他添了不少麻煩。”

若依:“你不怨他?”

沐吟搖了搖頭,道:“以他之能,如若自私些,大可假手于人,何必自擔罵名?馨兒,他光明磊落,是個君子。”

若依這才發現,沐吟看的想的比她要長遠、細致、通透,也更理解雲毅的權衡。似他這般心胸的人,才是最能了解雲毅的人。

若非礙着立場和身份,他們或許能成為難得的至交好友。

“既然醒了,喝點粥?”天亮時,行書成給他們送來了熱騰騰的早餐。雖是清粥小菜,卻晶瑩剔透,新鮮可口,尤其那粥,熬得綿軟甜香,極其誘人。可當若依把碗舉到沐吟面前,他竟皺緊了眉立刻別過臉去,手掌下意識地扣着胃,似乎連那一絲氣味都聞不得。

“馨兒,你自己吃吧……”

“這可是書成一大早起來熬的,你就喝半勺,也不枉那孩子一場辛苦——啊?”

沐吟抿了抿幹枯的唇,艱難地回過頭來。若依擎着勺子,看着他似下了極大的決心,幾乎是一粒米一粒米地往口裏吞,不過半勺清粥,拉扯了三四回才終于勉強咽了,直看得人無由心焦,恨不能替他受罪。

蟬語先前叮囑說,傷心、哀愁、悲痛以及絕望到了一定地步,人便會不受控制地損了脾胃。那時,想吃也吃不下,只能活生生餓死。若依那時還不甚以為然,曾疑這心緒如何能有這般影響?待看他這萬分作難、視死如歸的模樣,可真是給了她一個極其生動的活例。

其實,自從茚如虹的離去,再到秦楓,再到林落,再到文阡陌、行知尋和沐笙……那麽多人、那麽多事,樁樁件件都是他承受不住的。

這一切,她通通都知道,卻還是一氣之下離開了他。

“吧嗒!”若依突然俯身下去,在他額上親了一下:“真乖!”

“!”沐吟晦暗的眼睛裏忽地閃出一絲光亮,一時傻在當場,怔怔地望她。

若依嫣然一笑:“咱們再喝一勺吧?”

“……嗯。”沐吟想了想,竟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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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她給他喂下去了大半勺。為了這半勺粥,沐吟拼上了全身的力氣,整張臉都痛苦地扭曲起來——好不容易見一面,他不想讓她失望。

“唔嘛!——真棒!”剛咽下去,若依便立馬又送來一個親吻,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而後,半是歉疚半是期待地同他商量道,“再來一勺吧,好不好?我知道你其實吃不下,只是想讓我高興——我都知道……就一勺——不,半勺!你看,就這麽一點點……”

幾天來,這些食物的味道沐吟根本連聞都聞不得,可是,到底争不過她趴在枕邊這般燕語莺嬌地好言乖哄,像個孩子似的切切懇請。

“吃……吃下去,還有獎勵嗎?”沐吟顫着聲,虛弱地問道。

“當然!”她啓齒而笑,還是那麽好看。

“來!”

他腦袋裏針刺般地痛,身上也是火烤般地難受,卻仍努力回贈給了她一個笑容,即便是稍縱即逝的。

這一次,沐吟痛苦到渾身都在微微地抽搐,一直都在低低地□□着。瞧着他的反應,若依亦是滿眼心疼,幾乎都要懷疑手裏端的究竟是香噴噴的米粥還是能奪人性命的毒藥。

可就算再不忍,也不能現在就心軟——四天了,再不吃東西,他就活活餓死了!

“再……再來一點吧?好嗎?”若依拆出他緊攥的手,輕輕吻着他的臉頰安撫道,話說得自己都萬分艱難。

“不……不要了……”床上的人更是連連搖頭,可憐兮兮地閉着好看的眼睛,拼命地躲她遞來的勺子,神情中竟還露出一絲恐懼,似乎是見到了什麽不得了的蠱毒,“馨兒,求你了,我實在不行了……”

若不是痛苦到無以附加,哪個男人肯在自己心愛的女人面前表現恐懼和軟弱呢?他這麽有骨氣的一個人,寧肯一生受千機之苦,也未曾半分屈從敵手,現在對着半碗清粥,竟像個無助的孩子似的躲閃掙紮,悲聲揪心。

“大小姐,不然算了吧……”——這實在是太可憐了!行書成實在看不下去,忍不住勸道。

“沐吟,這是最後一勺,我保證……我保證!好不好?求你了,求你了,啊……”若依的眼睛裏也浮起成片成片的氤氲,聲調虛虛柔柔地哀求着他。

沐吟睜開眼,深深地望着自己的心上人——求人?她哪裏是這樣的人吶!若非為他,何至于此……

沐吟:“最後一勺?”

“嗯!最後一勺。”

“真的?”

“真的。虎豹營言出必行,守令如山——絕不騙你。”

“最後”這個詞,往往能激發出人一輩子的潛力,沐吟也是一樣……

最後一次,若依狠下心腸,舀上了滿滿一大勺溫熱的粥,還沒等沐吟開口拒絕,便用手臂托起他的頭來,迅速灌入口中。

“唔——!”胃裏翻江倒海的惡心直沖顱頂,沐吟幾乎是立刻便要吐了去,連忙攬起袖子去堵。可是,食管裏卻似連一根頭發絲的縫隙都沒有,喉嚨處又自下湧上一股腥甜……口中的暖粥別說一滴都咽不下去,只怕又要重演先前霜兒在時的狼狽模樣!

“呃——唔!!”沐吟躺在枕上,咬緊牙關,雙眸緊閉,眼耳口鼻全部扭結到一起,三魂七魄都被逼出了心竅,身體在被子底下一下一下地抽搐着,痛苦得幾乎快要厥了過去。

他整個人都崩潰了,再顧不得一絲平日裏的整肅。

“沐大哥,沐大哥!”行書成簡直要吓慌了神。

沐吟卻根本聽不見他焦灼的呼喚——他現在什麽也聽不見,什麽也看不見,只是面無人色“嗚嗚嗚”地哀吟着。

這便是心思郁結,百轉成灰的人麽?

“沐吟,咽下去!你做得到——我幫你!”若依拉下他捂着嘴的手,按着人,深深吻住了那失色的唇。

“!”沐吟猛地張開雙眸,瞳仁裏,映現出那個如秋水般明麗的人兒。

原來,他竟是這麽地難受……可即便已經這麽難受了,他還是在竭盡全力地配合她,就算把自己折磨得死去活來——若依不由心頭一酸,淚水撲簌簌地落了。

滾燙的清淚滴在他鬓邊眉間,流入齒縫,又鹹又澀。

沐吟推不開人,只好阖上眼,深深地喘息,消瘦的胸膛上下起伏,眉頭微微顫動着,一點一點拼命地吞咽起來——

總不能,污了她……

終于,他把粥全咽了下去,連帶着血。

“好了,好了……不喝了!咱不喝了……”若依松開了床上的人,替他抹掉滴在臉上的淚,強忍傷懷,隔着被子圈住人,連聲安慰着,心裏也是一陣一陣地難過——以前,手起刀落、殺孽滔天,未曾有半分愧疚,眼下她卻真是連殺了自己的心都有——仗着他待自己的情意,這麽逼他……簡直是罪大惡極,不可饒恕!她真後悔,沒能早一步趕回來——哪怕再早一刻呢!若早知他竟會病成這般,那麽就算冒着在他面前被羽靈所噬、入魔成狂的風險,她也會回來;就是跪,她也要求雲裳放行,就算從此和雲家斷了交情、得罪整個羽将、整個獵游城、整個天下,她也一定會立刻趕回來!

“馨兒,別哭,別哭……”沐吟望着那雙哭紅了的眼睛,輕聲寬慰着,有氣無力地埋怨——“你啊,就知道欺負我……”

“早知我是什麽人,你還敢應?!”

沐吟竟還扯出一抹淺笑,道:“說好二十年長工。你說什麽,便是什麽。”

“沐吟,你受苦了……”

若依摘下額飾,俯身靠在他的肩頭,一下一下順着他軟乎乎的發,看着他心滿意足地微微阖着眼睛,輕輕地蹭着她的額發——她知道,他喜歡她溫柔而親近的觸碰,滿心向往着她對他所有的依戀和溫存。

而這個人,也是她的心之所向。

“大小姐,你不知道這些天沐大哥受了多少委屈!”行書成蹭掉眼角溢出的淚花,忿忿地道,“林荇把虎豹營的弟兄們都故意扔到了前線,戰死過半,現在又以虎豹營所剩無幾為由,逼着沐大哥親手解散了整個虎豹營……那些人都是沐大哥親自挑選的,個個都是精兵強将啊!他們跟着沐大哥和兄長出生入死這麽多年,戰功赫赫,可是現在……”

現在,死得如同蝼蟻一般毫無價值,爛在泥裏,無人問津,無人緬懷,甚至像行知尋一樣,臨到發喪還要背上叛逆的污名。

七尺男兒,铮铮鐵骨,可殺不可辱!

若依心頭突起了一陣瑟索——“我……我要殺了林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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