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物是人非

“沐吟常提起你,說多謝你當年盡心照拂。”

“沐統領?!”

時隔多年,再次聽到這個名字,孫嘉烈的心頭依舊猛地一個激靈。

“難為你還記得他。”

“屬下慚愧——見過大小姐!”

原先若依還疑惑,狼族雖未盡除,但就剩那麽幾個蝦兵蟹将也敢來犯,真當落梅無人?

實在沒想到,短短幾年,物是人非到這個地步。

當年虎豹營何等水準,她還嫌看不上眼。

現在?就憑他們?!

只剩頭疼。

“諸位,在你們的印象中,我可能是一個妖女,一個青崖的細作。倘若你們不信我、不服我,那麽現在就請離開。放下刀箭,去籍從民,一樣會受到保護。但若決定留下,那就要絕對服從——這些東西,以前沒人教過你們,我來教;沒人罰過你們,我來罰;沒人帶你們打過勝仗,我來打!”

“你憑什麽認為你就能勝?!”

“對啊!”“就是!”

……

若依冷笑:“七尺男兒,話說得這般喪氣,難怪打一場輸一場!不服氣的,盡管來,我奉陪到底。”

誰都無法保證絕對的勝利,但士可鼓,不可洩。誰都可以簡簡單單地說一句“勝敗乃兵家常事”,但她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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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衛寧轉眼搭弓射箭,三箭連發,直沖若依而去。

“大小姐!”

若依連劍都沒拔,幾步騰挪躲開前兩箭,劍鞘一撥,最後一支箭亦應聲而落。

“混賬!”鬼面暴喝一聲,照着面門給了那不地道的家夥重重一拳,若不是孫嘉烈攔着,差點沒掀了他的頭蓋骨——這根本不是光明正大的比試,而是一場偷襲!

“三箭連發,絕技啊!不過,比我見過的可差遠了!”若依擺擺手,令鬼面松手。

當年,也有一個少年人使出過這樣的招式,比衛寧更準、更狠;當年,還有一個人僅憑一枚骨韘便輕易破了那避無可避的淩厲。

這幫小子,本事一茬不如一茬,膽子倒是一茬大過一茬。

“衛寧是吧?你到底是不服我來做你長官,還是不服一個女人做你的長官?”

“四書五經,君臣父子,聖賢書裏哪一章有女流?哪一言說婦人?!”

“聖賢?聖賢書讓你打勝仗了嗎?!現在的年輕人,思想都這麽狹隘嗎?!”若依一陣好笑,但更多的卻是無奈。

當年明月當年勇,那些不論身份立場,只願為義一戰的年輕人,如今或屍骨涼透,或淪為凡俗之見。

人變了,見識也短了,落梅怕是真的要走到頭了。

但是,只要還有一個遲野慶、孫嘉烈這樣的人守在這裏,她就不會放棄。

因為,他們還記得他。

若依揚聲:“諸位,我知道,你們年紀輕,看重自己的喜惡。但是,自文阡陌死後,落梅閉城三年,你們見的太少了,想的也太少了!請你們扪心自問,憑你們的年輕氣盛,能否守得住這鐵血的同袍之情、生死的兄弟之義?!這世上,從沒有順理成章的現世安穩,雖只一日太平,也需付出實實在在的代價!落梅自立城之初,便再沒走過斡旋妥協的道路。今日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你們,就算剩下最後一人,落梅也不會降——這是落梅虎豹營的作風,也是本将的作風!軍隊不養閑人,貪生怕死就不要來從軍!”

軍中的老人一時都恍了神——這似曾相識的話語、似曾相識的神情,就好像那個人又回來了!

曾經有一個人,憑着一股不死不休的勁頭往前沖,頂住所有質疑,硬是将偏廢多年的荒山野嶺變成了人人安居樂業的安穩之地,讓落梅從名不見經傳的小小城池變得初具規模,劍指之處,庇護一方,挽狂瀾,建大廈。

他說,他要在世內建桃源,要止風止雨,讓花好好地開!

一個萬般溫文的人,話也說得柔情,卻是他們所有人當中最勇敢、最執着的。

人類繁衍生息的每一代,總有一些比我們更加勇敢的人,他們攜起手,擋在絕境之前,與所有的不公和殘暴敵對,臨到末了,彼此間看上一眼,在掉落懸崖之前,還要對着這黑壓壓、血淋淋的世道說:我呸!

一腔熱血,敢淋漓痛快地灑盡,這就是英雄與懦夫的差異;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就是将和帥的區別。

從無可不可以,只論應不應當,此便謂之血性。如果可以,我們當然希望連一枚箭矢、一只刀兵都不會揮舞到無辜者身上。

但這是不可能的——敵人不會留情。

“嘉烈哥,咱們幹嘛要挖這麽多坑啊?!”荀良歸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不解道。

衛寧敲了下荀良歸的腦袋,杵着鐵鍬佯怒道:“我平時教你的東西,敢情是都學到狗肚子裏去了?!你看這陣地,方圓二十多裏都被照顧到了,大大小小幾十個陣地,錯落疏密呼應,互為側防,上下掩護,設得極為精巧。還有那邊銜接城牆要害的堡壘,圓木一層,泥土一層,鐵皮再一層,外面還用麻袋裝滿土作掩護,這麽一來,就算平地雷落上去都很難炸塌。而且裏面挖好上下兩層,上面不行,還有下面,躲進去還是暗伏點。還有那層層疊疊的塹壕和散兵坑……算她有點兒本事!”

“‘有點兒’?!”孫嘉烈簡直無語,“你連她是誰都不知道,就敢頂撞?!”

“那怎麽了?區區女流之輩,我就不信她真敢殺了我。”衛寧不以為然。

“無知!當年她還叫白紫馨的時候就是赤羽營的殺手,還曾持北城主帥令在百裏城大開殺戒,一日連斬十一人,直接讓百裏城改了朝代!今天多虧你小子命大!當年咱們遲統領身為虎豹營的副将,自己就能單獨調動五百人,獨守四門之一,也算很厲害了,但跟白家大小姐相比,啥也不算。”

荀良歸:“可是,如今青崖已經不行了呀。聽聞青崖東、南二城內鬥,白家夫人殒命,就連青崖主君都死了……”

“你以為這是誰的手筆?又是誰全身而退?”

“這麽厲害?!對了嘉烈哥,我看今日整訓官跟你說話的樣子——你們以前認識啊?”

“當年沐大人入獄,關在我負責的牢房。要不是這層關系,否則整訓官這樣的人,按理說我十步之外便需跪拜,哪能幫你衛寧哥說上話?”

“沐大人?”衛寧挑眉,“不就是姘頭麽!”

“住口!衛寧,你若再敢危言诋毀,就別怪我不客氣!”孫嘉烈忽然罕見地動了怒。

“嘉烈,你至于麽?!”

衛寧這人,心思都在打仗上,兵法陣列信手拈來,為人也講義氣,但有時候腦子卻實在不靈光。孫嘉烈的脾氣一向都好,他高低想不明白,不過一句玩笑,怎麽這溫吞的新豐清酒竟變成了像他這樣的雪山燒刀子,直嗆喉嚨?

可是,那張棱角分明的臉龐神色極為嚴肅,不是唬人。

“你們仨,幹什麽呢!”遲野慶巡視至此,見三人劍拔弩張,厲聲喝道,“孫嘉烈,跟我來一趟!”

“屬下見過大小姐。”孫嘉烈端正地跪在若依面前。

“起來吧。”

孫嘉烈起身,見那長桌上鋪着一層一層的陣法圖、地形圖,牆邊的架上密密麻麻挂的全是文案。眼前的女子束發着甲,打扮得那樣簡單,卻有着一種與生俱來的尊貴,令人敬畏。很難想象有誰敢對她無禮。

“我初來乍到,對你們這些人不熟悉,麻煩你跟我詳細說一說吧。”若依翻閱着厚厚的軍士籍錄冊,上面簡單記載着每個人的來歷、性情、特長。

孫嘉烈:“……”

“你是不是沒想到我居然這麽不避嫌,直接把你找了來?”若依擡眸,直言,“你是個求穩的人,腦子比膽子好使,你想什麽我知道。”

“但是将軍,一個女子在軍中,謠傳就會像牆根底下的雜草,給點陽光就瘋長。”

“沒時間顧慮那些了——見不到芷霜,狼族不會善罷甘休。與你們的性命相比,些許謠傳不算什麽。你是落梅城的老人,應該清楚這群孩子差得太多。”

從來就沒有什麽銅牆鐵壁,拉弓彎弩、保境安民哪有那麽容易?

“如果沐大人還在,落梅絕不是現在這個樣子。”孫嘉烈叩首,“屬下慚愧!”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若依将孫嘉烈扶起,“他是不會看錯人的。這是雙關陣的演示圖,我需要一個熟悉陣法的人,一個時辰之內必須排出來。”

當初在別院,二十人的規模他們推演了三遍,又實操了三天才終于熟悉了。現在要求一個時辰內令三百人做到爛熟于心,基本上不可能……

“據屬下所知,如今軍中最擅長陣法的人是……衛寧。”

“好,那就他了。”若依迅速做出決定,神情毫無波瀾,“告訴他,需要什麽盡管報告——若是看不慣我,通過你來說一樣。”

“将軍信他?”孫嘉烈有些吃不準,“排不出來怎麽辦?”

軍法處置嗎?!

“能排多少算多少,還能怎麽辦?”若依一笑,“放心,若是事事都要跟你們記仇,我這将軍也就不用當了!”

面對危難,這個纖纖的女子所表現出的冷靜和對一切人事的準确判斷是對這場劫難的蔑視,更是對陳腐庸俗之人的無情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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