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勝仗

“參将大人親自點将,要請小将軍出山。”鬼面首先打聽到的,便是穆英的下落——自從沐吟走後,他就辭去軍職來到秋暝山隐居,一直都沒有離開。

“你是誰?參将大人?哪個參将大人?”穆英正滿頭大汗地給一把木犁上犁铧,萬分詫異。

“還有哪個?若家大小姐若依!在下是她的護衛。大人給我下了死命令,要我三日內必須把風旗營的弟兄們平平安安地都找回去,否則軍法處置。”

“大小姐回來管我們了?”穆英欣喜至極,“那沐大哥呢?”

“沐大人還在獵游城休養,只有大小姐回來了。現在用人之際,大小姐希望小将軍能仗義援手。”

“好呀好呀好呀!——等我拿弓箭,咱們現在就走!”

“等一等,小将軍知不知道石牙石小将軍現在何處?”

“壞了!他可不好找!一個猛子紮進山裏,十天半個月都不一定出來,我也大半年沒見過他了。”穆英道,“鬼統領有所不知,這輩子我只見他聽過三個人的話——他大哥翊鳴、他師父甘晟,還有就是沐大哥了。眼下沐大哥沒來,就算找到了,他也不一定配合……”

回到城內,若依得知此事,微微一嘆:“那混小子!以前就是最有血性、最沒規矩的,那股子天生的野勁兒,別人養都養不出來!”

無涯山茂密的山林遮天蔽日,不見人蹤,若依掏出一枚柳哨,悠悠地吹奏起來。

身後,一個人影如電閃過。若依沉下一口氣,自袖中抖出一卷薄緞,循聲追去。

“我若用箭,你抓不到我!”石牙在層層裹身的錦緞裏氣急敗壞地扭動。

“嗯,多謝你不殺之恩。”若依挑眉,松綁,“辭去軍職,好不容易過過好日子,你怎又回到這山裏,鼓搗這些?”

“山裏很好,沒有人,清靜。”

他身上隐約有了鋼鐵般堅毅的氣質,整肅,深沉。可一雙眼睛裏時而流露出的神情,依舊是那個執拗的孩子。

“大小姐,我如今沒有能力再幫您什麽,但我可以保證,絕不給您添亂。您就讓我在山林裏守着這一畝三分地,自己過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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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他什麽樣的苦都吃過了,什麽樣的罪都遭過了,什麽不能放棄的東西也都放棄了,什麽不能分離的人也都變成了生離死別。這世上已經沒有他在意的事,也沒有他牽挂的人。

若依隐隐覺得,他這樣下去不行,卻更清楚他是什麽性子。落梅這些年人心浮動,黑白颠倒,別人或許還能得過且過,他卻不行——他根本接受不了當年敬之愛之的師長兄友為之奮鬥的地方變成這副模樣。

心中有太多孤寂、太多痛苦,無以言說。

該怎樣做才能消除他心中的恨意呢?

“石牙,人行一世,這一路上永遠都有污濁和泥濘,可是我們有手有腳,有一條命,再怎麽樣,你自己不能失了分寸,尤其是這種時候——誰都可以有怨言,但你不行。落梅淪陷,我可以走,你也可以走,可穆英會走嗎?野慶會走嗎?你在此生兒育女、安家落戶的族人們會走嗎?北麓谷尚未離城的醫女會走嗎?城中還有那麽多百姓……我們身後都是手無寸鐵的老弱婦孺,如果我們不上前一步,誰還能上前一步?我在一日,你就一日是虎豹營的兵,一切以保護百姓為先,這是虎豹營的魄力,也該是你的魄力,敵情就是命令!”

“你為什麽非要盯着我?!我那麽讨厭你,你幹嘛非要盯着我!!”

“因為我知道,你是個很好的戰士。”

大風還沒把餘音吹散,烏函部大祭司烏雷便跨越了大半個草原來找晦氣。

“你們不要以為你們位微言輕,沒有人會重視——別人不重視,我重視!同樣的軍裝,一眼看去,每個人好像都是一樣的。可是,請你們互相看一看你們的臉——你們每一個人的臉怎麽可能是一樣的呢?你們每一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喜怒哀樂、愛恨悲歡,都有屬于自己的故事、自己的牽挂。但是現在,我不得不請你們摒棄所有的多愁善感,變成殺伐的機器,把所有的一切都暫時讓位給這場戰鬥。你們手中的破風刃有多少鋒芒就給我在敵人身上顯多少鋒芒,明不明白!”

“明白!”

與其唯唯諾諾、茍延殘喘,不如硬碰硬地戰一場,死了也痛快。誰輸誰贏,打過才知道。

“大人,你看!”

前方遙遙出現一線急速移動的獸影,轟隆隆地沖向每一座暗堡。

楚介璋和燕雲尚未将防禦陣修複,攻破了防線,落梅中門大開,只等踐踏。

“衛寧,把它射下來!”

衛寧連發三箭,卻連這異獸堅硬如甲的表皮都沒能穿透。最後一座暗堡已經在那一下又一下猛烈的撞擊中搖搖欲墜。

千鈞一發之時,石牙不知從何處冒出來,一把奪過衛寧的長弓,繃緊了弦,一箭正中獸眼。那龐然大物“嗷嗚”一吼,仰天而倒。

石牙一言不發,把弓扔回衛寧,抽出破風刃便沖了出去。

“雙關陣裏弓箭手不得近戰!”衛寧驚得大喊。

話音未落,石牙早已手起刀落,削了那巨獸的腦袋。

他的臉上帶着一種蔑視——山林的王者面對獵物是不需要規則的,他就是規則。

“走好你的陣,這些醜玩意兒交給我!”

布好防禦陣,楚介璋狼狽地跌坐在椅子上,沉重地喘着粗氣,連擡一下頭的力氣都沒有。

他想,看來他是真的老了。

不一會兒,只聽傾顏喊道:“白虎位,有裂痕!”

“怎麽可能?!”

楚介璋推着扶手費力地起身,不料卻踉跄一步,險些栽了個跟頭。

燕雲連忙去扶:“你歇一歇,我跟傾顏去看看——我去你還不放心嗎?!”

忽然又有一名軍士來報:“傾顏大人,西門和北門的城牆都破了,五百狼族殺進來,我們的人正在扛着!”

楚介璋一把甩開了妻子的手。

烏雷不是等閑之輩,防禦陣已近乎坍塌,即便是楚介璋也阻止不了這越來越大的裂隙。

“落梅防禦陣太大了,憑我們根本無法維持。雲兒,去告訴若依,立刻退守內城!”

“那你呢?!”燕雲沖口而出。

“快!待會兒等我撐不住了,被烏雷的結界一圍,所有人都走不了!”

燕雲知道他說的是對的,卻還是哭紅了眼睛。

“用不着楚前輩壯士斷腕,我還有一個法子。”林荇忽然道,“若依,把所有人都撤回來,西門十丈之內、北邊秋暝山不得靠近!”

若依半信半疑地望他一眼,林荇微微一笑:“我不是在以敗家子的身份跟你商量,現在是戰時,這是落梅城主的命令,整訓官,執行吧!”

“遲野慶!”若依把心一橫,令道。

“是!”遲野慶蹬蹬蹬奔下城牆,帶着十幾個人硬生生在戰火裏撕開一條線,将兩方人馬短暫地分割開來。

“傾顏!”

“大家聽我命令,把手上的家夥全部招呼出去——扔!”傾顏聞令,帶人從暗堡中沖出,所有長矛手将成千上百的□□刀劍狠命擲了出去。

若依:“衛寧,就現在!!”

城牆上,密密匝匝的弓箭随後壓上。

這樣破釜沉舟的阻擊在恐怖的半獸和人群之間清理出一片難以下足的區域,有效阻滞了敵人的進攻。

“哼!蚍蜉撼樹。這麽敗家的打法能撐幾時?”北狄帳中,烏雷嗤笑一聲,“接着上,他們沒東西了!”

突然“轟”的一聲巨響,大地震顫,所有人都是一驚。

“雷火彈?!”

烏雷沒想到若依竟會把如此珍貴的雷火彈用在這時候。之前還以為,他們一定會等到逼不得已巷戰時才用。

“不,不是雷火彈,是……”烏雷身旁的弟子禀報道。

“是什麽?!”

“是……是山崩——秋暝山——秋暝山塌了!”

秋暝山怎麽會塌?!

烏雷掀簾而出,周遭煙塵滾滾,伸手不見五指。定睛細辨,那半座山已然沒了形狀,換作接天大火,燒盡狼藉。

所有人都被這天翻地覆的變故驚呆了。

“是青銅破羽!那東西不是早就失傳了嗎?!”烏雷大驚。

大火紛燃中,林荇的臉龐上映出近乎神聖的烙印:“大哥,我就算再無能,也絕不會叫那些沒有半分人樣的惡心玩意兒毀了你的落梅城!”

所有罪孽都在業火中□□,燒盡自己,也燒盡敵人,嬉笑怒罵,了無牽挂。

“好大的手筆!這是逼我使殺手锏啊!”烏雷恨言。

青歷廿二年秋,秋暝山崩,狂風肆虐,林家幼子葬身火海,林家滅。

相傳,當年紫蘿花開遍山崗,豔紅如血,凝在秋日的小鎮周圍,總不見凋謝,似乎是在執拗地等待與霜雪的一場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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