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沈周年◎
修道院的修女和病友們得知周安要去接受手術, 都很開心。
送別會上,院長修士做了個祈禱的動作:“上帝保佑你。”
其他人跟着虔誠地閉上眼,“上帝保佑你。”
辦理好退宿手續的沈周年坐在長條白桌的盡頭,輕聲開口:“祝福周安。”
歡送午餐之後, 周安和衆人告別。
“沈周年, 我們走吧。”她去拉沈周年的衣袖。
來到這裏之後, 她的盲杖都在行李箱裏積了一層灰。不知道從哪一個瞬間開始, 她已經習慣了沈周年成為她的眼睛。
沈周年将周安送上車,繞過車頭坐進駕駛座。
車開了有十五分鐘, 沈周年停在一個地方,聽起來像是地下停車場。
“到了麽?”周安疑惑問。
沈周年解開自己的安全帶:“還沒,這是去醫院途中要路過的商場。我給我表妹取個包, 你要和我一起下去還是坐車裏等?”
周安決定陪他去。
從底下停車場乘坐電梯到商場入口,周安敏覺地皺了皺鼻子。
淡香氛的味道很濃郁,每一樓都是這個味道,想必是這家商場集體噴灑的。不算難聞,但香味沒有層次感,被暖氣烘得稍顯廉價。
周安跟着沈周年去了四樓。四樓明顯比其他樓層安靜了許多,來往小姑娘說話的聲音都是壓着的。因為這一樓是奢侈品區, 普通消費人群對此眼不見心不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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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周年進了一家店,向店員報上了自己的中文名。
店員在數據庫中查到了會員等級和最新訂單,立刻笑臉迎請兩位去休息區等待, 轉身去庫中的珍惜品保險櫃中取包。
再一次回來時, 戴着白色真絲手套的店員雙手捧着一個紫色禮盒走到沈周年面前,另一位店員打開禮盒, 展現裏面的限量版女包。
“先生小姐, 請你們檢查一下。”
沈周年看了一眼包, 再看了一眼手機上秦悅顏傳給他的圖片,大致長一樣,于是說:“包起來吧。”
店員眼亮地發現好像是另一位小姐拜托這位最高VIP買的包,她笑意盈盈地将禮盒合上一邊包裝一邊漫不經心地對着沈周年說:“您身旁的小姐真是美人,我們店裏有一款春季新品很适合這位小姐的氣質,需要我為你們拿出來看看麽?”
周安剛想委婉拒絕,沈周年先一步開口:“可以。”
展示包的店員瘋狂吹彩虹屁,有些詞周安聽不懂,但從誇張的語氣中大概能揣摩出意思。總之就是說,她面前的春季新款包包如果被她拿在手中那就是錦上添花。
沈周年看着也覺得合适,他拿出卡。店員眼睛一亮。
沈周年低頭對周安說:“我覺得很适合你。”
周安搖搖頭,輕聲用中文說:“不用給我買,沈周年。”
“不喜歡麽?”沈周年問。
“不是因為喜不喜歡。包不像衣服,它對我來說不是生活必需品。”況且還是奢侈品,周安在心裏補充,“這個不應該你來買的。”
以後她經濟獨立,她喜歡的話她會自己買。
沈周年雖然什麽都想為周安做,給她添置任何東西都非常樂意,但他不想讓周安心懷負擔。他換了個說法:“作為朋友送你的禮物也不行麽?你都送過我禮物。”
周安愣了愣,在腦海裏搜索了好幾秒鐘才想起三塊五一包的薄荷糖。
“太貴重了。”周安抿着唇搖頭。
沈周年微笑着用手示意讓櫃員将包包放回去,卻低着頭眉眼吊着三分笑意逗周安:“可我現在非常想送你禮物,怎麽辦?你要拒絕朋友的心意嗎?”
“那,”周安長睫顫動兩下,她偏頭好像聞到了鮮花的香氣,“那送我一朵花吧。一朵花就夠了的。”
她喜歡花。
沈周年将這件事在心底強調了一遍,拎起店員遞給他的裝包的紙袋,拉着周安走到走廊,“走,我們去買花。”
“我知道在哪有!”周安驕傲地聳了聳秀氣的鼻子。
沈周年心情很好地晃着紙袋子,懶散地說:“好,那你帶我去。”
周安向花香味逐漸濃郁的地方走,一直走到四樓最大的一間店門口。百合、茉莉、玫瑰等花香就是從這兒傳出來的。
周安眯眼笑起來,轉頭對沈周年說:“花店在這兒,你随便挑一支給我就行。”
沈周年看向店內用各色花朵裝扮出的“唐宋”兩字,忍俊不禁:“這不是花店。”
周安發懵。
難道她的鼻子失靈了麽?
“這是我家的店鋪。”沈周年指尖輕點周安的鼻尖,轉而低頭輕握住周安的手腕,“來,帶你逛一下。”
周安跟着沈周年走進去,微微擡頭聞到了乙醇、甘油等化學藥劑以及香草、檸檬等各色自然味道。
周安微微驚訝:“是香氛?”
沈周年揚起嘴角:“對,門口有很多鮮花,所以你會誤會成花店。”
周安了然了。
門口的女店員見到華人相貌的兩人,便試探性地用中文走上去和兩位打招呼,“歡迎先生和小姐。”
她的中文發音不是特別标準,周安能聽出很明顯的羅曼語族的發音習慣。
周安笑着颔首。
她輕輕在背後拉了拉沈周年的衣服,用只有兩人的音量說:“你店裏的小姐姐會中文很讓華人感到親切哎。”
“全球唐宋店員和調香師都會中文。”沈周年輕聲解釋,“中文是他們的必修課。”
周安啞然。
唐宋,大名鼎鼎的唐宋竟然是沈周年家的品牌。
“你先跟着店員,我有事要離開一趟。”沈周年忽然想到什麽,跟周安說。
周安點頭,放開手,“去吧,我等你。”
她對香水一直蠻感興趣的,進這種店裏她能逛好幾個小時,平常人都受不了這麽久,所以她更喜歡一個人。
周安拜托店員為她取了一張噴了香水的香水試紙,她放在鼻尖稍微聞了聞,品了會兒香味,緩緩說:“這款的香料用了小豆蔻,檸檬,黑香豆和琥珀木,是麽?”
店員震驚了好幾秒鐘,問她:“您是怎麽聞出來黑香豆的?”
周安笑笑:“我曾在其他店裏聽人介紹過。”
快一年了吧,她就是那一次親自給傅明琛調了一款香。
店員興致勃勃地又拿出一條試紙,噴上香水在空氣中晃了兩下遞給周安。
周安嗅了嗅說:“柑橘、黑醋栗、葡萄柚、玫瑰、玉蘭……”
店員聽着她幾乎報出所有香料的名稱,視線逐漸變為崇拜,她問:“你也是香水行業的從業者嗎?”
周安搖頭,“不是。”
周安想了想說:“只是有點感興趣。”
“哦,這樣啊。”
店員把她當成了業餘愛好者,其實周安連這個都算不上。
都是愛好者,店員對周安熱忱道:“我們店的店主每周會有兩次調香小講座,就在店裏舉辦,您有興趣的話,我向您介紹一下?”
周安沒猶豫就說好。
店員:“時間是……”
……
周安加入了講座通知讨論組後就自己走到了門口的沙發上坐下,等沈周年。
五分鐘後,鼻尖被柔軟的綢布一樣的物品碰了碰,周安微愣,然後聽到了沈周年含着笑意的聲音,“聞聞看這是什麽。”
周安嗅了嗅空氣中的氣味,“沾有露水的香豌豆花?”
“答對了。”沈周年将一捧白中泛粉、粉中帶白的花束送到周安懷中,“既是禮物,也是獎品。”
他原本是想從店裏的花中抽出一朵送給周安的,但他湊近看到了那些花邊緣有些蔫掉了,便讓店員帶他去取庫中保存的鮮花。
他挑來挑去,選了最适合周安今日穿着的香豌豆,粉粉嫩嫩的,一支還不夠,他挑着挑着就拿了一捧。
在一腳踏進醫院病房門口前,周安拉了拉沈周年的衣服。她笑起來兩側梨渦很明顯,“沈周年,我想當調香師,我想學調香。”
“恭喜你找到夢想。”沈周年像哄小孩子似的輕輕為周安鼓掌,“我幫你安排學校。”
……
見到周安之前盧卡斯醫生對她還有一絲怨言,但是當盧卡斯醫生走進病房見到周安,他冷酷面容突然瓦解,轉而變得十分腼腆。
盧卡斯見到了具象的中國女性的溫柔。
這種溫柔帶着暖意,讓靠近她的人也會不自覺軟化掉冷硬的性子。
盧卡斯醫生帶他的關門弟子帶周安去做了詳細的配套檢查,然後和團隊內的醫生探讨出最适合的方案之後通知了周安和沈周年。
兩人對他的預案沒有任何異議。
病人和病人家屬極度配合,所以他們很快就敲定了手術時間。
幾天之後,周安換上手術服,被推入手術室。
沈周年在手術室外面等候,他第一次感覺到比入睡更漫長更難耐的等待。每過一分鐘,他就忍不住擡眼看一下手術室緊閉的門。
在焦慮等待的時候,他還要回消息給他父母。
沈如風和秦卿韻早就想過來陪周安做手術的,但沈周年不讓,他們就只好一直騷擾沈周年,讓他實時告知周安的動态。
也好在有他們分散注意力,讓這幾個小時度過得快一點。
下午六點多,手術室門開了,盧卡斯醫生脫掉口罩疲憊地對他說:“手術很成功,你可以放心了。”
沈周年松了一口氣笑起來對他颔首:“多謝。”
醫護人員推着周安從裏面出來,沈周年立刻迎上去,低頭去看周安的情況。
護士提醒:“麻藥還沒過呢,讓她休息吧。”
病床前,沈周年給父母發了一條“手術成功”的消息之後就再也沒看手機。他倒了一杯溫水,又去護士站要了一包棉簽。
棉簽在水中浸了浸,他拿出來給周安潤唇。
太陽下山,星光布滿天空時,周安動了動胳膊,然後醒過來。
她眨了眨眼睛,眼前還是一片黑。
沈周年就坐在他床邊,感覺到她的動作,沈周年立刻去看她的臉,問:“醒了,感覺怎麽樣?”
周安無助地去摸沈周年的手,手掌冰涼,“沈周年,我還是看不見……”
“別哭,”沈周年握着周安的手放到她眼前的紗布上,溫聲安慰:“醫生說紗布先不能拆,你要花時間去适應光線。”
周安摸着眼前一尺寬的布條,她沉吟幾秒問:“我什麽時候能徹底拿到紗布?”
“一周。”沈周年給周安遞了一杯溫水,“先潤潤嗓子。我現在讓人送飯過來。”
周安懸着的心髒緩緩落下。
時間往後推移,她眼睛上的紗布越來越薄,最後兩天周安睜開眼都能感受到淺淡的光暈。
徹底拆除紗布的那一天,沈周年甚至比周安還要緊張。周安聽到他喉結滾動的聲音,反倒沒那麽害怕了。
她笑着對盧卡斯醫生說:“來吧。”
紗布從腦後開始解,一圈一圈全部放下。
周安閉着眼,卷翹的眼睫顫動。
盧卡斯醫生的任務完成,讓沈周年站到周安面前,見證她恢複視覺的奇跡一刻。
“周安別怕。”沈周年低沉的嗓音微抖,卻柔聲安慰她:“睜眼。”
周安習慣性緊張了去抓沈周年的手,感受到沈周年手背的溫度,周安極其緩慢地擡起了上眼皮。
視野有幾秒的模糊後漸漸變得清晰,她撞進了一雙漆黑深沉的眼眸中。
面前的男人只和她隔着幾厘米的距離,她的眼裏全是男人放大的毫無瑕疵的臉。臉頰線條淩厲分明,冷白皮,眼型狹長,眼皮很薄,本是很冷峻的長相,但看自己的眼神卻透着緊張和溫柔。
周安眨了眨眼,杏眸水潤明亮,像映着一片星河。周安輕輕喚他:“沈周年?”
沈周年倏地墜進那片星河裏,他發着愣。
周安疑惑地歪頭,又向他确認:“沈周年?”
沈周年看見了周安眼中的自己,輕輕嗯了一聲。
周安彎眼笑起來,輕聲說:“是沈周年。”
沈周年在星河裏看見自己的耳朵火速燒起來,不自然地擡手揉了一下耳廓,垂下眼低低地應她:“是我。”
“沈周年,”周安眼底淚光閃爍,是開心的,她指着窗外天際透過雲層的一線金邊,又輕又緩地感慨:“我看見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