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晉江獨發
段炎淳君子端方,芝蘭玉樹,少時便是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在玄門留下不少傳奇浪漫的佳話。
他當初在一幹兄弟姐妹間脫穎而出,成了萬寶樓的掌舵人,知人善用,長袖善舞,把萬寶樓上下打理的猶如鐵桶一般。近年來他有意培養自己的兒女,逐漸放權,深居簡出,已經很少在玄門露面。
乍看之下,有些人尚未反應過來,只覺得這人氣質出衆,沉穩內斂,頗有大家風範,許是某個大家的家主。
緩了緩,有人認出來,倒吸一口涼氣,驚呼道:“段樓主!”
這一聲段樓主猶如巨石砸入湖面,瞬間掀起千層浪。那些剛剛還叫嚣着要幫嚴洛冰對付沈灼的人立刻偃旗息鼓,灰溜溜地坐下去,不敢聲張。
嚴洛冰作踐他人性命的最終目的就是給萬寶樓添堵,要是萬寶樓的人不在此地,大家還能助纣為虐,大不了完事之後佯裝毫不知情。
玄門之內,強者為尊,他們可不會有什麽不必要的負罪感。
可偏偏那麽巧,在他們上頭,段樓主不知聽進去多少,看見多少,這會兒雖然只是露面,一聲不吭,但他的态度已經說明了一切。
他往這窗邊一坐,明白白地表明了一個意思,他倒要看看誰敢幫着丹心宗的弟子和萬寶樓過不去。
沈灼朝着段炎淳的方向看了一眼,面具之下,目光閃動着別樣的情感,是驚詫也是愧疚。在前一家客棧聽到段炎淳在這裏他也不過是在心裏感慨一下,沒有前往見面的意思。
沒想到該來的避不掉,他們還是遇見了。
沈灼垂首,整理了一下臉上的面具,其上有淩霜雪親手刻下的隐匿陣,不僅可以阻擋窺探,還能掩蓋修為。只要他不取下來,旁人自然不能識破他的身份。
現在不是相認的時候,沈灼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讓段炎淳不會注意到自己。
旁人對段炎淳心存畏懼,不敢再生事端,嚴洛冰卻還是那副模樣,沒有絲毫的恭敬。他稍稍坐直身體,嬉笑道:“沒想到段樓主也在此地,晚輩久仰大名,今日得見,果真不同凡響。”
段炎淳擡了擡眼皮,眼角餘光掃過,端杯自飲,無視了嚴洛冰的話。
嚴洛冰臉色微僵,很快又恢複如常。他心中暗恨,惱怒段炎淳不給他面子,怒從心起,又把目光轉向沈灼和剛才那位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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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該受人吹捧敬仰,此刻卻因為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嘗到屈辱,不讓他們付出代價,難消他心頭怒意。
其他人肯出手他樂得看戲,但其他人不出手他也能手到擒來,他能坐上今天這個位置,靠的也不單是玩弄人心。
“剛才這位公子說我等丹技上不得臺面,想來也通丹火之技,我倒是想讨教一二,請賜教。”
嚴洛冰嘴上說着請賜教,手上的招式卻十分毒辣,想要至沈灼于死地。他的丹火顏色濃郁泛起深綠之色,顯然是某種獸火,火焰所過之處,烏雲罩頂,透露出一股不詳之氣。
沈灼面不改色,論丹技嚴洛冰簡直就是班門弄斧,他都不需要使用異火,獸火一出便能壓倒全場。
兩股火焰在中堂相撞,一成綠色大蟒,張開血盆大口,吞天納地。一成展翅大雕,五爪如刀鋒般銳利,直刺大蟒七寸,一口啄下去,痛的大蟒火焰潰散,難聚成型。
巨蟒翻滾,火焰鋪天蓋地,周圍的人連忙避開,桌椅板凳沾上一點便被腐蝕成朽木,焦黑一片,發出難聞的氣味。
沈灼連忙掐訣,大雕振翅一揮,那些四散的火焰被打散,消失在空氣中。
嚴洛冰變了臉色,陰測測地看着沈灼,抽出桌上的長劍,騰空而起,一劍刺來。他身為煉藥師,劍術同樣不差,這一劍來勢洶洶,似有風暴之勢将沈灼籠罩其中,造成強烈的壓迫感,霸道非凡。
其他人連連搖頭,顯然是已經預料到沈灼抵不過此劍,将會命喪當場。
高樓之上,段炎淳正猶豫要不要出手,就看見沈灼敏捷地避開嚴洛冰的攻勢,将他凝聚的氣勢壓下去。
“你這樣的人也配用劍?”沈灼冷哼,火焰回到他身側,猶如紛揚的戰旗。他人未動,氣勢已如明月滿弓弦,銳不可擋。
淩厲的劍意在指尖凝聚,沈灼劍随心動,手中看似無劍,周身卻滿是劍氣。嚴洛冰劍劍落空,根本就不能近沈灼的身。
剛才還覺得沈灼必死無疑的那群人驚訝地瞪大眼,暗道嚴洛冰這次踢了鐵板,也慶幸剛才出手的人不是自己。
二樓雅間,段炎淳看着眼前這一幕,臉上有了明顯的笑意。同行之人不解地往下張望,并未看出有趣之處,只當是丹心宗的人又惹是生非,心裏厭惡之餘不禁問道:“段兄,你這是看見了什麽那麽高興?”
段炎淳擱下手上的茶杯,道:“你瞧樓下打架這白衣小子,像不像我家寒舟?”
友人目露精光,仔細打量,白衣人戴着面具看不清面容,但這一身打扮精細考究,一看就知道是個有着良好出生的世家公子。即便是和人生死搏鬥,也是從容不迫,動作爽利矯健,優雅風|流。
“怪哉,你別說,這還真像。要不是我知道你把你家小子趕去了花錦城幫你照看生意,我就要以為這是他出來行俠仗義了。”友人摸着山羊胡,覺得越看越像,不管是身形還是氣度,都和段寒舟很是相似。
段炎淳笑容滿面,關注着樓下的戰局,似自言自語:“說的也是,這人既然不是寒舟,那又是誰呢?”
友人猜不到,驚嘆連連。
樓下的局勢已經呈現一邊倒的趨勢,沈灼占據絕對的上風,直接将嚴洛冰掃出客棧,狠狠地砸在外面的大街上。丹心宗的弟子驚的站起來,忙不疊地跑出去攙扶嚴洛冰。
“臭小子,別仗着自己有點修為就嚣張,得罪我們丹心宗我們一定會讓你吃不了兜着走。”丹心宗的弟子不服氣地放出狠話,指着沈灼跳腳,卻不敢沖上來。
沈灼淡然地整理衣襟,居高臨下般看了他們一眼,冷笑道:“丹心宗,不過爾爾。”
“你,放肆。”丹心宗弟子氣的臉紅脖子粗,沒有一個敢站出來。
嚴洛冰服下丹藥壓下自己的傷勢,推開身旁這群沒用的廢物,眼底泛起猩紅之色,想用秘術提升修為,找回顏面。
可是他那股氣還沒提起來,目光一凝,又強行壓下去。
客棧內,段炎淳和自己的朋友走下樓來,身後跟着萬寶樓的一幹子弟。樓下衆人屏氣凝神,不知道段炎淳這個時候下樓是想做什麽。
沈灼的身體有些僵,悄悄地往旁邊退了退。可是很快他就醒悟自己多此一舉,面具足夠掩蓋他的身份,慶幸的同時又有些失落。
段炎淳俯身從地上撿起一枚玉珏,那玉質地晶瑩剔透,做工精美,細長的流蘇用的是雪蠶絲,端的是奢侈。
沈灼見狀一愣,下意識地摸向腰間,空空如也。
友人也疑惑地看向段炎淳,詫異他居然注意到這種平日根本不會在意之事。
段炎淳拿着玉珏步步走向沈灼,沈灼渾身僵直,這一刻想到的竟然是遠遠避開。可他無處可躲,避無可避,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段炎淳到了跟前。他不想和段炎淳對上視線,心裏想着逃避,眼神卻直接撞上。
段炎淳的眼底有笑意,有贊許,看的沈灼心裏發酸,目光複雜無比,似有千言萬語凝固在喉間,不知從何說起。
段炎淳眼底笑意不減,持玉道:“君子無故,玉不去身,往後可別如此粗心大意。”
沈灼颔首,擡手欲接,段炎淳卻沒有把玉交到他手上,而是直接給他系上,為他整理衣襟,語重心長道:“即做俠義之士,行俠義之舉,就該貫徹到底,不可半途而廢。”
沈灼愣住,再度對上段炎淳的視線,他看見的是鼓勵和疼愛,心底驟然酸澀,眼底有淚光閃爍。
段炎淳這是把他認出來了,但是他沒有訓斥,也沒有責備,還是如同少時那般待他親厚。
一想到冒牌貨對段家的所作所為,沈灼心裏就更堵了。比起這樣的關懷,他竟然更希望段炎淳聞訊當年事,質問他為何對段秋下毒手。
可惜段炎淳沒有,他擡手拍拍沈灼的肩,是長者無聲的安撫。
這一幕幕落在衆人的眼裏險些驚掉他們的下巴,他們完全看不出沈灼身上有什麽特別之處,竟然能讓段炎淳親自為他佩玉正衣冠。
友人也是吃驚不已,湊上前來繞着沈灼上下打量,橫看豎看都覺得像,實在是太像了,遮住臉後仿佛是段寒舟站在段炎淳面前,聽從父親的諄諄教誨。
友人抓耳撓腮,打起了沈灼面具的主意。段炎淳看出他的心思,輕咳一聲,道:“卓兄,我們走吧,今日就讓我盡這地主之誼,和你一醉方休。”
卓冉笑道:“好說好說。”
随後轉身看向經過大風大浪,淡定無比的掌櫃,道:“掌櫃的,你把我的房間收拾出來給這位小兄弟吧。難得遇見個有趣的後生,他的一切賬目都記在我頭上,改天自來消賬。”
掌櫃忙不疊地點頭,沈灼趕緊回神,收斂心中苦澀的情緒。他對此人印象不深,不願受他人情,拒絕的話到了嘴邊,段炎淳一擡手,示意他不必多言,安心受着。
沈灼唇微動,心中天人交戰,把險些脫口而出的稱謂壓下去,道:“謝謝。”
段炎淳聽見了,離開的腳步微頓,心中欣慰不已。不由地看向丹心宗的幾人,警告的意味不言而明。
嚴洛冰縮了縮脖子,他察覺到了段炎淳的殺意,這事要是繼續糾|纏下去,恐怕對他不利。
萬寶樓的其他人沒有段炎淳那麽好的風度,一個個義憤填膺,免不了要給丹心宗幾個白眼。
卓冉抓着自己的胡子想了又想,始終猜不透沈灼的身份。
段炎淳不打算給他解惑,吩咐身旁的弟子道:“我不是說了讓把門口那塊牌子撤了嗎?你們怎麽還留着?寒舟胡鬧就算了,你們也跟着胡鬧,成何體統?”
弟子們頓時苦着臉,不敢吭聲。一個樓主,一個少主,他們誰也得罪不起。
段炎淳見狀,搖頭嘆了口氣,道:“算了,還是等寒舟自己撤下來。段揚,你跑一趟花錦城,讓寒舟備份年禮替我送到沈家。”
段揚道:“樓主你放心,就算你不說,少主也是每年都去沈家拜訪,今年他就在花錦城,肯定不會忘。”
“今年和往常不同,你讓他再備一張年後拍賣會的帖子。唔,交給沈灼。”段炎淳說道,旁邊幾人吓了一跳。
段揚更是垮下臉,段寒舟和沈灼積怨已久,這些年連面都沒見,讓段寒舟給沈灼送帖子,這不是存心挑事嗎?
段揚覺得這是個燙手的山芋,他仿佛能預見段寒舟怒火沖天,尋他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