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晉江獨發
卓冉把房間讓出來給沈灼,掌櫃是個會來事的人精,也不管沈灼剛才和丹心宗鬧出的恩怨,一邊吩咐店小二把房間收拾出來,一邊招呼沈灼在大堂吃點東西,喝點茶水,歇一歇。
沈灼這一動,那個修士也忙不疊地爬起來跟着沈灼走。他算是看出來了,自己這次真的抱了一個大腿,只要自己表現好,說不定以後出門還能橫着走。
掌櫃見沈灼沒說話便沒管,視線飄忽之時,後知後覺地發現沈灼旁邊還有一人,而且看沈灼的态度,對這人很是恭敬,并非普通的同行之人。
掌櫃心頭詫異,但沒有說什麽,轉身叮囑店小二好生招待。
沈灼的情緒還有些沒收回來,落座後沒有說話,倒是那個修士開始知知不休地聲讨丹心宗的罪行,手舞足蹈,義憤填膺,仿佛是個豪氣萬千的俠義之士正在給天下人讨個公道。
沈灼沒有搭理他,倒是淩霜雪看了一眼,輕拍嬌嬌的背脊,夾了一塊掌櫃特意讓人送來的生肉喂給它。
血味讓嬌嬌醒過來,它在淩霜雪的懷裏撒個嬌,翻身跳到桌子上,一邊甩着自己的大尾巴,一邊大口大口地吞咽生肉。
野獸的野性與生俱來,就算是成了縮小版也不可和家貓同語。修士注意到小豹子油光水滑,皮毛柔順,一看就知道大有來頭,眼底貪婪之色一閃而過。
他佯裝驚訝地伸出手想要和嬌嬌套近乎,嘴上笑道:“這只小獸看起來像是雪豹,兩位是從雪域來的嗎?”
嬌嬌只對主人和師尊嬌憨,在其他人眼裏可沒那麽柔弱。修士的手還沒碰到它,就被它抽了一尾巴。嬌嬌露出獠牙發出咆哮,水汪汪的大眼睛露出兇狠的神情。
修士連忙縮回手,尴尬地笑了笑。
沈灼見狀,微有不悅。正巧店小二來告訴他們房間收拾好了,沈灼就要帶着淩霜雪上樓。
“這位道友,你我非親非故,萍水相逢,就此別過。”
修士跟着站起身,沈灼卻攔下他把話挑明。他不需要修士回報,也不想和修士扯上關系,修士因他所累,他救修士一命,從此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修士頓住,想打個感情牌,用自己的遭遇博個同情。可沈灼不為所動,走的幹淨利索。
店小二适時攔住修士,做了個請他走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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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店裏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就是跑堂的也能從客人的話語裏揣摩出幾分意思。見沈灼沒有結交的打算,店小二自然不能讓人跟上,擾了客人的清靜。
修士恨恨地咬牙,察覺到大堂其他人的視線不懷好意,怕他們趁機發難,灰溜溜地走了。
穿過小橋流水的庭院美景就到了卓冉定下的房間,這裏環境清幽,布置典雅,房間四周還布置了不少陣法,客人可以放入靈石自行開啓。
卓冉一人只訂了一間房,但沈灼他們是兩個人。店小二解釋最近客棧都是客滿,沒有多餘的房間,委屈二人暫且将就一晚。
客棧的房間寬敞,還是個套間,住兩個人完全沒有問題。沈灼謝過店小二,淩霜雪也把嬌嬌放下來讓它自己去玩。
店小二是個識趣的人,見他們沒什麽吩咐就先退下,不打擾他們休息。
等人一走,淩霜雪取下帷帽透氣,見沈灼帶着面具發呆,擡手就要去拿他的面具。
沈灼下意識地擡手擋住,意識到自己過激後,順手取下面具。他剛才情緒激動,這會兒眼眶還有點泛紅。
淩霜雪詫異地看了他兩眼,問道:“這是怎麽了?”
沈灼搖頭,有點不好意思:“沒什麽,想起了一點往事,情不自禁。”
“因為段樓主?”淩霜雪一針見血,旁人或許不清楚,但站咋淩霜雪的角度,段炎淳的所作所為都有所解釋:“他認出你了。”
淩霜雪看似疑問,口氣卻很肯定。畢竟是執掌一方勢力的家主,這氣度拿捏的穩妥,面對和兒女有過節的小輩并沒有斤斤計較。
淩霜雪都對他刮目相看,十分滿意。沈灼垂首看着掌間的面具,平白的一張臉,遮掩了五官,遮掩了神情和修為,把一切都隐匿在純白的後面,依然掩蓋不住至親間的熟悉和羁絆。
“被舅舅認出來我倒是不驚訝,只是一想到段秋,我心裏很是過意不去。對于舅舅而言,夾在我和段秋之間,心裏未必好受。”沈灼嘆了口氣,心事重重。
在江淩的故事裏,段秋被稱為玄門第一美人,那容顏氣質自然是沒話說。可冒牌貨一出手,她的半張臉在秘境中被毀,遍尋天下煉藥師也于事無補。
淩霜雪也為段秋感到惋惜,時淵夜之前問過溫如寧,段秋的臉是被毒所毀,那東西腐蝕性極強,瘋狂破壞血肉,能将人融成一攤血水。段秋還算是運氣好,要是溫如寧再晚一點,她恐怕就沒命了。
很難想象那樣一個嬌滴滴的大小姐被壓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身邊全是流淌滴落的毒液,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時,心底是多麽的痛苦絕望。
淩霜雪把手搭在沈灼的肩上,正欲安慰兩句,忽然回味過來沈灼話語裏的奇怪之處,詫異道:“舅舅?”
淩霜雪愣住:“你管段炎淳叫舅舅?”
沈灼點頭,并沒有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麽。他娘就這一個哥哥,他也就這一個舅舅,所以剛才在樓下,段炎淳對他如此親厚。這是他們之間斬不斷的血親關系,真正的打斷骨頭連着筋。
淩霜雪被迫吃了一口大瓜,還是自己徒弟塞在嘴裏的。他仔細地回想這些年的種種往事,也沒找出沈家和段家是姻親關系的半點證據。
“我記得你娘姓葉,是散修,并非段家子女。”淩霜雪确定自己的記憶沒有出錯,葉瀾溪并不是出身段家,她早年行走玄門便是個散修,沒有親屬。
不過早年時,她和沈家主,段炎淳便是十分要好的朋友,大家相識于微末之時,即便後來各自飛黃騰達,這段感情也沒有變質。
從情感上來說,沈灼叫段炎淳一聲舅舅也不為過。
沈灼反應過來淩霜雪誤會了什麽,陰郁的情緒稍緩,他擡手請淩霜雪坐下,倒了兩杯茶,解釋道:“我娘和舅舅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妹,這點毋庸置疑。只不過我娘随母姓,也和段家沒什麽關系,偌大的家族裏,她就只認舅舅這一脈,外算半個外祖父。”
葉瀾溪是個有名的女中豪傑,早年間在玄門散修中是個響當當的人物。像她這樣的人就算沒有雄厚的家世,旁人也會因為實力忌憚她三分。
所以和段家的這門親,葉瀾溪不屑認,也不想認,以至于在玄門知道這事的人屈指可數。段家其他人顧及權益,能不說就不說。
“師尊對我娘和舅舅的事陌生,但對外祖父和外祖母慧劍斷情的事肯定有印象。當年外祖父被外祖母捉奸在床,外祖母性子剛烈,眼裏不容沙子,一走了之。她當時肚子裏已經有了我娘,一個人把我娘拉扯長大。”
提到老一輩的恩怨,沈灼的語氣很是平靜。外祖父和外祖母的事當年在玄門鬧的很大,兩個家族的人出動也沒勸動外祖母回頭。
如此決絕之人淩霜雪當然有印象,當時大夥兒只湊了一時的熱鬧,并不知道後續,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發展。
“說起來是我疏忽了,這事的确沒什麽人知道,也難怪師尊會感到詫異。”
沈氏夫婦當年成親之時,段家備了厚禮,但都是以段炎淳個人的名義送出,大家感慨他出手大方,卻不知這是他給親妹子備下的嫁妝。
沈灼從小在爹娘的身邊長大,葉瀾溪對這些事一向直言不諱,誰是實實在在的親人,誰是表面兄弟,她都會告訴沈灼。她要沈灼重情重義,但也不會讓沈灼吃虧。
淩霜雪之前還在想要如何處理段家這條線,現在知道兩家的關系,有些哭笑不得。
仔細想想倒也不奇怪,沈灼的故事不同于一般的主角是千難萬難的奮鬥型,他是蜜罐子裏泡大的公子哥,少年意氣,赤子熱忱。
冒牌貨的出現讓他的人生有了一段糟糕的開局,但他初心不改,不忘本心。這是意外,也是考驗。
“仔細看,你眉宇間和段樓主的确有些相似。”淩霜雪凝視沈灼的面容,以前沒注意到的細微之處,此刻都變得清晰起來。
沈灼輕笑,道:“不是有句話叫外甥像舅?不過要說像,我和寒舟更像。我兩要是換上一樣的衣服站在一起,遮住臉,就是時常在一起的段秋也分不出來,更別說是其他人。”
不同的模樣卻有着相同的氣質和身量,這是沈灼和段寒舟小時候最喜歡炫耀的事,他們心照不宣,甚至用這個當借口幫對方背黑鍋。
那份相似就像是無形的紐帶,把他們捆在一起,覺得那是他們之間的獨特,誰也無法取代。
段炎淳也有許多年沒見沈灼,但剛才在大堂瞧見和段寒舟相似的身影,他稍加思索便知道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誰。
仿佛是打開少時的閥門,一切的記憶又變得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