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小院
李揚的死徹底打破了長水村原本的平靜。作為村裏唯二的外人, 朝行雨和蔣鋒或多或少都受到村人的懷疑和排斥。
朝行雨倒還好,大眼睛一眨,再多的懷疑也被這份清澈沖擊散了,況且少年身材纖細, 怎麽看也不像是能打得過李揚的。
這幾天上午朝行雨時不時會跑到李揚家, 去幫着村裏的女人和孩子截紅線, 折白花, 搓紙錢。看着慢慢擺起來的熟悉的靈堂,實在讓人有些恍惚。
“小雨, 聽姨姨一句勸,最近都離那個什麽蔣記者遠一點,村裏男人最近把他盯得緊, 他有嫌疑。”
說話的是老吳媳婦,不到四十, 朝行雨在集市上見過她, 叫做吳桂香。
吳桂香擡手擦汗, 她手指間是漂亮的白花,襯着有些杏紅的圓臉盤,低眉時顯得很恬靜。
然而這份恬靜在她說話時打破了。
吳桂香是村裏最潑辣的女人,據這幾天在婦人堆裏聽來的雜話, 吳桂香和老吳早年是因為打架罵架才走到一起的。
“我這人不喜歡窩囊廢,連我都怕的, 裆裏沒卵的男人, 嫁了有什麽用?難道還盼他能給我生個娃娃?”
周圍幾個女人都笑起來,等李揚母親從屋裏走出來,她們又不約而同地噤聲了。
朝行雨坐在門檻上,雪白的兩只小腿中央夾着一筐紙錢, 專心致志聽吳桂香向自己普及她簡單直接的婚戀觀。
吳桂香說着,抓住機會捏了捏小少年柔嫩的臉頰,她是真的心喜這小家夥:“小雨兒,叫聲姨姨,姨姨給你做午飯吃好不好?”
“閻大哥會做好飯等我……”朝行雨猶豫道。
閻大哥?吳桂香努力回憶:“是閻家大兒子?之前一直聽說他外出打工了,已經回來了?”
原來閻是之也出去過。朝行雨腦子裏閃過男人坐在輪椅上的畫面,什麽也沒說沒問,只點了點頭。
“這樣啊。那你現在去找他,就說今天中午和晚上都在姨姨家吃了,去。”吳桂香直爽道。
朝行雨趕緊點頭,他這一個星期吃魚都吃膩了,正好去別家吃吃新鮮的東西。
*
和人乖嘴甜的朝行雨比起來,蔣鋒受到的待遇就肉眼可見的差了。
這幾天去哪裏取景拍照都有人跟着不說,平時給他送菜送飯的人也不見蹤影。蔣鋒要真是個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少爺,那肯定早早餓死在雞圈邊兒上了。
今天也按例在村裏四處走過一圈後,蔣鋒殺一只雞,正準備燒水去腥,老吳便提着雞蛋敲院門了。
“稀奇啊,原來這裏的人還知道敲門,我還以為翻牆撬鎖、翻箱倒櫃是你們這兒的習俗。”
蔣鋒熟練地拿打火機把煤氣竈引燃,往水裏丢了幾片姜。他抽空瞟老吳一眼,說道:“想問什麽就問。話說在前頭,我沒殺人。”
老吳把雞蛋放在竈頭,上前就把煤氣竈開關給扭了:“我只是想請你去我家吃個飯,我媳婦手藝很好,我們可以慢慢聊。”
蔣鋒挑眉:“你相信我?”
老吳沒有否認也沒有點頭。
老吳是村裏最高大的男人,這蔣鋒比他還高一大截,身材健碩。要真是和李揚爆發矛盾打起來了,李揚該是被活活打死,而不是手腳被砍斷。
那斷口參差不齊,一看就知道兇手力量不夠,連屍體也只能匆忙丢棄在河裏。
兇手是村裏人,老吳敢确定。
“也談不上相信。”他抽口旱煙,“你把你相機帶上,去我家談。”
蔣鋒沒再多問,背起相機跟老吳走。
*
“操,你怎麽在這兒?”
朝行雨正按遙控器忙着調頻道呢,一聽見這聲音,愉悅的心情戛然而止。
蔣鋒站在廳門和他大眼瞪小眼。
蔣鋒原本那一身名牌換下去,穿上長水村的服裝。因為衣服沒有他合适的碼,肌肉蓬勃的小腿和大臂全露在外面,他健碩的胸肌和腹肌隔着布料也隐隐可見。
蔣鋒一只大臂能當朝行雨兩條。
“啧。”
朝行雨難得不滿啧嘴,權當什麽也沒看見,繼續調頻道。
蔣鋒被他明晃晃地無視,心裏貓抓過似的。
他把相機推給老吳,拽地二五八萬樣走過過去,一把從朝行雨手中搶過遙控器,語氣很欠:“我喜歡這個,不許調了,就看這個。”
朝行雨眼皮一跳,沒和他搶。
電視裏很快傳來歡快的歌聲:“我喚醒大海~喚醒山脈~我喚醒沙漠~處處充滿美麗的色彩~”
蔣鋒表情一變,強壯鎮定地把歌兒聽完。
等到一個綠皮黑臉的動畫小人開始喊:【變身!】他終于忍不住要按遙控器。
朝行雨幽幽道:“別按啊,蔣記者不是很喜歡嘛?繼續看呀。”
“……不看了,讓你讓你。”
蔣鋒俊臉扭曲,把遙控器還給他。
朝行雨哼哼兩下,按到自己喜歡的頻道上去。
蔣鋒看看屏幕裏一只深色一只淺色的動畫熊,又看看乖巧坐在椅子裏眼睛明亮的朝行雨,實在是不敢恭維。
“小雨快來,吃飯了!姨姨給你做……”吳桂香端着一盆土豆排骨從廚房出來,才邁進廳門,看見多出的蔣鋒,說話聲明顯一頓。
她很快地向桌邊老吳瞪一眼,又重新露出爽快的笑來招呼蔣鋒:“诶,這就是蔣記者吧?老吳也沒給我提前說一嘴,你也趕緊坐着,正好吃飯了。小雨,電視放那兒,快來吃飯!”
朝行雨愉快地路過蔣鋒,對他露出兩個梨渦:“姨姨讓我們吃飯吶,蔣記者。”
蔣鋒搓搓手指,真想狠狠捏一把那張可恨的小臉蛋!
不得不說吳桂香的手藝是真好。縱使朝行雨上輩子什麽山珍海味都吃遍了,突然來到鄉下農家,吃幾次食物本味也算是別有一番風味。
桌上,吳桂香歇一會兒就給他夾菜。她是越看朝行雨越喜歡,她和老吳沒有孩子,要是結婚那年能懷上,現在孩子也該有朝行雨這麽大了。
“謝謝姨姨,姨姨也吃……”朝行雨很會撒嬌,在吳桂香面前乖軟地不像話。
蔣鋒提着筷子,想着這小家夥對人對己怎麽還有兩幅面孔?他想得入神了,老吳連叫他幾聲都沒聽見。
朝行雨桌下輕踢他小腿,一雙小鹿眼從飯碗間擡起來,眼尾微翹,眼睫撲閃。
蔣鋒專心看他唇形:【傻大個,叫你呢。】
蔣鋒反應過來,應答一聲。
老吳拿筷子指了指他的相機,問:“你那天不是到處拍照嗎,我在想那些照片裏會不會有什麽線索。”
蔣鋒搖搖頭:“我有想過,已經翻過一遍了,沒有直接拍到過李揚。但那天在灘口的确拍到一些人,你能幫忙認一認是最好的。”
老吳答應了,吃一口鹽炒花生,又說起來:“那天晚上在場的人多,河灘的泥踩得稀碎,靠腳印是辨別不了什麽了……”
“為什麽不報警?”蔣鋒突然問,“讓警察來不是比你們自己調查效率要快得多嗎?”
老吳沉默片刻,開口道:“蔣記者,我們村小,有自己的規矩,有些規矩不是說破就能破的。”
這是很多小地方的現狀。
封閉落後且自給自足的地方,大多數都維持着一種畸形的自治現象,小到婚嫁,大到人命,都是這樣。外來人到那裏,無論你多高的地位多大的身份,那論起來都不如一家戶裏的豬值錢。
這種現象并不合理,卻是難以拔除的現實。
蔣鋒皺眉,“那屍體能不能……”
“啪!”吳桂香把筷子一按,厲聲道:“老吳,飯桌上談這些倒不倒胃口?你不吃家裏還有別人要吃!”
“別人”這會兒正豎起耳朵聽得起勁呢,被打斷還有些意猶未盡。
吳桂香的話哪裏是說給老吳聽的。蔣鋒這點眼色還是會看的,當即閉上嘴安靜吃飯。
一雙筷子伸到碗裏,落下塊肉排骨。
朝行雨飛快看他一眼,是表示休戰合作的意思。
蔣鋒眉心一跳,夾起那塊排骨,大快朵頤。
*
是夜,由于李揚的事,村裏夜晚原本散步的人沒有了。
李家靈堂搭好,棺材擺在正中央。
朝行雨踩着蔣鋒肩膀翻上李家院牆,院裏那只老狗聞慣了他的氣味,向蔣鋒象征性叫了幾聲後,竟乖乖趴下,不叫喚了。
“在那等着。”蔣鋒隔着一段距離起跳,手臂肌肉繃起,一躍,落在了院牆裏邊。他拍拍灰,對還岔腿坐在院牆上的朝行雨伸出手:“跳下來,我接着你。”
朝行雨頭頂是一輪巨大的月亮,他籠罩在潔白的月光下,姣好的輪廓似真似幻。
“不要。”他又補充道:“不要你抱。”
蔣鋒火氣一下上來了。
他沉默看着小家夥雙手費力攀着牆體,雙腳試探動作的模樣,最終還是伸出手去。
他雙手合攏,捧住朝行雨腳尖,讓那雙漂亮的足隔着草編的鞋底踩在自己手心,大小正好。
伶仃的腳踝在眼前一閃而過。蔣鋒回過神來,朝行雨已經踏着他手心落地了。
“都說了不要你抱。”朝行雨給他拍拍手心的灰,嘴上還要犟。
“好像誰稀罕似的,我可沒抱你……”蔣鋒跟着他往李家靈堂走,別扭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問。他聲音壓低:“你吃什麽長大的,體重怎麽比村裏貓兒還要輕?”
朝行雨回過頭瞪他,眼波在月下流淌。
蔣鋒不說話了。
棺材蓋被掀開,一盆一盆冰塊間,放着用白布包裹後的李揚的屍身,腥臭味不是很重。
朝行雨打開手電,擡頭和蔣鋒對視一眼。蔣鋒會意,動手去解那些白布。
“第一道傷口在這。”蔣鋒指着李揚左臂,“面對面砍過去,啧啧,這得痛死。”
“兇手和李揚認識?”不然哪兒能等面對面了才砍過去。朝行雨很快反應過來。
蔣鋒點頭,繼續翻看:“沒有一刀致命的傷口,是失血過多死的。兇手先是砍斷了他兩只手臂,再砍的小腿,最後把他留在河裏。按照這出血量,一會兒就沒氣了。”
朝行雨眼睛一眯:“他右手上抓着什麽東西。”
蔣鋒掰開僵死的手指,朝行雨湊近他看:是一撮白發。
“是胡子。”蔣鋒糾正,把它們掃進自己帶來的塑封袋,裝進包裏。
這下範圍縮小很多:兇手是李揚熟識,還是個老頭。
兩人找到線索,很快原路離開。
他們都默契地沒有詢問對方身份和目的,兩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們很清楚現在不是揭開的時候。
“你跟着我幹什麽?”朝行雨回頭,看向不近不遠綴在他身後的蔣鋒。
“小朋友最好不要獨自走夜路,懂不懂?”蔣鋒忍不住嘴欠。
“讨厭鬼。”朝行雨小聲念叨。
“什麽?”
“我說你讨厭鬼!”朝行雨說完,一溜煙跑得飛快。
大人不記小人過,算了算了……蔣鋒反複深呼吸,一直到看見朝行雨進了個院子,才準備轉身離開。
不過這院子,是不是太冷清了。
蔣鋒打量着一盞燈也沒有,獨自聳立在黑暗裏的閻家小院,這麽想着。
作者有話要說: 我來了!
蔣狗:你怎麽那麽輕,是不是沒吃飯?
小仙男都是喝露水的,蔣鋒懂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