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白茴安
警隊在長水村已經查了三天, 期間每晚暴雨不歇,大片農作物被淹死,田埂沖垮了,村路變成水和泥。村裏人閉門少出, 見了穿警服的人便暗罵幾句, 活像是見了什麽不吉利的東西。
天空籠罩幾層灰黑的雲, 幾日前的豔陽仿佛不過一場夢, 夏日成了幻覺。翟新攏起身上的外套,在同伴的催促下, 将陷在泥地裏的帳篷腳拔起。
“這雨下得也太誇張了……以前的夏天有這麽頻繁的暴雨嗎?”同伴取下警帽,帽檐全是水珠。
翟新微微喘氣,心有不安, 茍福佑的瘋話在他耳邊響起。他環視四周蒙在雨霧的山丘,道:“大概是以為地理原因吧, 都是山, 熱氣散不出去。”
“是嘛。”同伴望向天空, 和他說笑:“我看這天倒像是裂縫了,難不成無緣無故要來一場天災?”
翟新身體一僵,打斷他:“別玩了,快幫忙把帳篷布置好, 小心張隊揍人啊……”
兩人腿上都沾了稀泥,沒過一會兒, 肩背被打濕, 雨聲淅淅瀝瀝響起,雨勢愈來愈大。
翟新被淋透,心中一片冰涼,只希望那少年和警官能盡快找出線索, 不然……
這幾天裏朝行雨和蔣鋒也沒閑着,兩人穿着雨衣順着吳桂香給的名字,硬是一戶一戶把參加過或還在通神會裏的男人都找了出來。
蔣鋒沒功夫再和一群人廢話,等人一開門就亮出警徽,冷厲的眉眼在雨中濕透:“警察辦案,麻煩你跟我們走一趟。”
由于暴雨,頭上的白熾燈不時閃動,堂裏敞開門,冷風不時叫嚣着灌進來,劉茂林手腳冰涼,他是劉樹的大哥,自李揚和劉樹死後心裏就一直恐慌害怕着,更何況今天被警察找上門帶走,他知道事情多半瞞不住……
“嘭!”
劉茂林身體一抖,他肩膀塌下去,整個人縮起來,戰戰兢兢擡頭,見蔣鋒把一副閃着冷光的銀色手铐給擲在桌上。
“李揚和劉樹的下場你都看見了……你抖什麽,現在知道怕了?”蔣鋒岔開長腿坐下,他後靠在椅背上,眼神淩厲,高大的身形壓迫感十足。
“我怕什麽怕……”劉茂林看他一眼,又心虛地趕緊撇開視線。
“呵。”蔣鋒冷笑一聲,道:“老吳失蹤前把該交代的都交代了,你說你怕什麽?老吳怎麽會失蹤,李劉兩人又是被誰給弄死的,你猜不到?”
見人還想矢口掙紮,蔣鋒直接道:“通神會,村長。”
劉茂林猛地擡頭看他,眼睛裏的心虛與恐懼再藏不住。
“說說吧,村長為什麽要一個一個地殺害你們這些通神會的人?”空氣靜默幾秒,蔣鋒繼續說:“你不會以為我們這些天只問了你一個人吧……你閉嘴不說,你能保證其他人不說嗎?說到底,你知道為什麽你們的村長還遲遲沒弄死第四個人嗎?”
身後捧着杯熱茶的朝行雨擡頭看他一眼,蔣鋒這是默認老吳已經死了。
“因為警察來了,他不敢。”蔣鋒習慣性地拿起一支煙要點燃,突然想到房裏還有另一個人,于是又默默塞回發皺的煙盒裏。“你們要是實在不肯開口,幾天之後這些警察就會撤走,到時候嘛……我不能保證你是第四個,但我敢保證,你是排着隊等着的其中一個。”
“我把話說完,現在,該你說了。”
*
白茴安剛來到長水村時只二十四歲,美麗素雅,柔順漆黑的額發下一雙透亮的眼睛,玉白的臉龐透着初來乍到的羞紅,一對珍珠耳墜顯得她人如春水般溫柔。
她被村裏唯一外出打拼的年輕男人牽着站在長水村衆人面前,一身整潔的樣子與身旁滿腳泥濘的男人對比鮮明,那男人背着她走過雨後的山路,未曾讓她受一點行路之苦。
“我要和她結婚。”那男人被長水村衆人圍着,牽着白茴安的手還在細微顫抖,但他聲音堅定渾厚,在山林間回蕩流轉。
村中人衆說紛纭,喧鬧中,而那男人彎腰蹲下,沉默地用衣角拂去白茴安鞋面的灰塵,他們看向彼此眼睛裏有一種力量,那種力量讓村裏許多人點了頭,決定試着接納白茴安這個“外來人”。
白茴安本就厭惡極了白青川給她規劃的一切,她從不後悔跟着男人私奔。她喜歡這樣安靜的村子,喜歡每日晨間山中霧霭環繞,空氣濕潤清涼;她也喜歡這樣的雲村人,安詳平和,每個孩子都與她相熟。
可惜好景不長,生下第二個孩子閻是之以後沒多久,男人病倒了,撒手人寰也不過是短短一年的事。
望着懵懂無知的小兒子,白茴安從悲痛中抽身,纖細的身體中迸發出無窮的力量,在村裏其他女人時不時的幫襯下,獨自一人養大了兩個兒子。她讓不善學習的大兒子外出打工,天生聰慧的小兒子出去上學,日子也就這麽平靜地過下去。
直到有一年夏天,村裏雨下個不停,洪水從山上洩下,山體表面落下的木石甚至砸死了路過的一個村人。
葬禮前,白茴安幫忙布置靈堂,屋外是傾盆大雨,屋內都是女人孩子,鬧哄哄的。葬禮那一天,她看見村長站在土坡上,一雙黑沉沉的眼睛隔着衆人與她對視,白茴安一愣,無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夜裏,院子裏那棵樹被吹得嘩嘩作響,雷雨很快伴着閃電降下了。白茴安心中不安,久違地給在外的閻是之撥了個電話。
“是之?”白茴安握着電話,信號不好,她需要全神貫注地聽着另一頭兒子的聲音,“明天別回來了,這邊雨太大,發洪了,走山路太危險。”
“不用擔心我,我沒怎麽出門。”
門外傳來聲響,像是樹枝劃拉地面的聲音。
白茴安像電話那頭說了句“等等”,便猶豫着推開門,風雨打地她猛一閉眼,朝後退了一步。再睜眼時,面前多了幾個重疊的黑影,在雨夜裏張揚地像只巨大的怪物。
怪物抓住白茴安細瘦的腕子,用力把她往院子裏扯,借着閃電的冷光,一晃而過的,竟是幾張白茴安相熟的臉龐!
男人的臂力死死封住白茴安所有掙紮,她一邊啞聲呼喊他們的名字,一邊在雨裏不斷哀求……
李揚!放手!茂林哥!求求你們!
雷電和暴雨掩蓋住白茴安凄厲的喊叫,冰涼的夜裏,她所熟識的男人們陡然化作沉默可怖的怪物,扯着她的雙臂,從院子一路拖行到河灘,尖銳粗糙的石子磨爛她的皮肉,曾經被丈夫護地一塵不染的雙足,如今髒污不堪血肉模糊……
那座從來不許人進入的河灘中央的吊腳屋,終于在這個詭變的雨夜為人所開啓。白茴安沒了力氣,就這麽被人放在屋內,随後是木門落鎖以及一句不知出自哪個人的:“對不住了。”
她昏昏沉沉,感覺自己正被人拿塑料像個貨物似的裝起來,撲鼻的劣質膠水味。
“救命……救救我……”
微若蚊聲的呼救,在鑿壁聲裏被淹沒。
意識的最後,是吊腳屋中央一座小小的神象,通體漆黑,一雙狹長的眼睛高高吊起,口齒大開,狀似瘋狂地注視着白茴安。
他們往白茴安身上澆築水泥,水泥很硬,她那麽軟,比橋下的河水還軟,所以一寸一寸,極其輕易地便被奪去了,宛如陷進一個無底的沼澤。
*
“村長說,每年關進去的只能是外人,那一年雨水來得太急,我們……我們不确定她到底算不算外人,後來……再後來……”
“她不算。”蔣鋒替他把話說完,“供錯了祭品,所以要你們贖罪,否則九月三那天,所有人都要死。”
“我……我沒有殺她,我只是把她帶進那間房子!我什麽也沒幹!我--”
“給老子閉嘴!”
蔣鋒猛地站起身來,神情宛如一只吃人的惡鬼。
都他媽的是瘋子,就因為幾場雨,就因為一個夢,要把活生生的人裝進水泥牆裏,整整三十條人命啊……
“小雨?”蔣鋒煩躁不堪,本能地回頭找人,茶杯被放在地上,椅子上的人不知何時已經不見。
地下的泥被雨水翻上來,是舊抹布似的腐臭。朝行雨在這樣的路上奔跑着,他從來沒覺得這座村子的空氣這麽難聞過,他踩在泥水裏的每一步,每一步都讓他感到厭惡。
閻家院子和他離開時一樣,甚至院門也沒關,只是因為暴雨,院子裏那棵老樹斷掉了,樹幹砸在東邊那間屋子的屋頂上,瓦片碎了一地。
“閻是之!閻是之!”
朝行雨渾身濕透,雨水順着海藻般的頭發滴落到衣領裏,他大聲呼喚着,一路跑到廳堂門前。
沒有停頓。好像知道他來了,在他踩上臺階,水珠在腳下碎裂那刻,那扇門已經為他敞開。
朝行雨順從慣性,悶聲撲進一個寬闊的懷抱。
輕撫在腦後的大手冰涼,比雨水還不如。朝行雨拽着他衣領,擡頭,看見閻是之在對他笑:
“你知道了?”
朝行雨急切地問:“要怎麽結束這一切?九月三……要怎麽阻止?”
閻是之給他揩幹臉側的雨水,輕聲說:“只有你能做到。”
朝行雨皺眉:“什麽意思?”
“你到這裏來,就是結束一切的。”閻是之把他帶進屋裏,試圖脫掉他身上濕透的衣物,“不過在此之前,需要你再幫我一個忙。”
朝行雨按住他的大手:“什麽忙?”
閻是之跪在地上,隔着濕透的上衣親吻朝行雨鎖骨,手掌在他的後腰,緩緩向下撫去:“給我你的一樣東西,一點就行。”
朝行雨聽見系統突然被截斷的聲音,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這能幫到你?”
閻是之點頭,張嘴咬住他的褲頭。
屋外暴雨沒有停止,朝行雨捂住通紅的臉頰和耳朵,眼睛睜開一條縫,視線裏是自己被人抓住擡起的膝蓋,和閻是之漆黑的頭頂。
他不合時宜地想:
原來所謂的阿飄就連嘴裏,也是沒有溫度的呀。
作者有話要說: 蔣鋒:你火急火燎跑出去就是幹這事的?
小寶們好,我有新的wb號啦!叫“我在我腦筋上飛跑”~感謝在2021-11-24 19:48:07~2021-11-28 16:54:0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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