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執念化夢
因為我的走神,回島路上好幾次差點觸發禁制,還好最後有驚無險地回到了空島,沒有回自己房間,我直奔杜若的居所。
一沖進他房間,脫去外套和長靴,我立刻往他床上擠。
杜若已是睡下,被我吵醒後第一反應竟然是問我,“荷葉雞呢?”
我恨得牙癢,使勁拽他錦衾,“荷葉雞都易主了,現在那裏是珍玉坊!”
杜若這回像是徹底醒了,苦惱地坐了起來,“那荷葉雞去哪裏了?”
我深吸一口氣,盡量心平氣和地跟他說:“荷葉雞現在在珍馐閣賣,下回給你買。”
杜若疑惑道:“這回怎麽了,你遇到什麽事了?”
我閉上眼想冷靜一下,可腦海中登時便浮現出那雙在燈火明暗中平寧無瀾的黑瞳,我一個激靈睜開了眼,回不過神地盯着杜若。
他像是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了,伸手将我往懷裏攏了攏,“怎麽了,若若?”
我往前挪了挪主動挨進了他懷裏,抱住他瘦削的腰,把臉依賴地埋在了他肩頸處,“小師兄,我見到鬼了,好吓人,晚上我在你這睡行不行?”
杜若立刻把我摟緊了,聲音也放軟了,“沒事了,我在呢,什麽鬼也不敢靠近你。”
他說着就帶着我躺到,用錦衾把我們裹住,将我整個護在懷中,安慰道:“睡罷,我等你睡着再睡。”
我的臉貼在杜若的衣襟口,嗅着他身上的淡香,安心地合上了眼。
我小時候第一次在禁地罰跪後,曾賴着跟杜若睡了好長一段時間。
他以為我是怕鬼,但我更怕的是那段下黃泉的經歷。
禁地的景象将那段模糊不清的記憶喚起,曾魇了我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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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板路上籠着散不盡的薄霧,兩側的彼岸花赤紅連天。道路盡頭是忘川河,河水漆黑如墨,流動無聲,幽幽鬼火懸浮其上,每一朵便是一個消亡的靈魂。
那裏很冷,靜得可怖,沉沉死氣一個勁往身子裏鑽。前後都是步履沉重的鬼魂,皆同我一般麻木空洞。
那場面想起來便叫人遍體生寒,連骨頭縫都仿佛在打寒顫。
花了好些年我才大致适應了禁地的環境,雖依舊不喜,倒也不再會被魇住。
杜若身上的杜若花香便是能令我安神的獨門神藥,同他一道我便不會做關于雲奚的噩夢了。
天空是清透的明藍,潦水已消盡,寒潭清澈見底,煙光凝結不去,正前方是依岡巒而建的宮闕,層樓疊榭,宛若仙宮——
這裏……是哪裏?
轉眼間一道流光從天而降,落在了白玉石鋪就的路面上。
我擡眼望去,竟是雪衣皎皎,似月端朗的雲奚。
我猛然憶起,我正是來這裏尋他的!
剛才在山腳下,一位小郎君告訴我說雲奚同他的小師妹雲裳蓉出門除魔去了,短則數天長則月餘,暫時不會回來。
之後我便在山腳下等他,花開花落,春去秋來,在黃葉落盡時,他們二人終于攜手而歸。
……攜手?
對,他們手是牽在一起的,從天上一晃而過。
我又一次問掃山門的小郎君,“他們怎麽手牽手,岚雲宗師兄妹之間可以如此親近嗎?”
小郎君哂笑道:“什麽呀,他們早已訂婚,自然比常人親密許多。”
後來的事情我已經記不清了,始終渾渾噩噩。
我似乎走了很遠,最後來到了雲界的盡頭,那裏是天之涯,亦是海之角,呼嘯的飓風吹亂了我的鬓發,吹散了我的衣襟。
不知是風将我吹落九州,還是我自己跌落天涯,一轉眼我已飛落空中,變得像鳥兒一樣輕盈,自由肆意地飛翔。
我遠遠望見了那白雲構建的雪色天梯,從九州的大地綿延至雲界,一眼望不到盡頭。
爬雲梯真是鯉魚躍龍門一般無休無止的艱苦修行,我爬過的,一階階爬上去花了好些年。
從天梯爬去雲界要數年,但從雲界落回九州卻很短暫。
僅過去不到一刻鐘,我便以粉身碎骨的姿态回歸了這片土地——
“......”
我怎麽沒死?!
我遲疑地眨了眨眼,眼前依然是清隽如畫的美景。
雲奚已經看見了我,正朝我走了過來。
喉嚨逐漸幹澀發緊,我想要離開,腳卻像被釘在了地面上,竟然僵硬到完全動彈不得。
雲奚已然來到我面前,如同往日那般輕柔地擁住了我,似水秋眸中倒映着雨霁風光,凝視着我沒有立刻吭聲。
我忽然得了氣力,猛地開始掙紮,哭罵道:“放開我。你這無恥之徒!滿口謊言!”
無論我怎麽打他、踢他,他都沒有放開手,始終将我困在懷裏,直到我脫力地抵着他的胸口,哭得泣不成聲。
雲奚的手掌輕拂過我的發絲,摩挲過我的後頸,最終落在了我的脊背上,徐徐收緊了懷抱,緩慢且用力地親吻了我的額角。
柔軟的嘴唇長久地貼着那一片肌膚,似是想念成癡,遲遲不願離開片許。
他輕聲低語,“你來找我了,我好生欣喜。”
我恨得牙癢,仰起頭一口咬在了他的頸窩,我咬得用力,啖肉飲血似的不願松口,隔着層重仙袍竟都嘗到了血腥味。
雲奚安靜地接受了這一咬,甚至擡起手揉了下我的耳垂,笑道:“文若連報複人之方式都這般惹人憐惜。”
我氣憤地松了口,罵道:“住嘴!你這騙子!”
“那可不行,如果結發妻子始終誤會于我,我只怕會頭疼不已。”雲奚溫柔道。
“我才不是你妻子,”我摳緊了他的衣襟,怒目而視,“你明明有婚約者,莫要再說這些虛妄之言!我都看見你們牽手了!”
雲奚居然還笑,唇角比平日揚起得弧度大了些,黑瞳燦若星子。
他細細解釋道:“并非是我,那是我同胞弟弟,同我長相相似,百年前便已與裳蓉師妹訂了婚。”
我怔怔看着他,大腦昏茫想也想不清楚,好一會才找到聲音,難以置信道:“此話當真?”
他眼底微微泛起了紅,聲音愈發溫柔,“我何時欺騙過你?”
我見他眼眶紅了,登時竟也鼻酸難忍,哽咽道:“你知道過去多久了嗎,我等了你多少年了,你以為我能活多少年?為何還不來找我?你哪怕寫封信也好啊!”
他輕輕捧起了我臉,用指腹柔柔蹭去了我的淚水,眸光像是已經情動不已地要吻下來,但他卻沒有這麽做,只是稍微挨近了些,輕聲道:“文若,我在除相柳時受了傷,回來後昏迷數年,近日坎坎醒轉。”
鹹濕的眼淚滑落唇角,不經意滲入口中,苦澀且難堪。
他的前額貼在了我額頭,聲音低軟,“讓你久等了,抱歉。”近在咫尺的呼吸帶着淺淡的花香落在我唇上,“我來彌補你可好?”
“我會助你修仙,許你漫長壽命,朝朝暮暮同你作伴,”字字聲聲,懇切輕慢,最後半句似誓似嘆,“不負相思。”
随着話音落下,帶着花香的吻落在了我唇上,化去了苦意,只剩下一昧的甜。
“若若?”有人在晃我。
意識不受控地漸漸清明,我掀開眼睫——
房內夜色沙沙如雪,杜蘭花香淺淡芬芳。
我怔了一會才意識到之前一切只是夢中之景,是我的執念在作祟。
一擡頭便對上了杜若擔憂的神情,他用指節替我拭淚,“做噩夢了,怎麽哭成這樣?”
我搖了下頭,“沒事,在夢裏發洩了一下情緒,有利于道心穩固。”
杜若下床給我倒了杯水,問我,“你可想同我說說?”
“不想。”我沖他彎起唇角,抿了口水,“說什麽啊,趕緊睡覺。閣主把我放進比賽了,明天我搞不好要上場,休息不好可不行。”
杜若見我笑了像是安心了些,将水杯置于床頭,上床重新擁住我,開玩笑道:“你剛才又打我又咬我,害我做噩夢被妖獸追,你得至少給我買兩回荷葉雞。”
我推了他一把翻身背對着他,“周扒皮。”
他疑惑道:“什麽?”
“沒什麽,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