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受傷之後

我指引着辛夷去了我在蘭草閣的住所,一進門我便掙紮着從他背上下來。

辛夷出手幫我乃是好意,而我也該知進退才是——

我一動他便順從地将我放回了地面上,站好後我垂首道:“謝謝師兄帶我回來,我自己處理傷口便好,不勞師兄費心了。”

誰知辛夷卻沒應聲走人,反而詢問我道:“可還能走?”

我怔愣地擡眼,正巧見他直視着我,說了下一句,“上床去,我看看傷勢。”

我怕叨擾他,因為他本心并不想同我接觸,可如果他主動要求幫我看傷,那便是意外之喜。

我心懷感激地應了聲,走去了床邊,落座後便開始脫衣。

我緩緩擡起左手,單手解起了腰帶,怕活動右手會牽動胸口的傷,可不曾想單手解腰帶比我以為的費勁許多。

在我嘗試了片刻後,辛夷忽然擡步上前。

我在餘光中留意到他動了,立刻領會了他的意思,起身微微張開了手臂,低聲道:“謝謝。”

他動作很利索,将我的腰帶褪去置于床邊,仙袍層層解開,很快便将我上半身的衣物全部除盡。

他看着仿若一把寒冰利劍,并不像會照顧人的,可替我脫衣時動作卻輕柔流暢,并沒讓我感受到半點疼痛。

我悄悄擡眸看他微垂的眉眼,雖看不見眼瞳,無法辨明情緒,卻能在他的舉動中感受到溫柔。

他居然有這樣一面?

“傷口位于右胸偏上位置,一寸半寬,很深,幾近貫穿。”他檢查了我的傷口後低聲告知了我,緊接着命令道,“坐罷,稍等我片刻。”

我坐下後便見他去取了綢布,浸濕後回來坐在了我身旁。我立刻配合地轉向他,看着他為我清理了傷口,掏出傷藥為我上藥,最後整齊地包紮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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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師兄——”

處理傷口的整個過程中,他目光始終落在手頭的事務上,并未同我對視片許,直到我喚他,他才緩緩擡眼迎上了我的目光。

“我知道于你而言,同我這樣接觸并非易事,謝謝。”我望着他真誠道。

辛夷靜了片晌才開口,“雪見師弟此言差矣,我舍不得傷你,而你卻在我眼前受了傷,這比傷在我身還要令我介懷。”

他聲音很淡,幾乎聽不出情緒,不徐不疾地說着,“平日裏我不願同你接觸,你一切都好,我一心求道,可若是得知你不好,我心神便不受控地系于你身……”

他頓了下,起身說了最後一句,“師弟若是有些許在意我,便快些好起來,我便也好了。”

他的話遠在我意料之外。

不光是內容,僅這态度也令我錯愕不已。

面對着感情這種複雜之事,面對着心上人,他居然能如此坦率?

我還未來得及反應,微敞的房門便被一把推開,我聞聲看了過去,下一刻房中便沖進來一人——

是杜若。

見到他的一瞬間,右胸的傷立刻變本加厲地疼了起來,我癟着嘴道:“小師兄……”

辛夷并沒有等我回話,見到杜若進門便朝他簡單地交待道:“我已經為他處理過傷口,每日需上三回藥。”

他看向我道:“好好休息,不打擾了,告辭。”

杜若一邊快步朝我走來,一邊沖他點了下頭,“多謝師兄,此事是我欠師兄一回,以後師兄若是有事需要我,我義不容辭。”

辛夷并未接他的話,靜靜擡步離去,将門合攏了。

杜若心思并不在辛夷身上,說完話也沒管他的反應,徑直走上前來查看我的傷情。

我先問了我關心的事:“小師兄,你贏了嗎?”

杜若随意點了下頭,注意力仍在我的傷情上,眉頭緊鎖地盯着繃帶看了良久,似乎很想拆開細細看傷,但最終還是忍住了,嘆息着在我身側坐下了,問我道:“究竟怎麽回事?”

我擡起左手拍左邊的床鋪,“你坐這邊來,你過來我跟你說。”

杜若于是便換了一邊。

他一到左側我便伸出手牽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心幹燥溫熱,而我的手指正因失血而發冷,感受到這熱意,手指頓時貪戀地蜷起抵住了他的掌心。

他順着我的動作反勾住了我四指,将其包裹在內,拇指緩緩摩挲過我的手背,不多時便再次低低嘆了口氣。

我本來情緒還好,聽見他這樣沉重地嘆氣,心頭忽地打了結似的委屈,吸了下鼻子撒謊道:“還好,沒有很疼了,之前就是不小心走神了,下次不會了。”

我以為杜若會繼續問我——為何會走神?

沒想到他靜默地看了我片刻,竟然沒有再問,放開了同我勾着的手,探身将我抱去了腿上。

他像是想同我親近,以此來安慰我,我立刻從善如流地擡起左手去夠他的脖頸,可我抱好了他,他卻不來同我擁抱。

他單手摟着我的腰将我固定住,另一手去掀絲衾,很快便将我再次托起,整個安放進了衾褥中。

柔滑的絲衾将我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他坐在床邊道:“我看你是缺覺,睡罷,我守着你。”

我回不過神地望着他,“……”

他對上我的視線,聲音輕了下來,“怎麽,疼得睡不了?”

我搖了下頭,“……睡不着。”

不光胸口的傷灼燒般跳痛,大腦也針紮地疼,我怎麽可能睡得着?

杜若表情變得愈發憂心忡忡,我趕緊調整了表情,開朗道:“小師兄,我小時候受傷你總會為我買來糖葫蘆和蜜餞哄我開心,你還記得嗎?”

杜若一時間沒作聲,只是表情變得放松了點。

我從被中探出一只手,扒拉兩下他的仙袍,“我想吃糖葫蘆了,你去幫我買來好不好?我要吃新林那家的。”

杜若目光輕落在我手上,片刻後擡眼同我對上了視線,搖頭笑道:“好,我現在去買,其他可還有想吃的?”

我又說了幾種糕點,杜若一一記下,擡步出了門。

其實我并不想吃這些甜食,但能哄杜若開心便好。

杜若離開後,我再一次嘗試睡下,依然難以入睡,昏沉不知時,某刻忽然聽見了不快不慢的敲門聲。

我疑惑地睜眼,杜若進我房間向來不敲門,頂多敲一下意思意思,然而門外之人敲完了三下便開始等候我開門。

不知是誰,我躺在床上沒動,揚聲道:“請進。”

門被推開後,前後走入了兩人,是玄清子和雲奚。

我訝異地撐着床想坐起來,不小心牽動了胸口的傷,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玄清子連忙上前來将我按回了床上,語重心長道:“莫要起身,好好休養。傷口如何了?”

雲奚靜默地站在他身後,目光落在了衾褥上,看的方向似乎是我受傷的位置。

“真人無須挂心,傷口已經上過藥了。”

玄清子又道:“無需擔心之後賽事,雲奚會将你下一輪輪空,明日你可安心修養。”

我詫異地看了眼雲奚,他不知何時垂下了眼,視線落在玉石地面的空處,仿佛我們所說之事同他無關似的。

玄清子掀開絲衾看了眼,掏出了一瓶丹藥置于我床頭,又問我杜若去哪了。

我解釋了一番後,他無奈地捋了把長須,“罷了,想吃便吃罷。經年累月未曾進食,還需少吃些,莫要撐壞了脾胃。”

我乖順地應了聲。

玄清子看似嚴苛不近人情,沒想到內裏竟是個慈祥的長者。

他又囑咐了我兩句,起身似乎準備告辭。

雲奚垂首見禮,低聲道:“我再留一會,還有些話同雪見師弟說。”

待玄清子離去後,我搶在雲奚開口前說道:“真的不行,小師兄晚上會來守着我睡覺,計劃暫緩罷。”

雲奚擡眸對上了我的視線,一雙瞳宛若寒潭,漆黑不見底。

我看不出他這是何意,大概是不樂意,想了想便又補充道:“在我傷好前你同我便沒有關系,無需如何喚我,更不必來看我,如此可好?”

原以為雲奚會拂袖離開,沒想到他卻在靜靜看了我片刻後,上前在我床邊坐下了。

我狐疑地盯着他,見他同玄清子似的掀開絲衾查看辛夷為我包紮的傷口,但不同的是,他看完似乎沒有将絲衾給我蓋回去的打算,骨節優美的手捏着絲衾一角,長睫微掀,目光凝在我臉上,淡淡道:“傷口用了何藥?”

我擡起左手,指了下枕頭邊,“你自己看罷,就那個白瓶的。”

雲奚放開絲衾,取過藥瓶,取下封口塞,看完又嗅,指尖沾了些撚開,之後竟将藥瓶收入了他的納虛戒中,轉而又去拿玄清子為我留下的丹藥瓶,這回只看了眼便倒出一顆遞給我,“玄元丹,加速傷口愈合,一日一顆,吃了罷。”

他這幅作态是怎麽回事?好似是我的親密之人,連我用什麽藥都要一一過問。

我沒有立刻接,他卻似乎誤會了,以為我是疼得動不了,片刻後将丹藥遞到了我唇邊,“張口。”

我連忙用左手打開他的手,攤開手不快道:“給我,我自己吃。”

他的手被我頗使勁地打了一下,落在一旁的空處,冷白膚色上隐隐泛起幾道紅痕。

我咽了口唾沫,不知怎麽的有點尴尬,我也沒想打這麽重的…...

那只手僅在空中頓了下便重新伸上前,将丹藥放在了我手心。

我悄悄瞟了眼他的表情,依然看不出情緒,不知他此刻在想什麽。

我沉默着吃了丹藥,丹藥入口即化,沒什麽味道。

我吃完便一直垂着眼,直到雲奚完全掀開了我的絲衾,我才莫名地看他,“你幹什麽?”

他不看我,問道:“你可還能起身?”

我沒動,“起身做甚?”

他聲音很淡,“該換藥了。”

我皺眉道:“不用你換,等小師兄回來給我換。”

他卻又問我,“他幾時回?”

“……馬上。”

雲奚安靜了片刻,擡眼同我對上了視線,聲音驀地放柔了,“雪兒若是起不來身,直說便是。”

明知是激将法,但我還是立刻就不爽了,撐着床就要起身,果然再次牽動了傷口,我抿緊了唇忍着沒發出一點聲音,坐起來便擡手指門,“出去,我要休息了。”

雲奚安穩地坐着不動,黑眸靜視着我,聲音愈發溫柔,“有一事……雪兒許是先前對我撒謊了。你并非不喜同人發生肢體接觸,只是怕被我碰,我說得可對?”

我登時臉燒了起來,并非害羞,而是被拆穿的尴尬。

我咬牙道:“沒有這回事。”

雲奚神色淺淡,眼睫垂落,探出手按住了我搭在絲衾上的手。

他手很涼,同我的手幾乎一個溫度,我卻立刻燙到似的抽出了手,“別碰我!”

雲奚極緩地擡眸,似笑非笑地凝視着我,眸光卻極冷,“怎麽了,雪兒不是喜歡我嗎?被傾慕之人碰觸,你怎的好似被蛇咬了?”

我冷下臉道:“我不喜同人肢體接觸,你信也好不信也罷,就是這樣。”

雲奚聞言輕輕笑了,收回手問道:“傷口可是辛夷師弟為你包紮的?”

我煩躁地別開了眼,已經預見到他的展開,硬撐着沒回話。

誰知他卻沒有繼續逼問,從納虛戒中取出一瓶藥,聲音恢複了之前的平淡,“之後換用此藥,一日換一次藥便可,不會留疤。”

将藥瓶放在床上,他起身告辭,“你好生休息,我就在門外,有事喚我。”

撂下這句便要轉身離開,我連忙叫住他,“等等,你不去守着五師叔嗎?”

我只是不想讓他在門外,被杜若看見我真不知如何解釋。

雲奚該是聽出了我趕人之意,背對着我答非所問道:“雪兒不必擔心,我會用障眼法遮掩行跡,不讓杜若師弟發現我的存在。”

聽聞他的回答我臉又有點燒,依然是尴尬的。

門被合攏後,我拿起他留在床上的藥瓶打開嗅了下,沒有藥味,反而有股清淡的幽蘭花香,倒是比我此刻身上苦澀的藥味好聞許多。

我剛蓋好瓶蓋,房門便又被推開了,杜若手提着大小包裹進了門。

我回不過神地眨了下眼,忽然意識到,先前雲奚起身告辭怕不是感知到了杜若靠近的氣息,顧慮着我的話不想讓杜若見着他。

我垂首瞥了眼手中的藥瓶,又默然瞄向窗外,“......”

片刻後,我收回視線對杜若道:“小師兄,我該換藥了,你幫我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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