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柞木做成的向日葵沒有染色,只上了清漆,是天然的淺杏黃色,足足有半人高,花盤上是個大大的笑臉,瞧着有些傻。

姜池看它眼,又低頭看手上已經熄屏的手機,屏幕裏的自己好像還要傻些。

“诶——我的筆呢?”相鄰一張辦公桌上,華昇只手摸了半天也沒摸着鉛筆,偏過臉求助,“老姜,遞支2H鉛筆過來。”

姜池擡眸,睨着他耳後平靜問:“你耳朵後頭別的那種?”

華昇摸摸耳後,嘿嘿笑了聲,轉回身繼續在接合處畫線,一邊說:“我這是敬業才呆的,你麽,一通電話就丢了魂兒。”

他雖然畫着線,餘光卻看得清清楚楚,耳朵也聽得明明白白,那通電話對方顯然是沒時間不在店裏。也不知道那家書店有什麽蹊跷,他這哥們兒突然就擺出副動了凡心的樣子——

“靠。”因為思維的突然發散,敬業的華師傅把線給畫歪了,這才掰回心思專注繪圖。

那端與向日葵對看的姜池也恢複常态,拆下向日葵的花盆底座看幾眼,重新裝上。又繞至窗邊木工桌旁,取下刨子繼續給一塊圓形木料抛光。

鋒利的刀刃在柞木上刨出幾近透明刨花,刨削聲比呼吸聲還淺,因此顯得來電鈴聲格外突兀大聲。

姜池剎住刨子,找到手機看見上面顯示的名字後有些發愣……她又打了進來。

“喂?”

“對不起……”

電話兩頭的人同時開口,一個和氣怡聲,一個小心翼翼。姜池只覺得她的聲音像是狹在一團軟綿綿的雲裏發出來的,悶悶的。

“剛剛是我不小心挂斷的。”她在電話裏小聲解釋。

姜池繃了繃唇,朝華昇那兒看上眼,然後半轉過身看窗外小院,面不改色地說假話:“嗯,猜到了。”

窗外忽然吹起陣風,夏樹晃了晃枝葉,葉片油亮的一面在陽光下一閃一閃,丢了幾分沉悶。或許是風也有喜歡結伴出門的小姐妹,與此同時,莊家花園裏的向日葵也左右擺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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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曼侬看着它們,腳尖輕輕蹬了蹬地磚,等秋千沙發也前後搖起來時問他:“學長幾點下班?”

“嗯?”姜池頓了下,回答,“随時都能。”

“下午我就到店裏去,到時候見?”

“好……下午見。”

也不知道是哪兒撿來的錯覺,莊曼侬覺得自己從姜池的聲音裏聽出幾分呆勁兒,電話挂斷後望着花園裏的向日葵楞怔會兒才回眼。

剛剛失手挂斷電話那會兒,她像只鴕鳥,埋着腦袋想了好幾種補救措施都不如回電話道歉來得有誠意,再加上她壓根還沒談酬謝人家的事便又撥了回去……

這事更該當面商議的。

***

“說好的在家休息,怎麽又要出去?”廚房裏揉着面團的珮姨無奈瞪向莊曼侬。

莊曼侬扶着門框笑:“我現在也是有工作的人了呀。”

“那早去早回啊,晚飯做你愛吃的。”

她信誓旦旦應下這話,出門時又被孟玖問一遍:“怎麽這時候去書店?”

“去迎接店裏的‘新成員’啊。”

孟玖一頭霧水:“什麽新成員?”

“你前幾天給婷婷送了什麽?”

婷婷是市醫院的一個小護士,也是孟玖男士的追求對象,前幾天來書店時看見角落裏壞掉的向日葵惋惜得很,就問孟玖能不能賣給她,孟玖當然是一拍胸脯就送了人家……等人走後才捧着錢包到莊老板那兒結帳。

所以孟玖立馬會意到“新成員”的意思,沒再多問,專心開車。

從別墅區到南遙老城區只需要三四十分鐘車程,這會兒到店裏時正好四點出頭,何冬容和周念都在,因為剛剛就在群裏說了這事,兩人倒沒好奇問她。

只不過,何冬容老是拿她那雙葡萄大圓眼瞅她。

“我的臉快被你看出花兒來了。”莊曼侬終于忍不住,無奈嗔她。

何冬容皺皺鼻:“我這是擔心你诶。”

莊曼侬放下手機:“擔心?擔心我什麽?”

何冬容張望兩下,最後拖着莊曼侬到閣樓去,二層只有間簡單的午休室,中午要是困了能睡上會兒——孟玖另當別論,困了睡沙發就成。

“什麽話非要來這兒說?”莊曼侬持續發懵,坐在床沿仰頭看她。

何冬容唉上聲:“我得和你講個故事。”

“什麽?”

“我、我有一個朋友哦,她從國小就偷偷喜歡上了鄰居男生,一直到國中、高中都還喜歡他,吃了不少苦頭……結果在念大學前,那個男生不知道從哪兒知道了這件事,對她好一通嘲笑……所以呀,暗戀是很難過的一件事,我阿嬷總和說好馬不吃回頭草,你最好也是,別害得自己難過。”

她說得含含糊糊,甚至有些語無倫次,莊曼侬倒聽愣了,大抵明白過來“我有一個朋友”是怎麽回事。

早前還埋怨她沒說過暗戀姜池的事,結果自己不也瞞着?

她悄地嘆聲,沒捅破她糊起來的脆弱窗戶紙,只問:“那你的朋友現在怎麽樣?”

“她現在很好啊,可就算是不在乎了,吃過的苦頭是真的呀,你最好別學她。”她有些苦惱地撓撓下巴,“不過,也可能是因為她喜歡的人是個渣滓。”

莊曼侬看她這樣,笑上聲。

“笑什麽?再說了,那位姜先生畢業都好幾年了,說不好已經結婚生了寶寶,你最好控制下你的‘暗戀後遺症’。”

“……”莊曼侬語塞,真不愧是她的小姐妹。

“咚咚咚——”

小房間的門被人敲響,打斷了交談,周念的聲音外邊兒響起:“曼侬姐姐,向日葵和名片哥哥來了。”

名片哥哥?

莊曼侬後知後覺地想起手機被忘在底下的事,起身後沖何冬容輕哼一聲:“這下好了,害得我又沒禮貌了一回。”

“什麽叫‘又’?”

“今早我不小心挂了他電話。”

“電話?”何冬容想問問她電話的事,不過開門後見周念小朋友在等她們就打住了。

莊曼侬則因為何冬容突如其來的忠告忘了早前的糾結,然而在拐過樓梯見到店裏站着的人後還是免不了地呆住。

店裏不止姜池一個人,他邊上還站着那個身高190看着像運動員的男人……

一個懷裏抱着盆傻笑的向日葵,另一個抱着個大臉盤太陽。

她偏頭看了眼何冬容,有些心虛地朝姜池小跑過去,到他面前微微鞠躬:“抱歉,久等了。”

“沒關系,我們也剛到。”姜池莞爾而笑,舉了舉手裏的向日葵問她,“這個放哪兒?”

“啊,這邊——”她帶兩人往隔斷休息區的臺前去,等向日葵擺好後,店裏幾個姑娘都湊近看。

莊曼侬只戳了戳向日葵花盤上的笑臉就讓開,走到那個大臉太陽邊上問姜池:“怎麽還有個太陽?”

“防止它雨天摔倒。”

“嗯?”她低頭研究起太陽的設計,怎麽看都沒看出玄機。

姜池忽而低笑聲:“那只是塊廢料做的,我是說‘信念防摔法’,雨天看不見太陽,就把這個挂在門邊。”

也算有了太陽。

“……”她扶着輪帶齒輪的太陽忍半天笑,後側過身正對他,“能問問學長接受什麽樣的答謝麽?”

就算他認定向日葵是“賠禮”,那這個大臉太陽總是“贈禮”吧?

就跟等着她問似的,話音才落,他那位高個子朋友就過來邊上,笑得憨實:“莊老板別客氣啊,都是朋友嘛,談錢多傷感情?”

“咳。”姜池臉色有些難堪,咳了聲說,“我朋友,華昇。”

“噢,華先生好。”她輕颔首。

華昇仿佛也意識到自己的臨場反應很爛,幹笑兩聲,試圖補救:“老姜他……他這人不用談錢的,他有錢。”

“……”

如果這位華先生是姜池帶來擋酬謝話的人,那他一定後悔了吧?莊曼侬暗自腹诽兩句,歪歪頭越過華昇叫他:“學長?”

姜池別開好友的胳膊肘,半帶回避地迎上她的視線:“不用謝我的。”

“那我謝誰?華先生?”

她聲音本就甜潤,只不過平時說話輕顯得淡,可這會兒“華先生”三個字被她叫得尾音上揚,十足動聽。連那端的何冬容和周念都擡頭看過來,更別提華昇,一顆上了年紀的少男心都怦怦起來。

唯有姜池,莫名聽得不悅。當然,更讓人不悅的還在後面,華昇竟然還順着杆子往上爬起來:“不然莊老板請我倆吃頓晚飯?”

要放在別人身上,這确實是最方便的主意,不過放莊曼侬這兒倒有些顧忌——莊家家規第一條,妹妹的三餐不能亂吃。

只不過偶爾一次的話,也無大礙,她還是問:“不知道兩位想吃什麽?”

姜池斂眉,在華昇要開口前截斷他的話:“你方便就好。”

莊曼侬眨巴兩下眼,莫名有種錯覺,覺得姜池的話裏還有別的意思,就好像他知道些什麽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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