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湖風細細吹拂着,哈哈拿毛茸茸的大尾巴在空中劃圈,姜池睇着她彎了彎眉眼。
她這會兒才反應過來,問他:“你說的什麽地方?”
趁他串魚餌的空隙,哈哈又坐回兩人中間,姜池沒搭理它,只說:“釣矶縣有聽說過嗎?”
“當然聽過……”
釣矶縣是逍城一個遠郊區縣,縱然她沒去過,但終歸是逍城人,沒有不知道的理。
“嗯,就是那兒。”姜池抛竿,繼續說,“我小時候住在那兒好些年,比這裏還要漂亮。”
莊曼侬頭一次知道這事兒,黛眉微挑,恍悟道:“原來如此。”
“嗯?”
“是不是釣矶縣的人都很會釣魚吶?”她笑吟吟問。
姜池輕笑,笑聲按捺在喉間,悶悶的又低低的,有些好聽。
“‘以名取人’也是不可行的,”他說,“我會釣魚其實是因為我外公,他是釣矶縣最會釣魚的人,我小時候總跟他去釣魚,自然而然的就會了。”
像是驗證他這話,話音才落魚線就被咬拽兩下,他提竿。這回上鈎的是條小魚,他把它從魚鈎上解救下來後又重新放回湖裏。
結合他方才的話和舉動,莊曼侬再看他時簡直自帶星星眼,清炯炯的雙眸忽閃忽閃的:“你外公好厲害啊。”
在她心目中,姜池的外公俨然成了立在釣矶上垂釣的遺世老翁。
又想,“羨風”與“慕月”兩個名字恐怕就是老人家釣魚釣出來的,因此也自然而然地有了江上清風與山間明月的感覺。
“他當然厲害。”姜池低喃,爾後別有深意地望着她,“你會很喜歡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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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吻極其肯定,好似他料到了什麽。
莊曼侬後知後覺地睜圓杏眸,湖風雖吹着,臉蛋卻帶着熱意,問他:“去釣矶縣的話就會見到你外公嗎?”
“嗯。”姜池轉了轉魚竿,怕她後悔似的繃着唇說,“你答應了。”
她語塞片刻,小聲反駁:“我又沒說要反悔……”
被戳穿心思的姜池難堪低咳聲,第一次得了空竿,再串魚餌時他詢問:“C.Lab還有兩單生意,我大概會忙到國慶結束,你那時候會有空嗎?”
頭一次聽他說忙,莊曼侬不禁好笑,調侃他:“所以忙到來這兒釣魚?”
姜池:“……”
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莊小姐收斂好笑意,正經答他:“國慶結束後幾天是容容生日,之後大概就有空了吧?”
“大概?”
她半側着身子,此時又垂頭揉哈哈:“這得看我爸媽準不準我去。”
姜池仿佛從她語氣中聽出委屈來,看她低頭揉哈哈腦袋,沒忍住,伸出左手以同樣的手法揉了揉她腦袋。
莊曼侬從腦袋僵到脖頸,再從脖頸僵去手上,停下動作,聽他說:“到時候我會登門拜訪叔叔阿姨,我和他們講這事。”
“嗯……”她聲音有些飄忽,待姜池收回手,她也轉正身子,安靜坐在馬紮上吹風。
殊不知姜池也沒好到哪兒去,收回去的手無處安放,虛虛握拳放在膝上,等涼風往裏灌。
良久,姜池又釣起一條魚,丢進魚桶後再串餌,莊曼侬瞧着他熟練的動作,眼底驀地驚起波瀾。
“喂,你剛才是不是沒洗手就揉我頭了?”
“……”被發現了。
***
臨近正午,高女士總算跟姜女士挎着小果籃原路返回,身旁還跟着兩位在果園偶遇到的太太。
回到落雲湖湖畔,那兩位太太各自叫停了自家丈夫,其中一位頗為無奈地抱怨:“我今天本來約好去做頭發的,結果他想來釣魚,還得靠我給林女士打電話。唉,我爸七十好幾的人了也沒像他那麽愛釣魚。”
姜女士:“……”
另一位短發太太附和:“可不是,我家那位成天想着四處釣魚,到頭來還說我牌瘾大。”
“得,一走近就聽你編排我。”提着魚桶過來的中年男人朗笑,跟其他幾位女士問好,然後轉頭問另一位趕來的先生,“老祝釣了多少?”
“不多不少,正好六條。”祝先生有意把魚桶放到衆人能看清的地方,桶裏的魚都挺肥。
中年男人也是愛攀比的,前邊問話的蘇先生不再言語,因為他只釣到五條。
“好了好了,年紀一大把了還愛顯擺,像什麽話。”祝太太口裏這樣說着,臉上的笑容卻越發燦爛。
其實,她也在不自覺地顯擺。
高妙素來心思敏感,在這樣的情境下不免想起些舊傳聞來。
十年前她剛認識姜女士那會兒,對方才從HK回逍城不久,旗袍美人無疑成了一些太太茶餘飯後的閑談焦點。她也是那時候才知道對方離異多年有個兒子的,至于姜女士之前那位先生,也有不少人提過,不過都顧着什麽沒多說,只知道郎才女貌,曾經是極恩愛的一對。
這時看祝先生與祝太太的互動,她也想起了老莊,也因此想到了那些舊傳聞,猜測起姜女士此時的心思……
她不着痕跡地打量眼姜女士,見她面上仍然堆着淺笑,不由得也笑上聲。
好像是她多心了。
高妙輕碰了碰她手背,道:“走吧,看看兩個孩子釣了多少。”
姜女士笑着應下。
聽她這麽說,其他人也往湖邊看去,蘇先生當即又是一聲朗笑:“原來是兩個小孩兒,剛才坐得遠沒看清,難怪我聽見風裏有說話聲,也是,年輕人不懂釣魚,哪知道說話會驚了魚。”
他說完就被自家太太擰了下胳膊,蘇太太笑:“他這人最不會說話的,別見怪。”
姜女士淡笑:“哪兒的話。”
湖岸邊的小馬紮上,莊曼侬聽見高女士喚她,回過頭,見兩位媽媽邊上多了好些人,暗暗慶幸還好她沒跟去。
姜池三兩下收好魚竿,在她的配合下給哈哈套上小書包,哈哈委屈的像個上幼兒園的孩子,嗷嗚兩聲,在姜池松開它後原地轉起圈,直至狗鏈被莊曼侬牽起來才停下。
“哈哈真乖。”
聽她一本正經地誇着狗狗,姜池無聲笑出右側唇畔的笑渦,兩手分別拎起魚桶和小馬紮往幾位大人們那端去。
兩人都是那種看上去瘦且高挑的人,并肩走來,身後是斑斓的秋山與碧湖,畫面養眼至極,而那條不知道在威風什麽的哈士奇走在他們前邊也是意外的和諧。
高女士看着露出個欣慰的笑,姜女士壓低聲湊近她問:“我兒子配侬侬還不錯吧?”
可不是還不錯?高女士挂着笑睨她眼。
“怎麽樣,釣了多少?”姜女士等人走近,開口就問這事。
姜池整個早上都跟莊曼侬說着話,哪兒知道釣了多少?再者,往常他和外公釣魚她從來不問釣了多少,怎麽偏在今天問起。
“忘數了。”他掂了掂桶,低頭看上眼,“挺沉的,七八條吧。”
“年輕人,水可比魚沉。”蘇先生笑着湊近,他這總往人桶裏看的毛病老是改不了,奈何這次才看幾秒就撤回腦袋,幹笑兩聲退到夫人邊上。
咳,年輕人就是精力旺盛啊。
祝先生見狀,也挑高眉往姜池桶裏看,收回眼後吹起口哨。
哪兒止七八條,少說也得有十條吧?
高女士忍笑忍得厲害,開口催促:“走吧走吧,肚子早該餓了。”
因為兩位好面子的先生莫名其妙就被晚輩拂了顏面,沒再打算繼續同行,進了園子後就和他們分道而行,等不見人影時高女士才算笑出聲,姜女士難得地也跟着笑。
莊曼侬和姜池只疑惑看她們眼,高女士留意到兩人如出一轍的眼神,笑道:“沒想到阿池還是個釣魚高手。”
“阿姨說笑了。”
“他啊,從小就跟我爸當釣叟,以前還學姜太公拿直鈎釣過魚。”
三人走在前面有說有笑,姜池發覺身邊的人落下後回頭看。
她正使勁拽着一個勁兒想往前的哈哈,哈哈則興奮地看着太湖石後通體雪白的貓咪,喉頭發出一串呼嚕嚕的兇狠聲。
他放下手上的東西,往她身邊去:“我來吧。”
莊曼侬點頭,他接過狗鏈時手觸碰到她的,帶來陣酥麻感,這陣酥麻感還沒過去哈哈就沒了那股兇勁兒,反而擺出奶氣。
那條脫險後小貓四肢一軟,往草地上一倒,莊曼侬伸手撸撸它肚皮:“你心也太大了點,居然還不跑。”
“喵——”小貓委屈叫聲。
“喵——”她安慰它,溫溫軟軟的。
旁邊被制服的哈哈頸間狗繩一緊,嗚咽聲,罪魁禍首姜池忙松了松。
嗯,第二次聽見了。
***
林園一行後,莊曼侬再來書店時何冬容整個人都腼腆起來,她滿頭黑線。
“你在害羞什麽啊?明明電話裏還好好兒的。”
“哎喲。”何冬容硬生生把一個語氣詞說出百轉千回的語調,捂住臉只露出眼,“這不一樣啦。”
莊曼侬咯吱咯吱她手背:“那我媽媽請你去家裏吃飯怎麽辦?”
果然不該問,何冬容聽完連露出眼睛的指縫都合緊。
“好啦好啦,給你時間慢慢适應。”
安撫她兩句,門口的風鈴便響起來,店裏進來個穿棒球服、戴棒球帽卻搭着墨鏡和口罩的男人,他正往櫃臺這邊看來。
莊曼侬對上這人,眨巴兩下眼,沒等到他開口,問:“請問有什麽需要嗎?”
那人忙搖搖頭,徑自鑽到書架間,何冬容這下正常不少,湊近她彙報:“這位奇奇怪怪的先生昨天就有來诶,坐在角落看了整天書。”
“噓,萬一人家只是長痘痘呢?”
“好喔。”
不會兒,那位棒球帽男人又出來,捧着本拆封可閱的書坐到書店角落,然後……戴着墨鏡看書。
算了,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還有人喜歡聽人學貓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