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往後兩天,那位棒球帽先生每天都會到店裏來,每到午餐時間便準時離開,等下午書店接着營業時又壓低帽檐坐回店裏。
何冬容偶爾會往他那邊瞧,那人要麽忽然埋下頭看書,要麽就一直拿着筆在稿紙上演算什麽,這早她過去閱覽區整理凳椅時無意瞥見他面前擺放的東西——一本極厚的書和一本未合上的記事本。
不是她有意偷窺,而是棒球帽先生記事本上的幾個大字實在顯眼,她一眼便掃見“彩票實戰手冊”幾個紅色大字,下頭是密密麻麻的黑色數字和幾張不知道哪兒裁下來的圖表。
至于他面前擺的書,竟然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著作,不過看上去只是個擺設。
她從閱覽區回來後跟莊曼侬埋怨起來:“就很奇怪啊,把書店當圖書館就算了,居然還只是在這裏研究彩票。”
莊曼侬拿筆頭戳了戳臉,探頭往角落看兩眼,好巧對上那人的谛視,對方先一步埋頭,豎起那本厚厚的書擋住臉。
是奇怪過頭了。她轉了轉眸子,說:“等阿玖哥到了告訴他。”
“嗯。”
兩人對角落裏的人不予理會,只專注在自己的事情上,孟玖抵達書店是十分鐘之後的事。與以往相同的是,他到醫院給婷婷送了早餐,與以往不同的則是,這次婷婷跟着他一起來了書店。
婷婷和孟玖男士交往前就認識了書店內的兩位姑娘。莊曼侬少語,性子多少顯得清冷,婷婷本身也是個腼腆的,因此和她并沒有多少交流,初步印象只停留在對方很漂亮的層面上。
與之相反,何冬容小姐出于強烈的八卦之心對周圍許多人的姻緣都極為關注,共事兩年的孟玖當然也包含在內,為此她對婷婷也很關注,婷婷要是來書店的話她們總會多聊上幾句。
這會兒見到人,何冬容沒頭沒腦地就忘了要和孟玖說的事兒,只問婷婷:“今天不用上班麽?”
“嗯,今早本來要替同事班,結果她處理好了家裏的事兒自己趕來了。”
婷婷聲音細細柔柔的,說完往莊曼侬坐的方向瞧去,後者感知到她的目光,擡頭和她點點頭,婷婷露出個腆然的微笑朝裏走去。
“不用起來,我只是有個東西想給你。”見莊曼侬有意起身,餘婷出聲攔她,最後停在她面前,從包包裏取出她随身帶的小本子。
小本子裏夾着張色彩鮮豔的照片,藍湛湛的天、綠蔥蔥的樹冠和草地以及長椅上有人抱着束尤為耀眼的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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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天氣很好,病房裏的阿婆想去草地上拍照,我剛好看見這幕……”婷婷的說話聲很低,“很抱歉未經允許就拍了下來。”
聽了婷婷的話,莊曼侬的心情從一開始看到照片時的驚訝轉為驚喜雀躍。
“不用抱歉啊,該我和你說謝謝才對。”
她好像很喜歡,婷婷有了這個認知後害羞地捏了捏耳垂:“其實不用謝我的,畢竟相機是阿婆的,照片也是阿婆孫女洗的,只不過她昨晚拿着這張照片問認不認識上頭的人,我聽阿玖說你們二位在交往,就要了過來。”
這件事和南湖公園裏的拍立得事件宛然同出一轍,莊曼侬想,她和姜池應該是都是考試能輕易蒙對答案的人。
她收好照片,又由衷地和婷婷道了聲謝。
盡管在書店工作的幾位都挺清閑,但婷婷還是怕打擾他們,最後自己繞去書架間找了兩本漫畫書出來。
時候尚早,書店閱覽區只有一個人在,婷婷拐過角落時忽然頓住腳步,即便角落裏的棒球帽男是全副武裝過的,并且此時他将整張臉埋在桌上,她還是認出那人來。
廢話,親弟弟哪兒能認不出?
她滿心好奇,走近提他帽子,看他一頭毛毛躁躁黃毛,壓低聲問:“你怎麽會在這兒?”
餘元自知隐藏失敗,打直身板兒撓頭,咧嘴笑:“學習,學習……”
豈料他擡頭的瞬間就教人把本子上的東西瞧了去,婷婷最怄他沒出息的模樣,一看那紅筆黑筆畫的彩票圖就紅了眼圈,原本要留在書店陪孟玖的心思全壞了,克制着壓低聲:“收拾東西,跟我回家。”
“行,我收我收,你別哭啊——”餘元最怕家裏兩個女人落淚,哭喪着臉,慢騰騰把桌上兩支筆蓋好蓋兒,又往背包裏收本子。
動靜不算大,但在靜谧的書店裏放大許多,何冬容在和莊曼侬對視一眼後溜去倉庫門口告訴孟玖,孟玖一出來就見到姐弟倆往店外去的場景,腦袋裏立刻炸出朵花兒來。
靠!
這麽多天,他竟然沒看出那個總戴着墨鏡看書的傻子是餘元?
他額角跳了跳,留下句“我出去會兒”便跟着兩人出去,走了一截停在書店和隔壁商鋪中間與兩人講話,距離有些遠,何冬容伸長脖子看了看收回頭。
“難道是來考察阿玖哥的?”她自言自語猜測一句,轉頭見莊曼侬面帶笑意地看着手機,聳聳肩沒出口。
那樣的表情,不必問也知道她在和誰在聊天,而那三個人的故事似乎沒能勾起她的興趣。
事實也的确如此,莊曼侬從頭至尾都不知道她才是故事裏有姓名的那位,猶自沉浸在照片帶來的驚喜中。
她并沒有直接告訴姜池,而是賣了個關子,問他:「你念書的時候是不是經常蒙對選擇題答案?」
姜池大約是頂了一頭霧水:「嗯?」
腦補下他的神态和口吻,她抿唇笑:「有沒有嘛。」
幾乎是在發出消息的同一瞬間,她意識到她的語氣有些不妥——那個“嘛”字怎麽聽都像是在撒嬌嘛。
但也沒到非撤回重發不可的地步,不然也太矯情了些,她裝作無事發生,又等了會兒姜池才回消息給她:「剛才随手搜了道題,試着蒙了下,對了。」
“……”
他也太嚴肅了吧,她腹诽句,問:「那以前呢?」
那邊遲疑,須臾答她:「以前似乎不蒙。」
好像受到來自學霸的侮辱了,她輕皺了皺鼻子,回他:「哼,給你看張照片。」
她将婷婷給她的照片附在消息後發給他,給姜池講了照片的來歷,末了感嘆:「那天的運氣好像還不錯啊。」
姜池:「嗯,很不錯。」
與此同時,遠在病房養病、正用早餐的姜寒至同學打了個噴嚏,牽得腰側的傷隐隐作痛,臉色一臭,委屈吧啦跟病床旁的老人家說起那天英雄救美的事,開場白是:“那天真是倒黴透了。”
好運的姜池對表弟的憋屈悉數忘光,反而紅着耳廓也找出一張照片發給她,那是丁泡芙前陣子發給他的,他和她坐在橘子樹下的場景。
他悄悄存着,沒好意思給她看,比姑娘家還要扭捏。
如今青橘都甜了,他何須再藏着掖着?
***
姜池果真如他所說那樣忙了起來。
自那天起,一直到中秋當日,莊曼侬只和他一起吃過兩次晚餐,都是在來路館。
在這兩次之前——林園之行後的後一天,兩人就一道去過來路館了,為的是路二叔研發出的新菜品。
說來巧得很,那天下午來路館裏路大伯、路姨、路二叔包括他們的家眷都在,甚至連巷子裏全部的貓都集合在桂樹底下。
以故兩人交往的事誰都聽了個明白,莊曼侬為此還鬧了會兒紅臉,所幸那裏沒人拿這事調侃他們,只有路二叔興奮過了頭,做他的新菜品時忘了炒糖色。
或許正是因為第一次去帶給她的沖擊感太強,以至于後面兩次再去時她并沒有很害羞。
“老莊,把電視聲音調大些。”餐廳裏,高妙女士揚聲要求,她正和珮姨做着月餅。
遙控器恰巧在莊曼侬手上,她聽話替老莊幫她調高。
不出意外的,她們家仍然在看上世紀出品的武俠劇,播的是她和容容最喜歡的那部,演第五大哥的男演員更是顏值與演技并存,比此後層出不窮的各版“第五聲”都要出色。
她看了看表,十點左右。
她九點起的床,下樓來聽高女士說莊景伊早就去接容容了,估計這時候就快到了。
何冬容去年中秋是回苗栗過的,只前年中秋來過家裏,那次她一個小姑娘傻乎乎地提了不少禮品,弄得一家人哭笑不得。
思及此處,她起身要出門,莊詠歸轉睛,以目光詢問緣由。
“我去花園等容容。”她繞到玄關,換上去花園穿的小布鞋出去。
花園裏,向日葵被切了花盤後倒懸在兩條繩索上,牛皮紙袋在秋陽底下的顏色很漂亮,就像挂着一排禮物。
她繞到繩索底下,指尖敲了敲紙袋,曬了有幾天了,裏頭落下的葵花籽沙啦啦響,聽似已經掉得差不多了。
恐怕就是因為那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沒來得及保護好它們,這才導致它晚熟……
她思忖着,身後的門鈴響起,轉身見是靳骁站在镂花鐵門外。
莊曼侬愣了愣,好吧,靳骁哥從德國回來後存在感實在很低。以前她會刻意躲開他,如今倒像是他主動藏着?
“早上好。”她與人問好。
鐵門打開,靳骁問:“怎麽站在院裏?”
“在等哥哥和容容。”她瞥見他手中提着的紅酒,指了指門,說,“我留着門,你進去就是了。”
靳骁凝神看她,大概三秒才挪開視線,無聲邁腿往屋裏去,留她在屋外繼續等人,以及思索……
思索……靳骁之前說他好像比她還要壞究竟是指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