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庭院內是泥地,鋪了幾條卵石路,不像其他人家門前塗抹的那種水泥地,而是養着各種花草。
入門後左手側有架高高的木椽,這時節上頭爬覆的爬山虎變得通紅,少有綠葉,木椽裏裏外外都擺着盆景。
最打眼的是一盆古松盆景,遒幹老枝,疏影蒼髯,看便知主人是個懂花草的。
午間天藍了起來,日光漏出雲層,照在爬山虎和盆景上竟生出些暖洋洋的意思。
莊曼侬視線從古松盆景上移開,轉睇姜池,她還蠻緊張的。
像是看破了她,姜池面上露出淡淡笑意,忽然朝她伸出只手:“需要我牽着你嗎?”
她驚訝地看看他,目光飄忽去那兩扇敞開的門上,想着搖頭。
畢竟是進去見他外公的,牽着手像什麽話?就是……她居然有那麽點惋惜。
被她拒絕的姜池反倒表現得渾不介意,單淺淺笑着,帶她進屋前還說:“待會兒要是想抓點什麽,我就在你旁邊。”
“嗯?”她不解其意,但沒等問清話中深意,人已經跟着姜池踏上了門前的一級階梯。
跨過門檻前,她目光所及的範圍內只有門框框住的木地板和各種木質桌椅,越過門檻後又見到窗下幾盆綠植和粉菊。
室內整體裝潢顏色偏深,黃花梨木的色調,離窗幾步遠的餐桌與廳內的幾椅木材一樣。
此時餐桌上有個蓋着蓋兒的小木桶,從桶緣和桶蓋間頑強地冒出絲絲白蒙蒙的熱氣,小木桶旁還有碟葵瓜子和一盒煙。
屋內沒人,莊曼侬便細細地打量陣,沿着窗臺上石景的延伸方向看去,有扇小門開在角落,此時也敞着。
那扇門,如果她嗅覺沒出錯的話,那邊就是廚房吧?
這個認知實在讓人心虛,她抿下唇,湊近姜池悄聲問他:“你外公在親自做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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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去廚房看看他,你先在外頭坐會兒?”他其實不是很放心老人家的廚藝。
姜池作勢朝門邊去,卻教莊曼侬牽住腰後的衣裳,他轉頭,她正為他的提議甩腦袋:“不,我想和你一起。”
他墨色的眸子靜靜觑着她,沉吟片刻後點點頭……
進去那扇門後還有幾步窄窄的路,牆上挂着幾串幹辣椒,莊曼侬跟在姜池身側偏後的位置,眼卻直直往前探,恨不得視線也能拐彎似的。
屏息間,廚房裏忽然傳出滋啦啦的油聲,莊曼侬的視野範圍也随之變得寬闊,她徑直看向油煙中一個老人的背影。
第一反應是……姜池外公頭發好黑好濃密,才不是她猜想的“白發漁樵江渚上”的形象。
油鍋聲漸弱,姜池在身後叫了老先生一聲。
他說話一向緩款,不會吓到人,姜老先生聞聲頓時停下動作,轉回頭的瞬間就見外孫邊上的小姑娘朝他鞠了躬,用姑娘家特有的軟甜甜的聲音與他問好:“外公好。”
“欸,好好,小姑娘也好。”老先生笑逐顏開,一邊戴上脖子上挂着的眼鏡,等着小姑娘擡頭。
莊曼侬在見到人後反而沒了早先的緊張,便擡起頭直視姜池外公,只這一看,她就成了個阿呆。
濕漉漉的杏眸因驚訝睜得圓圓的,臉蛋紅撲撲的,兩只手果然無意識地抱住了姜池小臂,口中呢喃:“江問先生……”
當代文壇有幾位出色的武俠小說作家,江問先生便在其中,其人其書無疑都是老莊家的人最喜愛最敬仰的一位,她最喜歡的“第五聲”也是江問先生筆下的人物。
她從來都知道“江問”是江問先生的筆名,也知道江問先生本姓是姜。
但是……怎麽就和姜池外公成了同一個人啊?
姜池的小臂被她抱得緊緊的,他垂眸看眼發呆的她,又擡眼瞧瞧竈臺前的外公,老先生看他的表情仿佛在說:怎麽沒早點告訴小姑娘?
他別過眼,心道,說了哪兒還有什麽驚喜?
***
驚喜着實是驚喜,但沒有心理準備的驚喜比驚吓後勁還要大。
上了餐桌後,莊曼侬的星星眼一分也沒暗淡下去,眼裏始終只裝着姜問老先生,絲毫分不出注意給姜池。
老先生備了一桌的菜,三素兩葷一湯,有一葷正是兩人進廚房後他炸的小魚。
魚是他今早早起到湖畔釣的,體型不大卻很新鮮,可惜因為有人打岔炸糊了好幾條,黑乎乎的擺在盤子裏十足的黑暗料理。
姜池正坐在魚面前,對着兩條小糊魚的眼珠額角跳了跳,然後夾出底下幾條尚好的小魚,慢吞吞拿筷子拆了魚刺和魚肉,替他外公和莊曼侬各送了一半去,力圖争取點目光。
收到魚肉的莊曼侬終于轉頭看了他眼,笑得極其可愛,然而在和他說了謝謝後,下一秒又轉回頭和對面的姜老先生笑。
姜池:“……”
正如姜池所說,老先生是個興趣愛好廣泛的人,不安于現狀,他和莊曼侬聊的話題有些連姜池都聽不大懂。
老先生去許多名校做過講座,他當然也知道他們好友幾個在當代年輕人中也是受歡迎的,而且,小丫頭們還不少。
只沒想到,千千萬萬個小姑娘裏竟然有個成了他孫媳婦,哦……還談不上是孫媳婦。
小姑娘模樣靈動漂亮,尤其是那雙眼,是那種許久未見過的眼波盈盈。為此,姜老先生頗為欣賞地看了眼自家外孫,心道這小子果真從小眼光就好。
終于又收到個眼神的姜池居然還有些欣慰,卑蒙舀了勺蛋羹結束了這頓午餐。
飯畢,莊小姐的眸子裏持續泛着碎碎的光,幫姜池收了碗筷木桶到廚房,自以為隐蔽地給剩下兩條炸糊的黑魚拍了張照。
旁觀到全部的姜池:“……”
好好的姑娘,怎麽說傻就傻了。
他想着彎彎唇角,不受控地伸手揉了揉她頭,拍完照的莊曼侬驀然一驚,微微縮了下脖頸,轉頭看他。
“你揉我頭幹嘛?”她捋了捋頭發。
姜池離她很近,低頭看着她微仰起的臉,想了想問她:“這算是個驚喜嗎?”
“這還不算驚喜的話,還有什麽擔得上這個名頭!”
她依舊雀躍,第一次用帶着濃濃感嘆腔的口吻說話,聽了這話,姜池偏了偏頭:“也許還真有。”
“嗯——”
對喔,還有第二個“驚喜保留”呀。
有了這樣一個“驚喜”在前,她單憑想象根本猜不出第二個驚喜會是什麽樣,只覺得相比之下,她當初給姜池的“驚喜保留”實在太小兒科了。
見她有陷入沉思的跡象,姜池輕拍了拍她頭:“碗也收了,魚也拍了,去和外公說會兒話吧。”
這裏沒有洗碗機,還得他動手洗。
“嗯……”莊曼侬弱弱應諾聲,側轉過身朝小門方向走,心跳得有些快。
怎麽說呢?
今天她好像突然和姜池親昵了起來。那種真正的、屬于情侶之間的那種親昵。
不論是早上那句貌似情話的話,還是他剛剛發出的牽手邀請,還有揉她頭拍她頭的事都是第一次發生……感覺都很奇異。
快走到窄窄的通道時,她頓住步子,回頭看了看身後的姜池,他還站在方才的位置看她。
剎那間,心頭像是裝着大朵白雲,軟到極致。
她像陣風,盡可能地拿出她最快的速度竄到姜池面前,然後重重地,摟住他的腰。
臉側貼在他胸腔上,聽着裏頭怦怦的心跳聲,她笑:“謝謝你呀,姜池。”
話落,她又像風一樣離開,那可能是她在速度層面的一次巨大突破。
被留在廚房的姜池慢慢伸出右手,覆到心上,又怔怔垂頭,用左手在腰際環了環,動作像極了一個渾身疼痛的病人,偏偏表情比蜜罐裏的蜜還要甜。
……
重回客廳的莊曼侬緊張得籲了兩口氣,她剛才好像太威武、太匪氣了些,不知道姜池有沒有被她吓到。
等她遲鈍反應過來自己在什麽地方時,姜問已經笑呵呵打量她許久了,莊曼侬臉又紅上幾分,聽從老人家的話坐去沙發上。
庭院裏那些花草皆是由老先生親自照料的,那盆古松盆景已經陪了他二十多年。
莊曼侬的爺爺人雖在英國,卻也培植着一些盆景,她和老先生談起盆景也沒落多遠,老先生和她聊得越久,就越喜歡她。
等姜池洗過碗出來客廳兩人早不在屋裏,他按捺着胸腔裏的甜蜜出去庭院,木椽下休息的地方也不見人影,他遂又繞過木椽到屋子到後頭去。
房後也養着花草,靠近他小屋的那側種着幾叢菊花,還有塊養得極好的太湖石,太湖石旁有汪周長不過五六米自然天成的小潭,一老一小正駐足在小潭前邊。
莊曼侬背對着姜池,這時蹲身看起潭裏的幾條胖錦鯉,仰頭問姜問:“我可以給它們拍張照片麽?”
老先生爽朗一笑:“為何不可?”
得了允許,她腼腆摸出手機,給湊來她腳下的錦鯉拍起照。
手機像素足矣清晰地拍下它們,清澈的潭面倒影着藍天,像是一小片天落在了這個叫釣矶的地方。
拍着拍着,倒影裏多出一個人的身影來,身形颀長,睇視着她。
她擡頭,對上姜池的目光,收好手機起身來。
兩個年輕人自然該你侬我侬,老先生索性擺擺手,囑咐姜池:“帶侬侬丫頭去看看你的屋子,我也該去歇歇了。”
老人家有午休的習慣,姜池應承着點頭,兩人跟着老先生繞回屋前,姜老先生的卧房就在盡頭,正對着木椽,他一進屋小庭院裏便只有他們二人。
廊外的姜池低眉,一改往日的紳士風度,學着她的“匪氣”伸手一撈,将她的手帶到掌心。
她發出極細微的驚呼聲,怕擾到老先生又啞住,緋紅着臉,卻沒抽出手。
算作是無聲的允許。
姜池丢了餘下的緊張,領着她一路往庭院最那頭去,直到門前他才松了手。
他推門,莊曼侬睜大眼往裏看。
嚯,真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