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謝欽氣場過強,不大不小的庭院瞬間充斥着他的氣息。

沈瑤是真沒料到謝欽會趕回來,那一身官服未褪,渾身風塵仆仆,如果沒猜錯,必是老太太三令五申給催回來的。

沈瑤愧疚又無奈,“謝大人...”

謝欽那雙漆黑的眸子,依然不見半點波瀾,淡聲道,“抱歉,回來晚了。”

沈瑤不知如何接這話,說無礙,顯得她着實在等他,最後磕碰地說了一句,“您客氣了。”

不知名的雀鳥在鳴啾。

院子變得莫名空寂。

謝欽沉默一會兒,看了一眼被她擱在秋千上的竹篾,攤開手,将一只竹刻小筒遞到她眼前,竹筒并不大,只有他半個手掌長,一個拇指寬,

“此物可攜帶彈珠或竹篾,匕首擱在身上終究不方便,将這竹筒随同香囊懸挂你腰間,必要時,可防身。”

沈瑤早就注意到他手裏握着東西,生怕他在老太太威逼下送過于貴重的禮物,不成想是一個竹雕,心裏的顧慮被好奇所替代,沈瑤接了過來,竹筒雕工極其精湛流暢,雖不複雜,卻看得出來一氣呵成,是她喜歡的模樣。

“怎麽用?”

“它有兩個出孔,左邊出彈珠,右邊出竹片。”

謝欽撿了兩顆石子裝了進去,單手示範按一下拇指位的機括,石子便噌的一聲射了出來,射中了不遠處的瓦片。

緊接着他又将沈瑤折下的竹篾子塞進去兩片,将機括往右邊一挪,這下那竹片幾乎是無聲無息從片孔飛出,輕而易舉便将前方一顆桂花樹的皮殼給消去一片。

倘若此物射在人身上....沈瑤忍不住生了一口涼氣。

果真是防身之用,不愧是謝首輔設計出來的暗器。

Advertisement

沈瑤躍躍欲試地從謝欽手裏将竹筒拿回來,指腹那一點點繭帶過謝欽手背,微微的顫麻在夜風裏一閃而逝,謝欽想起老太太的話,忍不住虛握了下掌心,将手背在身後看着她把玩。

沈瑤果然很喜歡這個小雕件,她試着往腰間一懸,與香囊擱在一處既美觀有意趣又能防身,她杏眼亮晶晶的,“謝謝您,這禮物我很喜歡。”

謝欽微有愧色,如實道,“是母親的吩咐。”他還沒法心安理得接受沈瑤的謝意。

沈瑤莞爾道,“我明白,不會誤會您。”

謝欽喉嚨一哽,反而不知該說什麽。

二人沉默下來,即便謝欽有意收斂,他的存在還是會令旁人束手束腳。

沈瑤佯裝把玩小竹筒,眼神四處遛着,神經突突的跳,試圖尋找話題。

好像從沒有這樣閑情逸致的時刻....該說什麽呢。

漫長的沉寂過後。

就在謝欽尋思自己是不是該離開的時候,沈瑤轉身将擱在秋千架上的竹編拿來給他瞧,

“謝大人擅長竹刻嗎?我不大會,卻是喜歡編小玩意兒。”

這是一個還未完工的小燈籠,還剩最後幾片竹篾子,折進去便是一個小小的竹燈籠,不得不說她手很巧。

那竹篾子一片片十分鋒利,謝欽看着眉心皺起,

“不怕傷手?”

沈瑤搖搖頭,很快将竹篾子插入燈籠內,将多餘的部分給折去,謝欽看着她幹脆利索的模樣,心微有些懸,那竹刺一旦刺入肉裏定疼的緊,只是他擔心歸擔心,面上卻無半點痕跡。

沈瑤做好後,提起來給他瞧,謝欽對這些不感興趣,只問道,“你少時便以此打發時間?”

“可不是,我家莊子後面有一片竹林,春日裏拔筍去鎮上賣,夏日裏做些竹編的簍子椅子去賣....旁人元宵節賣絹燈籠,我便賣竹燈籠,我就靠着這些攢了些銀子...”

沈瑤喋喋不休述說小時候的趣事,說完見謝欽雙眸如深淵一般濃烈不堪,渾身像是浸在冰窖裏,沈瑤打了個冷顫,暗恨自己多嘴,小心翼翼喚他,

“謝大人?”

好端端的,為什麽要與他說這些。

謝欽慢慢回過神來,對上她晶瑩雪亮的眸子,渾身冷意消退,接過話茬,

“我少時也常在竹林裏讀書,一待便是一整日。”

沈瑤以為自己哪裏惹了他,見他神色如常,松了一口氣,幹巴巴笑道,“我沒有大人這般有定性,讀不了幾頁書便追兔子捉鳥去了。”

謝欽聞言,就仿佛看到一淘氣活潑的姑娘在林子裏穿梭,唇角竟彎了彎,眼底恍若有浮翠流光掠過。

沈瑤看呆了去,這厮居然也會笑,真是納罕。

不對,他是在笑話她淘氣。

沈瑤鼓起腮幫子,端端莊莊不再吭聲。

謝欽看着她鼓囊囊的面頰,笑意越明顯。

這姑娘比她表現出來的要活潑。

交談了小時候的趣事,距離拉近了幾分。

沈瑤目送謝欽離開時,心裏想,這人好像也沒有傳說中那麽不好相處。

漫不經心踱回屋子,臨睡前将那竹筒抹了一層油,擱在手上順滑多了,她靠在羅漢床的燈下把完了許久,越看越喜歡,謝首輔就是謝首輔,送個生辰禮實用又精巧。

碧雲見她愛不釋手,打趣她道,“姑娘,您以前不是常說‘來而不往非禮也’,您這麽喜歡,回頭也該送個好東西給侯爺呀。”

沈瑤将那竹雕塞香囊裏,“我能有什麽拿得出手的?”

她一時想不到能回贈謝欽什麽,先作罷。

沈瑤沒覺出碧雲的深意,并非蠢笨,實在是沒往那一處想。

在她潛意識裏,她與謝欽天差地別,謝欽的妻該是高門貴女,而她呢,則适合找個老實巴交,心意相通的男子,沈瑤以前也曾期待過丈夫的模樣,大約是隔壁劉嬸大兒子那般憨厚老實,指東不敢往西,在外頭得了一角銀子都要塞到媳婦手裏的男人。

翌日晨起,沈家遣人送了一份厚禮來,原來段氏不記得沈瑤的生日,還是夜裏賀嬷嬷說起方有印象,随意便與沈黎東提了一嘴,沈黎東千叮萬囑要求她必須備賀禮送來謝府。

沈瑤看到桌案上琳琅滿目的錦箱食盒,險些給氣笑,她在莊子上十年的份例都抵不上今日一只簪子,沈瑤豈會領受,反而加了幾盒糕點,着人退回沈家。

沈瑤第一個月沒懷上,老太太心裏暗暗焦急,二夫人勸她道,

“您若逼得急,六弟妹反而心不寬,心不寬越發難。”

老太太緩緩籲着氣,“是我急于求成了。”

即便如此,補品還是流水一般送去故吟堂,謝府其他人看在眼裏多少有些吃味。

午膳後二夫人在議事廳操持家務,府上一些年輕媳婦聚東側廂房觀摩,得了空便說起了閑話。

五爺媳婦崔氏道,“想當初咱們進門時哪個不在延齡堂立規矩,偏生她嫁過來當女兒一般的養。”五爺謝文凱與崔氏去年成的婚,崔氏也算是新媳婦,沈瑤嫁過來後搶了她的風頭,她早就看沈瑤不順眼。

四爺媳婦許氏酸溜溜道,“誰叫人家嫁得是首輔呢,老祖宗本就将六叔當眼珠子看,愛屋及烏,自然待六嬸好。”

崔氏越發氣不過,将手裏的瓜子一扔,“不過是鄉下養大的,竟是給她了天大臉面了。”

三爺媳婦柳氏得了婆婆三夫人真傳,凡事多看多做不插嘴,那謝欽可是當朝首輔,沈瑤便是首輔夫人,她才不會蠢到暗地裏說沈瑤的閑話。

二爺媳婦周氏給婆婆打了一會兒下手,領着丫鬟進來給大家夥上春檠果盒,順道插了一句嘴,

“五弟妹慎言,什麽鄉下不鄉下的,進了謝家門都是謝家人。”

五爺媳婦崔氏心高氣傲,撿着一塊果脯塞嘴裏冷笑道,“二嫂一貫會做人,将咱們比得沒地兒站,上頭哄得老太君開心,下頭嬸嬸妯娌沒一個說你不是,二嫂快些來教導教導我們,也好叫我們學你一樣,每月多分二兩月例。”

崔家富貴,崔氏嫁妝豐厚,自然不在意二兩銀子,只是同是孫兒媳,不患寡而患不均,老太太念着周氏操勞,許她多二兩月例,殊不知那廚房油水厚,周氏明裏暗裏的好處都占全了,大家如何滿意。

周氏半分不惱,佯裝沒聽出她話裏的酸意,

“好弟妹,快些別笑話我,嫂嫂我整日忙裏忙外,頭發都急白了,哪裏比得上五弟妹好命,娘家殷實,丈夫體貼,日日賽神仙。”

崔氏得了這話,如何再揪着不放,悻悻哼了幾聲不再怼她。

二夫人這廂将屋裏對話聽了個正着,餘下些不緊要的賬目扔給了媳婦周氏,獨自往老太太的延齡堂來。

老太太每日有午歇的習慣,至多未時中便醒來,二夫人掐着點來伺候她起床,

老太太三個兒媳,大夫人年輕時氣勢盛,與婆母相處并不算愉快,直到上了年紀婆母關系方好轉,二夫人便不一樣了,自進門便殷勤周到,婆媳倆一直十分融洽,三夫人左右逢源,哪頭都不得罪。

二夫人親自斟了一盞茶給老太太漱口,“您吩咐的燕窩人參,媳婦已遣人送去了六房。”

一提起六房,老太太眉心又皺了起來,“欽兒也不能總是這般見首不見尾,”似想起什麽,問道,“你進去時,老六媳婦在做什麽?”

二夫人笑了笑,替她老人家掖了掖嘴角,不着痕跡道,“能做什麽,小姑娘家的,不是擺弄些花草,便是在秋千上玩耍,年紀還小,哪裏懂得籠絡丈夫。”

老太太聽到最後一句話,瞳仁猛地一縮。

默了片刻,語氣變得嚴肅,“你掌着府上中饋,可見六房尋你要過什麽?”

二夫人自然明白老太太的意思,握着手帕回,

“六弟妹想是體諒我,從未提過任何要求,無論廚房或針線房,從未踏足一步。”

言下之意,沈瑤從不曾給謝欽準備膳食,更不曾給謝欽量體裁衣。

按說府上有針線房,輪不到各位主子動手,只是各位爺貼身裏衣都是妻子給裁制的,即便不親自上手,總歸是要去針線房吩咐幾句,沈瑤嫁過來一個多月,對謝欽的事幾乎不聞不問。

謝欽歸不歸家,她壓根不着急,起先還能說是賢惠大度,久而久之,就不太像話。

老太太臉色已沉了下來。

婆婆待媳婦好有一個前提,這個媳婦必須體貼侍奉她的兒子,如若不然,便是恃寵而驕。

謝欽生辰交了差,又是幾日沒回後院,沈瑤閑着也是閑着,便琢磨着得做點營生,早日攢夠買宅子的錢,岳州州城的宅子少說也要上千兩,至于鎮上的則便宜些,五百兩上下。

她只有兩百兩私房錢,還差得遠。

得抽個空去一趟市集,瞧一瞧有沒有買賣可做。

四月初十這一日,沈瑤早早來到延齡堂請安,意圖與老太太告假出一趟府,進去東次間時,罕見發現這位婆婆臉上沒有笑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