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路
狹長的水泥路面上，沒有一個人、一輛車。太陽懸挂在灰白的天空中央，像被蒙上一層紗的燈泡。
道路兩旁的青山隐隐有向中間擠壓過來的趨勢，也許是心理作用，但陳軒還是不由得再往路中間走一點。
周圍靜得讓人心裏發慌。荒郊野外的，卻連鳥叫也沒有一聲。山靜得像死了一樣。陳軒只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和有節奏的喘息聲，伴着背後石頭擊打石頭的聲音。
他不記得自己在這條路上走了多久。
似乎從他的記憶最源頭的地方開始，自己就走在這條荒涼的山路上了。也許他得到達這條走不完的路的盡頭，誰知道呢，他就是這麽感覺。
不過他也不算是一個人。身後一直有個女人不遠不近地跟着他。
女人臉朝天，步伐很不協調。就在他身後大概五百米處，走路的時候發出沉重的“咚咚”聲，也就是陳軒背後石頭相互碰撞的聲音。
陳軒朝前走兩步，她就朝前走兩步。陳軒往後退一步，她也往後退一步。陳軒停下的時候，她也停下。她始終跟陳軒保持一段距離。
她是誰？跟着我做什麽？
陳軒看不清女人的臉。
算了，反正也沒什麽影響。愛跟就跟吧。
前面走過一道山彎，陳軒看到這條水泥路像飄帶一樣萦繞龐大的山體。這條路的盡頭在哪呢？他面對看不見盡頭的路沒有絕望，也沒有沮喪，只是向前走，如同過去的十幾個小時。
他虛眯的迷茫的眼睛，看到了什麽，陡然一亮。
前面的轉彎處，似乎有個人影！
人影轉進山那邊去了！
陳軒頭一次碰到除了他和奇怪女人以外的人，有些欣喜。他加快腳步，跑了起來。
Advertisement
“咚咚！”“咚咚！”顯然女人也跟了上來。
他沿着路，繞過山彎，跑到山那邊。
那個男子背影有些瘦削、單薄，他步伐輕快地向前走着，手裏拿着一瓶礦泉水。
看到清亮透明的水，陳軒的喉結上下一番。也是奇怪，沒看到水的時候，他也不渴。一旦看到，喉嚨就越來越燒，幹幹地灼燒着。
陳軒咽了口口水，大喊道：“前面的大哥！”
男子沒有聽到似的，仍然一刻不停地向前走着。
面的大哥——的大哥——大哥——哥——
回聲在山谷間回蕩。
奇了怪了，這麽大聲沒聽見呀？
陳軒攢起所剩不多的勁兒，向男人飛跑起來。
“咚咚咚！”身後的女人也在跑，陳軒不經意回頭望了一眼。
他的心髒陡然停跳一瞬。
女人跑在對面的山彎處，從正面慢慢變成側面。正面的女人除了不看路沒有什麽奇怪。
但從側面看，她的腳是反的。
腳掌向後，重心不穩，所以她的身軀向後仰着，臉是朝天的。
陳軒不敢置信地盯着女人飛跑過來，立即一點兒勁也不省，撒丫子瘋跑起來。
這他媽是什麽怪物？！這只怪物從一開始就跟着我？！
女人忽然停下，站直了，朝他轉過來。臉前長長的黑發中露出一只大眼睛幽幽地盯着陳軒。
陳軒不敢再看，他扭回頭，咬着牙瘋跑。
他才發現已經跟前面的男人不超過五米的距離了。
等……等等！
陳軒猛然剎車，瞳孔震縮。這條鳥不拉屎的狗屁路上，男人在他前面，反腳女人在他後面。
這個男人不會也有古怪吧？
“咚咚咚咚！”
他知道身後的女人在加速朝他跑過來。
一時間，陳軒冷汗淋漓，腦子裏不可抑制地放映起男人回頭，一張血肉模糊、五官扭曲的臉出現在他面前的場景。
前面的男人停下了腳步。
陳軒咽了口口水。
不要轉過來。不要轉過頭來。
他向後倒退幾步。
男人轉過頭，露出一張清秀稚嫩的臉龐。
“你剛剛在喊我？”
“啊……”陳軒倒吸一口涼氣，掩蓋方才的窘态，“是、是啊！”
是我想多了嗎……陳軒驚魂甫定，他剛剛還在盤算如果前後夾擊，他該往哪裏逃。
他放下心跑上前，跟男人并行。
身後沒有傳出聲音了，陳軒悄摸摸地回頭瞥了一眼，女人在以往的安全距離處止步了，沒有再靠近。
她要幹什麽，陳軒皺眉，不過只要她跟我保持距離就沒關系吧？她從沒有靠近他小于這個安全距離。
“有什麽事嗎？”身旁的男人說。
陳軒回過神，看向男人。不，不應該叫男人，身邊的人看樣貌，不過十七八歲，就連聲音，也是清脆的。
“能不能，借我一口水？”陳軒指了指少年手裏拿着的礦泉水。
“這個？”少年把水舉起來，搖了搖，“這個不能喝，這是被污染了的水。”
“哦，那好吧。”陳軒悻悻地說，他發現自己似乎也沒有很沮喪。少年還提醒他這是污染的水，似乎對他沒有歹意。
“你……”少年狹長的眼睛盯了他一瞬，“你不怕我？”
“我應該怕你？”陳軒心生疑慮。
少年笑笑。青少年的笑很好看，單純清透，陳軒已經不記得他是青少年的時候，這弟弟大概比他小了七八歲。
陳軒把目光重新投向漫漫長路，這鬼地方前不着村後不着店。
“你知道這是哪裏嗎？”陳軒問道。
“這是通向費莊的路。”少年回答。
“你要去哪裏？”少年問陳軒。
“我不知道。”陳軒問少年，“你呢？”
“我想回家。”
“哦……”陳軒不知道說什麽，随便哦了一聲。
“你不想回家嗎？”
“我……不記得家在哪裏了。”
“不記得了？那你還記得什麽？”
“我只記得……我的名字。”
“哦……”少年燦爛一笑，“你叫什麽？”
陳軒總覺得少年“哦”的意味深長，但他确實想不起來以前是否認識少年。
“陳軒。你呢？”
“費智。”
“哪個fei？哪個zhi？”陳軒問。
“不知道，我沒讀過書。家裏的錢全用來治病了。”費智說。他忽然神色凝重起來，不由分說，拉起陳軒的手就大步跑起來。陳軒在費智身後，被拽着跑起來。
“後面有不好的東西在追我們。”費智冷靜地說。
陳軒心下一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是那個女人！
陳軒回頭一看，身後已經不是兩足人了，女人披頭散發，四肢着地，像狗一樣張開四肢瘋跑着。她的眼裏射出一種可怕的熱望，直直地刺進陳軒眼裏。
啊！陳軒猛地回頭，剛想開口問費智，那是什麽東西。
但他的目光被費智的後腦勺吸引住了。
後腦靠下的位置，有一個黑黢黢的小洞。小洞旁沒有皮膚覆蓋，只有一層透明的膜，下面就是紅色的血肉。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