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灰煙塵
握着火鉗的手停頓了一下,陳軒收回目光,面不改色地把炭火送到火最旺的地方。他放下火鉗,坐了回去,沒再愚蠢地沒話找話了。費叔依舊沉默地坐着,眼睛虛眯着不知道在看什麽地方。
三分鐘後,費智端來一碗熱騰騰的粥。陳軒環顧周圍,沒有桌子放,他只有端着喝了。
他捧着有些燙手的碗,在火爐邊坐着,一時渾身上下都暖洋洋的,不禁放松下來,“真暖和。”
“冷的在後邊,夜裏溫度可低,凍得人睡不着。”費智說。
陳軒等碗不那麽燙了,粥也溫了,才舒服地閉上眼睛,輕輕地端起來吹一吹,再小抿一口。
粘稠!米香!
陳軒笑了起來,如同第一次嘗到糖果的小孩子。可還沒等幸福感延續多久,他就嘗到一股怪味。
他低頭看看。
瓷碗裏裝的粥,白米中隐隐發青發黑,晃一晃,又發現一只比米稍小的黑蟲子。陳軒目瞪口呆地再晃晃碗,出現了更多的蜷縮身軀的蟲子屍體。
碗啪地砸碎在地上,他當即嘔吐起來,恨不得把喉嚨芯子吐出來,吐得胃快翻面。等他吐夠了,擡起頭,費氏父子倆正盯着他。
眼神說不出的怪異,似鄙夷又似憐憫,竟有種看他笑話的意味。
“這米都黴了,都長蟲了!你們沒看到嗎……”陳軒一肚子火,但米是人家的,屋也是人家的,他沒有發火的底氣,虛飄飄地質問他們。
“只有這個了。”費智說。
“只有這個?那你們平時吃什麽?喝西北風嗎?”陳軒攤手問道。
父子倆都沒說話,火爐裏噼裏啪啦地響着。
陳軒此時像拳頭打在棉花上,也無話可說,坐着繼續吐,天知道他第一口吃進了幾只米蟲。
Advertisement
費叔站起來,慢悠悠地去了裏屋。
“要睡了。”費智說,“走吧,我帶你去你的屋子。”
陳軒随着他進了旁邊的一間小屋,費智拉了兩三下電燈線才拉亮昏黃的燈泡。
“床鋪好了,跟你以前住的地方不能比,你将就将就吧。”費智說。他走到窗邊,把窗戶關好,轉過來對陳軒說:“這裏晚上怪事多,聽到聲響也不要睜眼起床去看,知道了嗎?”
“……”陳軒腹诽他在這兒就沒遇到正常人,還有什麽可怕的。
費智說完,轉身離開。陳軒不禁盯着他後腦的洞,目送他離開。他走到屋門口時冷不丁回頭,正盯着他的陳軒吓了一大跳。費智笑了一笑,“不管發生什麽事,一定不要睜眼。”
“嗯。”陳軒被捉了正着,正心驚膽戰,沒聽清他說的話,茫然地點點頭,想着趕緊送走這尊神。
真等費智離開了,陳軒躺在床上細細回味今天,才發現費智剛剛說的“跟你以前住的地方不能比”。
他的确認識我。
但是似乎并不想讓我想起來我們之間的交情,或者我們不是很熟。
陳軒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想,可關于過去的回憶除了路還是路,只有路……和反腳女人。女人……又是誰,為什麽會跟着我。
謎霧團團圍住他,未知的謎底太多,不過陳軒不是好奇寶寶,他是得過且過的人,琢磨不到一會,他就躺在前不久認為自己不可能在上面睡着的床上香甜地睡去了。
他在睡夢中胸口尖銳地疼痛着 ,像是被人劃開。
疼痛消失後,眼前是令人眼花缭亂的五彩燈光。他面前是一杯剛滿上的酒,是皇家禮炮。他居然認得?
他肩膀被拍了拍。
“愣什麽神?”頭發亮綠的小哥說。
“你誰?”
“不是吧我你不認識了?還沒喝就醉了?”綠頭男揶揄道,“不是你說事情處理好了,帶哥們出來喝酒。”
胸口再次鈍痛的時候,他看到黑暗中一柄亮晃晃的尖刀。
刀尖朝向心髒的時候,陳軒猛然睜眼,冷汗淋漓地醒過來。
剛剛夢到了什麽,他忘記了,只記得尖銳的疼痛。
算了,夢而已。
他重新調整睡姿,朦朦胧胧再次入睡時,不知哪裏傳來女人哀怨的哭聲。
“嗚嗚嗚……嗚嗚……”
他媽了個比,還讓不讓人睡覺,陳軒覺睡不好,氣不打一處出來,一掀被子跳下床,摸黑打開窗戶,死活打不開,他就拉亮燈泡,拉開插銷推開窗戶怒吼:“別他媽的哭了!哭你龜兒子哭!”
哭聲戛然而止。
陳軒滿意了。
冷風眨眼鼓滿了屋子,給他吹的瑟瑟發抖。他迎着刮臉如刀的寒風準備關上窗戶,卻發現有煙氣在湧進屋內。
陳軒沖窗戶外面定睛一看,在燈光裏煙塵徐徐浮動,一團一團地湧進來。他被嗆了兩嗓子,一擡頭什麽都看不清了。原來燈泡跟蛋黃似的,和透明的蛋清清清楚楚,現在黃黃的燈光跟被攪勻的蛋液一樣糊成一大團,光線被削弱,什麽也看不清了。
還好手拉住了窗戶,陳軒用力地拉回窗頁,拉到一定程度卻死活拉不動了。
這破爛窗戶,他邊罵邊下死力氣。
有只手扒住了窗戶。
陳軒不動了。他恍然想起費智走之前告誡他的話:聽到聲響也不要起床去看。
拉住窗戶的手收回來也不是,使勁拉也拉不動。陳軒沒有動作,愣愣地看那只扒住窗戶的手,褶皺遍布,指甲裏還有些黑泥。
灰黃的煙霧中漸漸出現人影。
奇怪的手撤離的剎那,陳軒猛地關上窗戶,迅速拉上插銷。屋子裏灌滿了煙塵,他瑟瑟發抖,摸索着找到床,躺回去,半天緩不過勁。
剛才他好像看到了一張嘴。
吐着一連串煙氣的嘴,張大着出現在窗前。依稀看得見通紅的上颚。
這個村怕不是鬧鬼。陳軒把被子左邊掖一截進來,右邊再掖,最後擡腿把下邊也掖好,形成一個被子筒。
應該聽費智的話的,陳軒瞪着被燈光照亮的浮動煙塵,徹底睡不着了。尋思着是不是開着燈的緣故,陳軒心裏的害怕和困意瘋狂打架,終于困意戰勝一切。他關了燈,靜靜地躺了片刻,但困意越來越少,竟是越睡越清醒。
外面飄進來的煙塵讓他有些呼吸困難,陳軒閉着眼,盡力保持有節奏的一呼一吸,心裏默默數羊。
數到三千多只,他還是沒睡着。
腦海裏的羊都聚在一起,不停打顫,很冷的樣子。
好像不是羊冷,是他有點冷。
腳冰冰涼。
陳軒發覺腳底有水似的濕乎乎的,他動了一下腿。
腳好像動不了。
他模模糊糊地睜開眼睛。
看見床尾的人,用什麽一下一下地抹他的腳底。
那人熟練地擤鼻子,然後抹到他的腳底。
是費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