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破曉夜奔
“啊啊啊啊!”
陳軒下意識想坐起來,迅速下床跑路,卻發現雙手雙腳都被草繩固定在床的四角。他瘋狂掙紮,想舞動四肢,可只有軀幹能動,像只受到刺激扭來扭去的蛆。
“別動。”費叔沙啞的聲音傳來,“天氣好的話,一天就幹了。”
“你他媽叫我別動就別動?!你……要幹什麽!”陳軒又怒又懼,他睡前相信費叔對他沒有歹意,對詭異之處視而不見,還使勁勸導自己放松!現在看來,就是犯懶、得過且過的心理害死了自己。
我他媽自掘墳墓!
冰涼的濕乎乎的水泥抹到腳背上,陳軒猛然一驚,放棄掙紮,顫抖地求饒:“叔你放過我吧,我求求你,我跟你無冤無仇的……這樣!我給你們家做苦力!我喂豬做飯洗碗!我什麽都願意幹,爺爺!”
陳軒聲淚俱下,如果能動,他早就跪着磕破頭了。
“沒用的。”費叔停下手裏抹平水泥的瓦刀,“認命吧,像我一樣,像村裏的每個人一樣。”
“什……什麽?”陳軒感覺兩腳都被泥糊滿,卻動彈不得,老東西看樣子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放過他了,他便破罐子破摔,破口大罵起來。
罵一會求饒一會,求饒無效再接着罵。罵得祖宗五千年文化糟粕全彙集一處,跪地求饒得陳氏祖宗十八代都無地自容。
陳軒意識到真的沒用了,他也不掙紮了,也不說話了。水泥順着他的腿往上抹,這時候他忽然體會到“認命”的感覺,是平靜地接受絕望的感覺。
死亡的寂靜迫來之際,門忽然嘎吱一響。
費叔站直了身子,朝門口說:“小智,幫我把他的嘴封上。”
陳軒後知後覺地扭頭看向門口。眼熟的單薄黑影在他面前一點點放大,他手裏拿着什麽,是鐮刀的形狀。
“爺爺爺爺!二位爺爺!放過我吧,我的小命不值錢......”陳軒的嗓子啞了,配着欲哭無淚的凄慘情調,着實瘆人,不禁讓人想到牲畜被宰前的慘叫。
他看着鐮刀高高舉起,終于認命了,有氣無力地說最後的話。
Advertisement
“為什麽?為什麽要騙我進來,要我信了你們再動手?我知道了,我的确跟你們有冤有仇吧,但我都不記得了啊......”
輕微一響,陳軒預料中的疼痛沒有到來。他靠近門口那邊的手臂被人拉起來。
繩子被費智砍斷了!
站在床尾的費叔擡頭,打量黑影,“你是......?”
“爹,收手吧。你不是只要相關證明和資料嗎?”
陳軒借着外面朦朦胧胧的月光,看清了床畔的人,是費智。
“已經沒用了,我還要那玩意幹什麽。”費叔的聲音帶了些怒氣,“你要還是我兒子,就給我把繩子拴好,把他的嘴用布堵上!”
“爹 ,是不是你兒子,在這裏,還重要嗎?他是不是陳老板的兒子,還重要嗎?為什麽仇恨要傳到子代身上?”費智說話比之前慢了很多,也有了感情,陳軒聽出來他的話語中帶着濃濃的困惑和哀傷的情緒。
“費智!救我!你爹瘋了!”陳軒立刻攀上救命稻草。解脫的手臂迅速掙脫開,去解另一只手上的草繩。
“你個沒良心的東西!我和你哥為了你......才沒告訴你,你居然向着仇家!白眼狼!給我滾!!!”
費叔一步沖過來,揪住費智的領子就往外拖。陳軒沒想到看着皮包骨頭的老東西力氣大得驚人。
費智眼疾手快地抓住陳軒的手臂,大喊:“好!那我帶他一起走。”
“狗娘養的,你做夢!”費叔想搶費智手上的鐮刀,“你放不放手?你不放手我就剁掉他的手!”
陳軒目瞪口呆,右臂被費智扯得生疼,呲牙咧嘴地想,你兒子不放手為什麽要砍老子的手。
“對不起爹,我不能讓你和哥哥錯下去。”費智悲傷地說。
話音剛落,屋外傳來一陣有節奏地“咚咚”聲。
“狗東西,你把什麽帶進來了?!”費叔大張嘴巴,像擰開了水龍頭似的湧出大量粘稠的水泥,他用雙手接住,再猛地砸向門縫。
晚了。水泥幹不了,門不消沖撞幾下,就被撞開。
一個蓬頭散發的黑影闖進來。窗外透出一點點亮光,陳軒第一次近距離看到一直跟他保持距離的女人。
女人艱難地掰正了自己後仰的身子,站直了。亂蓬蓬的黑發蓋住了臉,只露出右邊一只大大的眼睛。
她只看到陳軒似的,緊緊盯着他。也許是錯覺,那眼睛沒有第一次看到的吓人了,陳軒覺得女人想哭,那只眼睛紅紅的,水光閃閃。
她的衣裙破破爛爛,陳軒看到女人反到身後的腳,瞬間明白了她走路發出的聲音是怎麽回事。
她雙腳上的“鞋”,分明是幹掉的水泥,厚厚一層,穿了兩塊磚頭似的。
“唔唔......”房間裏出現奇怪的聲音,陳軒懷疑是不是女人發出來的聲音時,兩坨拳頭大的水泥砰砰地砸在女人臉上,正中她露出來的眼睛。
速度極快的泥球讓她重新向後倒去,陳軒看到女人倒在地上,小腿和腳幾乎折疊在一處。黑發雜亂地散開在地上,她沒有再起來。
“小兔崽子,我給你最後一個機會。”費叔對費智冷冷地說。
費智手起刀落,斬斷陳軒另一只手上的草繩。他用行動徹底摁死了最後一個機會。
上半身獲得自由,陳軒立刻坐起身去解雙腳上的繩子。費叔暴怒,布滿血絲的眼睛猙獰地凸出,雙手如鷹爪狠狠扼住費智的脖子。費智艱難地扒住父親的手,脖子以上充血,腫脹發紫。
“啊......呃......”
費智呼吸不上來,雙腳胡亂地踢騰。就在他雙眼快翻過去的時候,脖子上驟然一松,緊接着被一拳打翻在地。
“孽障!”
費叔一腳踢開孽子,徑直沖向剛解開左邊草繩的陳軒。陳軒全然不知背後的危險,争分奪秒地解開死結。
解......解開了!
身後爆發出一陣刺耳的尖叫,陳軒捂住耳朵跳下床,回頭一看。
不知何時暴起的女人披頭散發,跳到老東西身上,尖牙利嘴如瘋狗一般撕咬老東西的耳朵和頭皮。
女人凄厲的尖叫快刺破他的耳膜。
半只血淋淋的耳朵被甩到陳軒腳邊。尚帶灰白發茬的頭皮也被撕咬得零落一地。老東西的腦袋如同紅色的雞蛋,陳軒看呆了,沒注意瞄準他眼睛的水泥球。
眼前一暗,費智擋住了飛來的水泥。他迅速拉起陳軒,趁亂出逃。
逃出小院,他們順着大路一路飛奔,直到陳軒甩開費智的手。他撐着膝蓋呼呼喘氣,腳上的水泥也掉的差不多了。
天邊翻出魚肚白,夜裏嗆人的灰煙塵消失了。方才跟在費智後面跑了一路,陳軒注意到他腦後的小孔消失了。
費智轉過身,靜靜等他喘完氣。
陳軒內心複雜,上氣不接下氣,一低頭發現他鞋都沒來得及穿,雙手雙腳關節處掙紮時被繩子磨破了,火辣辣地疼。
現在還得不要命地跑。
喉嚨管灌岩漿似的生疼,哪哪都難受!
去你媽的,老子再也跑不動了。跑他媽賣批,死了算逑。
一只手伸過來,費智說:“他會追上來的。”
“追追追!讓你老子追上算逑。”陳軒一巴掌拍開費智的手,大聲控訴,“我淦你們媽!你們到底要幹什麽!這他媽是哪啊?你是誰我他媽又是誰?能不能讓我好好走完這破路!滾啊!”
他猛地推開費智,居然沒推動。
我還不信這個邪了,陳軒使出吃奶地勁兒撞上去,反到被反作用力彈倒在地,摔了個屁墩。
他仰起頭怒瞪面前瘦削的少年。
少年背後的太陽緩緩升起,刺眼的光讓陳軒睜不開眼看清這人的表情。
“我想大家都能好好的到那邊去。”陳軒聽到他這樣說。
“你他媽把話說清楚。什麽那邊,那邊哪邊?!”
“在路的盡頭,是沒有悲傷沒有愉悅的安詳地。”
“這他媽跟老子有什麽關系?!”
“當然有,只要你離開了,大家都會走出去。”費智平靜地說,“你真不記得了?你想知道嗎?”
朝日從山的那頭升起來,照徹碧綠植被鋪滿的山川。陳軒看到他在如斯美景前從背後掏出一把鐮刀,登時手腳并用地向後退了一截,警惕地問他,“你想幹什麽......你、你不是才救的我嗎?”
話音剛落,費智手裏的鐮刀就不見了,他正哀婉地看着自己。
刀尖不知何時插進胸口,迸出一朵鮮紅四濺的血花。
陳軒的視野被染紅了,繼而漸漸黯淡下去,陷入混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