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貨車驚魂索命來
陳軒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公路上。這是一條萦繞山腰的路,沉重矗立的大山包圍着他。
“該醒了。”
他擡頭去看發出清朗聲音的人,夢裏的清秀少年就在他旁邊。
“你、你是......費智?”陳軒想到這個名字,但是他腦子裏一片糊塗,不是剛剛還在城市裏,什麽時候跑到鳥不拉屎的山溝溝裏了?
那人沒說話,只是把他拉起來,“天要黑了,我們無處落腳,這很危險。我們得找個地方生火。”
被拉起來的陳軒迷迷瞪瞪的,這裏是現實?那剛才在做夢?這裏是......他仔細回想,從遇到費智,到在他家過夜,再到被他的瘋子爹追殺......
好像沒一個正常人。他心一沉,意識到了什麽,忽地甩開費智拉住他的手,冷聲道:“你是費寶根的兒子。”
疑問語氣都不用帶。
費智回頭看他,波瀾不驚的目光回應了他的陳述句。
“你想幹什麽?”陳軒腦子很亂,但是父仇子報的道理他還是懂的,難怪這人一開始就把他往屋子裏引,還在晚上的時候勸他不要睜眼。
巴不得爺閉着眼被你們活填了吧。
“我回答過這個問題。”費智的眼睛清亮,“還要我再說一遍嗎?”
看到陳軒警惕盯着他,渾身緊繃,好像随時可以暴起的樣子,費智無奈地輕聲說:“我想,解脫大家。
大家都被困在自己的區域,積怨和執念如果不放下,是走不出去的。
你的區域,就是整條路和這片村莊。我爹還在院裏,他出不來,你不用怕。”
陳軒看他一臉誠懇,還眨巴着秀氣的眼睛,不禁疑惑,“你、你知道我是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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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然知道。”費智輕聲說,“陳軒,我的死跟你有關系,不過主要責任不在你,我對你沒有怨念。我的執念只是想解脫大家,也包括你,所以不會傷害你。反而,我得保護你。”
陳軒被他一番話鎮住了,聯系前後因果,便摸清了當下的處境。
費寶根死了,被他封在水泥裏投了江。所以他的古怪之處在于鼻口中流出水泥。
所以......
這裏是死後的地方。他也死了,費智也死了,還有那個總是跟在身後的女人。
他媽的,他只想起來一點點啊,為什麽他自己也到這個鬼地方來了!他自己又他媽是怎麽死的?如果是被人殺了,對方還在不在這兒?這一切他都不清楚。
眼下急于确認的,是費智對他到底是否心存歹意。看他認真的模樣,陳軒直覺他沒有撒謊,想起跑路前費叔說的“我和你哥為了你才沒告訴你”,難道他完全不知道他爹怎麽死的嗎。
“保護我?你爹都想殺我!”陳軒反問,帶了些試探的心思,看費智到底知不知道這件事。
“他沒想殺你,他只是想要相關的資料。”費智說。
屁!陳軒有了些過往混社會的記憶,再想起費寶根站在床尾看他的眼神,極度冰冷,分明是飽含殺意的眼神。
看樣子,費智确實不知道這件事。他如果知道自己殺了他爹,就算為了大局饒了自己,也不可能說出他爹不恨他不想殺他的話。陳軒稍微放下心,繼續說:
“你用不着保護我,你爹都被咬掉頭皮了,你也不管了?”陳軒表面在質問,實際在刺探這個世界的法則。既然他們都是死人,就是沒命了,命都沒有了,那還怕個逑。
“他自己會貼回去。在這裏沒有生死,你腦袋就是掉了也無所謂,安回去就行。重要的是能不能離開區域。”
“不能呢?”
“那麽,就會被永遠困在這裏。”費智定定看着他的眼睛。
“既然沒有生死,你保護我什麽?”陳軒發問。
“強制離開區域,會消失。你生前的念想、執念全都消解不了,就徹底消失了。”費智說完抓住他的手臂,“這裏有的是人想讓你消失。夜晚,他們就會出現在這條路上。所以晚上得離開這條路。”
他環顧四周,帶着陳軒在路邊坐下。
“那你讓我在這兒是幾個意思?往兩邊跑啊,不上山嗎?”陳軒疑惑地問。問完他就反應過來,那邊不是他的區域。
“沒辦法了,我們将就着過一晚上。有我在,一個晚上還是能撐住的。”費智肯定地說。
“我問你,怎麽才能離開這個破地方,就是什麽破區域。”陳軒盤腿坐,手抱住腳踝。
“人是完整的,沒有執念和積怨。”費智若有所思地說。
“什麽叫人是完整的?”陳軒說,他隐隐意識到了什麽,最開始費智拉着他跑得氣喘籲籲的時候,他就發覺了自己沒有心跳。
“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跟活着的時候一樣吧。”費智撿了一堆掉下來的樹枝,挑了一個粗些的做底,下邊鋪上路邊撿的枯草,打算鑽木取火。
這鳥地方。陳軒想發火,卻不打算踹飛費智積攢起來的小柴火堆。還不如老子現在直接跳崖徹底消失的好。
看費智神情專注地搓木棒子,不一會煙就冒起來了,陳軒一邊覺得他還挺能幹,一邊惡趣味地想幹擾他。
“費智,老子現在就從這跳下去。爺不想陪你們玩什麽鬼屋還是他媽的荒野求生了,消失就消失。消失最好了,什麽都沒有最好,老子最好就沒被生下來過。”他本來是說着玩,結果說完,自己竟真有點想這麽幹了。他站起來,走到公路邊,望着路邊黑漆漆的山谷底。
他感覺不到恐懼,下面的黑暗讓他想起深不見底的江面。
費智生好一叢火,他放下木棒走到他旁邊,靜靜說:“一了百了,确實是好主意。但是你不會可惜嗎?”
“可惜什麽?”
“可惜你還沒想起一切。如果是我,我會把一切弄明白了再決定。畢竟下面是地獄,而走出這裏,就能抵達安詳之地。”費智輕輕說。
“你怎麽知道我沒想起一切?”陳軒驚疑地看着他。
“你要是清楚一切,還用得着猜忌我?”費智說。
陳軒再看了看一步之遙的山谷底。費智說的對,他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憑什麽就他媽這麽算了!如果保持了死的時候的模樣,那他還是個年輕小夥子呢,肯定不是老死的。
他把手放在左胸口上,久違地感受到心跳。可在他記得剛出現在這條路上時,胸腔裏分明是空的。
他媽的,自己怎麽死的好歹得搞清楚吧,不然可太他奶奶的窩囊了。
陳軒怒沖沖地轉過身,坐回火堆旁。費智笑了笑,也坐回來。
黑暗中,一簇小小火焰溫暖着兩個人。陳軒刻意跟費智保持距離,不肯挨着他。不知哪裏飄來煙塵,層層疊疊地包裹他們,不出十分鐘,陳軒已經快看不清費智的臉了。
陳軒打了個哈欠,想睡覺。費智聽見了,搖搖他,說:“這裏不能睡,要是在村裏還好,夜晚的路上可不行。”
“那你要爺幹什麽,把你看着?”陳軒再打了個哈欠,“看也看不見。”
費智也不知道被什麽嗆的,沒說話。
“奇了怪了,明明爺都死了,怎麽還得跟活人似的犯困。”
“你沒習慣而已,習慣了就不用睡覺,不用吃飯。但是跟人世一樣,沒睡覺腦袋會痛,不吃飯會餓,被打會疼,被刀捅會更疼。”費智說。
“那我跳崖會不會有摔死的疼。”陳軒心道幸虧,幸虧他沒跳。
“會。”費智肯定地說,“這邊除了個體的死亡特征超自然,其他全跟陽間一樣。”
陳軒沉默地看了對面的人一眼,靜靜消化他得到的信息。
有一點他沒想通,費智想解脫大家,這跟保護他有什麽關系?隐約的直覺,他認為這些跟他消失的現世記憶有關。
他想起來了,他的挨千刀的老爹給他派的事并沒有解決,只是解決了一個費寶根而已。
“喂,你的目的跟保護我......”陳軒擡頭,驚訝地發現他什麽都看不清了,只有一團橙色的火光像顏料一般暈開,費智整個人他都看不見了。
“費智!”
除了面前的一團火光,陳軒看到面前煙塵的中出現兩團逐漸亮起來的光。越來越亮,越來越刺眼。
陳軒一邊被煙塵嗆的直咳嗽,一邊舉起手臂擋住光芒。
一陣發動機的怒響。
不對,柴油機才會有這麽大的聲音。
陳軒反應過來,卻來不及了。一座大型貨車的車頭悍然沖破迷霧,向他全速撞來。
坐在地上的陳軒跑也來不及了,此刻像時間被凍結了似的,一瞬間他看清了所有的細節:在車頭旁緩緩退散的煙塵、布滿蜘蛛網狀裂痕的前擋風以及車裏駕駛位上一張血肉模糊的臉。
那張臉完全變形,眼珠不堪擠壓掉出來垂在外面,已經看不出來鼻子和嘴了,都是一坨血肉糊在一起,像顆爛掉還爆開的李子。
如果說恐怖的面部讓陳軒渾身一緊,那麽當他看到和鮮紅格格不入的綠色時,他腦子裏的弦徹底斷了。
粘在血肉之上的,是一绺绺稍長的綠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