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因貧致病因病致貧
他是......?
陳軒怔在原地,直到一句“快跑”刺破重重煙霧傳達到大腦。
“呲呲”的刺耳的輪胎摩擦地面聲終于喊醒了他。他看到大貨車的前輪不停高速旋轉,蹭起飛揚的灰屑,卻無法前進半米。
不是時間停止了,是貨車無法再前進!
駕駛位上面目可怖的人忽然呲出一口殘缺不全的血牙,柴油機發出更大的轟鳴,輪胎開始緩慢往前移動。
陳軒被吓得瞬間恢複了掌控身體的能力,唰地跳起來往旁邊逃竄。他脫離貨車沖撞範圍的瞬間,貨車擺脫了無形的缰繩般高速向前沖去。
貨車消失在濃厚的煙塵中,亮光也黯淡不少。
陳軒聽到心髒似乎在耳膜上咚咚地猛烈跳動,他大口喘氣,驚慌失措,便大聲喊費智的名字,“操!你他媽人呢?你奶奶的不是要保護老子嗎!”
他也不敢往山上跑,也不能跳崖,只能站在這條路上被撞個稀爛嗎?不一會,詭異的兩團亮光又照到了他的身上,在灰塵中越來越亮,越來越亮。
操!!還來!
一陣風從他身邊吹起,散開了一小片煙塵,待陳軒定睛看清楚的時候,那個單薄的少年已經以一人之力抵住貨車車頭。
近在咫尺的刺目大燈照得陳軒睜不開眼睛。耳邊響起柴油機快炸了般恐怖的轟鳴。
“快走,前面就是費莊,那裏是安全的!”費智咬着牙一字一句地擠出來,“跑啊!頭也不回地跑!”
陳軒震驚地看着背光的人影,螳臂真能擋車......算逑這個世界本來就操蛋,現在就是說雞蛋比石頭硬他都信。
刺耳的摩擦聲再次響起,陳軒不再耽擱,立即撒丫子飛奔起來。
跑過貨車旁邊的時候,他不敢再看駕駛人,卻注意到貨車後面車體上白底紅字的圓标“爆”,和“禁止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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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其他的字了,但他一眼認出來是煙花。
他轉回腦袋,不回頭,專心致志地狂奔。
“明兒咱到郊區放大型煙花,怎麽樣?胡奕,你到時候去這兒,把煙花運過來。”
“诶對是我,找到人了?幹得不錯,正好嫁禍給上次跟老子作對的煙花公司。”
“據本臺記者報道,xxxx年昨晚七時許,清風路和廉正路交彙處發生一起大型煙花爆燃事故。事發原因是運輸煙花爆竹的車輛超速行駛,撞飛一市民,致人當場死亡。初步判斷,車輛發生事故後,因劇烈摩擦和沖撞産生火星,引爆煙火......本臺記者将持續為您報道。”
“軒軒啊,你看看,昨天就發生車禍啦,你以後可得仔細路上,最好啊少出去,多陪陪我。來,吃湯圓,今天是十五,咱們團團圓圓!”
“媽,這有什麽好擔心的,全國每天發生的交通事故五萬多起,路上沒長眼的只能自認倒黴,這都是命......行,我這幾天不出去了,陪您。
聽說那雜種進爺爺家門了?呵,陳正業是真的不想要我們了。”
......
腦子裏沒有畫面,只有這些人斷斷續續的音頻。聯系起這裏的一切,陳軒只想說一句:這他媽都是命啊。
他沒法不滅口,如果他不先下手,那麽新聞裏的倒黴鬼只會是他!
誰又怪得了誰呢?
你們要怪,就去怪老天爺吧。
山風呼嘯,終于吹散了些煙塵。陳軒邊拼命跑邊大口呼吸,方才濃重的煙霧又嗆又令人窒息,好不容易呼吸到新鮮空氣,陳軒登時覺得空氣從來沒有這麽美味喜人過,盡管嗓子還是被糊了層泥似的難受。
水泥路面以及旁邊的青翠山川漸漸浮出灰塵。陳軒确認跑得夠遠了,再聽不到摩擦聲,停下來喘口氣。這些天他不是跑就是想辦法跑,他氣得捶腿,老子半輩子總和的運動量也沒這麽大過。
山間響起一陣摩擦聲。陳軒警惕回頭。
跟他隔了一段距離的山脊處,一百八十度大彎處,貨車轉彎不及,轟然沖出懸崖,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而後消失在黑沉沉的崖底。
陳軒站直身子,俯視深不見底的山溝,忽然發覺這一幕似曾相識。
他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然後拖着疲憊的雙腿重新上路。山裏的煙塵不知不覺已經消失幹淨了,路前方的山坳處的天空翻出魚肚白。
猶如燒熱銅球的太陽跳出山谷時,陳軒終于看到了一絲炊煙,蜿蜒着連到天上。
前面是直道。有一個人在路中央站着。單薄的身影很熟悉,是費智。
他不是幫我拖住貨車了嗎,怎麽比我還先到。陳軒心裏升起濃黑的懷疑,但他不叫人瞧出他已經起疑,便如常走近。
費智淡淡地看着他。
習慣懷疑的陳軒想從他的眼神中找出什麽,比如厭惡憎恨,或者舒心欣喜,但那裏面什麽都沒有,荒蕪得有些冷。
“走吧。”費智說完,往水泥路旁邊的岔道上走。
陳軒站住了,盡管他前不久确實救了自己,但叫他再相信這個人,費寶根的兒子,絕無可能,除非像昨晚一樣命懸一線、危在旦夕。
“這裏是什麽地方?”
“你自己看。”費智回頭,輕輕地瞥他一眼。陳軒終于從這一眼中瞧出一絲仇恨,但很快他被壓下去。
他擡頭望了一眼,黃土糊成的泥坯房,窗戶都破掉,實在不像人住的地方。早先看見的炊煙此時也看不到了。
費智說:“這個村莊,死氣沉沉,荒廢多年。村民因貧致病,因病致貧,最後活下來的,只有老婦、寡婦和小孩。”
陳軒往後退了半步,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費智看他的眼神愈發淩厲冷冽。
和昨晚的他判若兩人。
昨晚的費智,有問必答有求必應,對他相當耐心和溫和。
......難道是看到胡奕,想起來什麽了嗎?!
陳軒眼看費智沉着臉一步一步逼近,忍不住往後一步一步地退縮。
“這裏是塵肺的村莊。”費智臉上浮出令人後背發涼的笑容,“雖然條件差了些,但村民都熱情好客。歡迎你來作客,陳軒。”
陳軒退到大路中央,心裏發毛。他說這話,還不如說我殺了你來得直白痛快。
“不了,我還要趕路。”陳軒也假笑着擺擺手,沿着路快步向前走。趁笑面虎沒徹底翻臉前先跑為敬。
走出五百米,他偷偷回頭。費智還站在原來的地方,靜靜望着他。
陳軒回頭被發現,立馬轉回來,堅定地跑路。我還不信過了這村真沒這店。
走了十分鐘,他忽地慌張起來,要是真的沒有可以落腳的地方該怎麽辦,費智說過晚上要他消失的人不少。
又過了十分鐘,陳軒的擔心煙消雲散,因為他又望到了炊煙。帶着模模糊糊的猜測,陳軒忐忑地一步步向前。
不出所料,他回到了老地方,通往村莊的岔道口。往左一望,就可以看到錯落有致的村莊。
費智站在村口,帶笑望着他。
媽的。
這不是真的吧?陳軒狠狠一跺腳,扭頭跑起來,這回他留意了山路拐彎的形狀。
先右後左,再左再右。
幹,是“8”!
第三次回到岔道口的時候,費智已經不在原地了。陳軒氣喘籲籲,這鬼地方,不進去不行嗎?
“哼哼......”
他聽到兩聲豬哄,低頭一看,一只粉紅粉紅的小豬在他腳邊用鼻子亂拱。小豬擡頭哼唧一聲,突然向水泥路上跑去。
陳軒幹看着牲畜,站在原地罵了兩句,“是不是你費智,看你那蠢樣。”
豬跑出五米,回頭看看他。
怎麽着,讓我跟着?
陳軒半信半疑地跟上去,總比聽費智的話進村的好。
不出三分鐘,陳軒就意識到小豬非同一般,它領着他走的路,都是直的,筆直筆直。
越走陳軒越高興,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誰不開心。最後,小豬在一個隧道前停下,等陳軒走近了,上前聞了一圈。
陳軒高興地拍拍它的背,“好豬好豬,比你那些被殺了做菜的同胞強。”他彎腰把小豬抱在懷裏,走進隧道。
隧道的盡頭亮得吓人,就如陳軒心裏的喜悅。說到底,誰他媽想下地獄呢,誰不想上天堂啊。亮光近在咫尺,陳軒多長了個心眼子,他放下小豬,朝着出口的方向,使勁掐了一下豬屁股。
豬吃痛,哀嚎一聲,照陳軒心想地向前跑去。
陳軒眼睜睜看着小豬消失在亮光後面,遠遠地,除了豬叫,好像還聽到了幾聲人話。他們好像在聊生前的事。
這下他放心了,也只有這條路可以走了。
在走進亮光之前,他想起那兩個想害他的人,一個玩水泥,一個玩車子。
“哈哈哈哈哈......”他忍不住大笑起來。
就連死後的歸處也是命中注定的,哈哈哈哈哈哈,真不知道該說投胎是門技術活,還是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一片閃光過後,陳軒心滿意足地睜開眼。
第一眼便是抱着小豬的人朝他轉過來,帶着含義不明的笑容,說:“奶奶,你把誰引來了?”
陳軒的笑聲生生卡斷在喉嚨中。
這挨千刀的,不是費智還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