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白蓮花庶妹不為妾(六) 闵其樂算起來……
闵其樂算起來還是白楚蓮的遠房舅舅, 是闵姨娘同姓宗族裏的同一輩,本是來京城投奔闵姨娘準備科考的。前世他來京時,正是闵姨娘最得寵的時候, 便被留在了宣平侯府,他本生得一張讨姑娘歡心的臉,又有一張花言巧語的嘴, 與白楚悠巧遇了幾次,一來二去的, 便将美麗無知的少女騙上了手。
他是有娶白楚悠的心, 可是白時昶斷不會将自己的女兒嫁給像他這樣的落魄書生, 更不要說他還是府上姨娘的遠房堂弟, 輩分擺在那裏。闵姨娘也跟着敲打了他幾次, 所以當白楚悠要和他私奔遠離京城時,他考慮到自己的前程直接拒絕了她, 只是白楚悠不死心,最後事情鬧開了,白楚悠名聲盡毀,闵其樂卻并無影響。
偏偏這樣一個負心漢卻是個有奇才的,前世他拿着從白楚悠那裏哄騙來的金銀珠寶參加科考, 一舉中了探花,從此以後平步青雲。後來他又早早投靠了繼承大統的七皇子,待到新帝即位他更是受到重用、位極人臣。往後, 莫少安因曾是前太子伴讀的身份遭人陷害,被新帝撤職在家, 原主還是靠着他與宣平侯府往昔的那點瓜葛,求得他為莫少安在新帝面前說話。他倒是對白楚悠的早亡有那麽些唏噓,收了原主的銀兩便也幫着莫少安重得新帝重用。
重來一世, 白楚悠自然恨極了這個負心漢。
這一世因闵姨娘出了事,他沒能投奔宣平侯府,借住在西市的一家客棧裏。白楚悠買通客棧的人偷了他所有的錢財,又讓客棧掌櫃早早向他收房錢,身無分文的他便有了此刻被幾個壯漢逼着交房錢的場面。
在原劇情裏,白楚悠會在他被大漢打得半死的時候出來,上演一碼美人救落魄書生,為他墊付了房錢,借着世子夫人的身份對他忽近忽遠,時不時撩撥着他的心,反倒叫今生的闵其樂癡情于白楚悠,入朝為官後更是為了得到白楚悠與莫少安屢屢作對,又被白楚悠一一化解,既叫莫少安對妻子感激不盡,又叫闵其樂癡心惦記。
即便是白楚蓮這般淡定之人見了這樣的原劇情,也忍不住問阿滾:“前世負心漢今生癡情男配?這樣的劇情你們天道都不會覺得不合理嗎?”
阿滾嚼了一口辣條,惆悵地看着PAD上那個摔下來的小人,心不在焉地回道:“你就是去的世界少,少見多怪,還有前世渣男今生女主得重生又與他歡喜一生的,世界之多無奇不有,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白楚蓮無話可說,眼見着大漢碗大的拳頭一拳接一拳地揍在闵其樂的身上,他那張哄人的臉也遭了殃,看起來十分凄慘,旁邊的人指指點點并無人站出來。
“住手——”白楚蓮先一步地站了出來。
那些大漢雖然是白楚悠所雇傭,但是并未見過她,只知道等會兒會有個女子出來阻止他們,見白楚蓮出來了,他們便立刻停了下來。
為首的大漢按着白楚悠所給的劇本道:“這位姑娘,你有所不知,這就是個騙子,身無分文還想住店!還騙吃騙喝!”
“小生的錢財明明是放在你們的客棧裏被偷的!”
闵其樂忍不住大聲辯駁着,見大漢轉身舉起拳頭兇神惡煞地瞪着自己,他便又縮成了一團。
“我看他相貌堂堂應當不是耍賴之人,想來當真是有什麽難處。他欠了你們多少錢?”白楚蓮說道。
大漢大聲地回道:“一兩銀子!”
“你們胡說,我住的吃的哪值一兩銀子?分明是坐地起價!”
闵其樂這次學聰明了,趁着大漢不注意的時候,已經跑到了人群裏,心想着他再多說幾句,看看能不能趁亂逃跑。卻見那戴着帷帽的年輕女子從自己的錢袋裏掏出了一兩銀子,遞給了那個大漢。
她笑道:“我幫他付了。”
闵其樂驚地跑到她的面前,忍不住說了一句:“你傻呀!”
一兩銀子能住多少夜吃多少頓飯?!
那女子卻是輕笑道:“你一個讀書人怎地還如此斤斤計較?我再給你一兩銀子,好好備考便是。”
闵其樂難以置信地瞪着手中的那一兩銀子,這到底是哪家的傻閨女簡直不拿錢當錢,這是出來當散財仙子呢?!
見那女子牽着毛驢,看着也不像是大戶人家的女兒,闵其樂難得良心發現地叫住她:“你等等,你是哪家的女子?我……”
他的話突然卡在了舌頭上,牽着毛驢的女子驀然回首,清風吹起了她遮住面容的薄紗,那張清麗的容顏在半遮半掩下仿若水邊的洛水神女,一雙秋水剪瞳更是猶如豔陽下的西子湖畔,叫他一時心跳加速腦中一片空白,竟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卻聽到那女子清脆地說道:“相逢即是緣,不必你還了。”
闵其樂那張被打得鼻青臉腫的臉倏地又多了一道紅,腦中反反複複地想着這究竟是哪家女子,也不知道在哪裏還能相遇……
不同于闵其樂的春心蕩漾,人群中另一個戴着帷帽的女子卻是一張臉刷得煞白,她慌不擇路地轉身離去,步伐踉踉跄跄堪比酒醉之人,看上去像是身子不舒服。
一位路過的大娘扶了她一把,關心地問道:“姑娘,你沒事吧?”
“走開!”女子卻是十分不客氣地推開了大娘,繼續撞撞跌跌地往前走,直到她上了自己那輛停在巷子裏的馬車,接過侍女遞給自己的溫水,勉強喝了幾口才緩緩鎮定下來。
取下帷帽,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安排了方才那一場戲的白楚悠,可是她卻沒有登臺唱戲的機會,白楚蓮搶占了先機。她想好了所有,獨獨沒有想到會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而這個程咬金還是自己一心一意要弄死的庶妹!
“世子夫人,您這是怎麽了?”貼身丫鬟香蘭關心地問道。
“沒、沒事。”白楚悠握着茶杯的手還有些許顫抖,叫她如遭驚雷的并不是白楚蓮的半路殺出,而是白楚蓮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她打好腹稿準備與闵其樂所說的話,一句或許是巧合,句句相同便絕不是巧合。
她滿心地驚疑不定,想着自己能得機緣重活一世,那白楚蓮呢?可是這些事前世未曾發生過,白楚蓮又是從何得知的?
白楚悠如今覺得自己比他人高人一等之處,便是她重活一世能知道今後之事,如果她的敵人也是重生的,那她還有什麽優勢可言?
她按住自己怦怦亂跳的心,自我安慰着:白楚蓮絕不可能是重生的,要不然也不會成為那個瘋子的妾,闵姨娘這會兒還被關押折磨着呢,一切都不過是巧合罷了……
攪亂了人心的女子卻是優哉游哉地騎着毛驢回了皇家別院。
她如常地去了廚房,只是走到半路時,她忽地擡起了頭,望向不遠處的那棵高樹上,樹葉茂密層層疊疊看不真切,而那個一路跟着自己的高手是否便隐在那棵樹上?
在那麽一瞬間,影三難得心驚了一下,這個女子是發現了自己嗎?
但是見她十分自然地收回了眼神繼續朝前走去,面色無半點變化,他又有些自我懷疑,剛剛的那一眼對視是自己的錯覺嗎?
慕瑜淵這一日一如往常地枯坐在房間內,望着窗外漸沉的天色,心中有了莫名的焦躁,屋子裏似乎還留着女子身上淡淡的香味,偏那香味的主人久久沒有出現,明明七日未到他隐隐有了躁狂的趨勢,直到在夕陽餘晖下見到那紗裙飄曳的女子提着食盒過來,他心中的躁狂才被壓了下去,眼眸不着痕跡地從門板上挪開。
白楚蓮進來時,見到的慕瑜淵與往常并無不同,眼神依舊缥缈無落點之處,但是她卻注意到了那只握着長劍的手握得比往常要緊一些。
她彎着一對眼睛道:“郎君,該吃飯了。”
她似乎還打算喂他吃飯,慕瑜淵卻起了個身,坐在了矮凳之上,接過了她手中的碗。他的左手被燒傷得厲害,即便是端着一個碗都有些許的顫抖,他的眉間起了折皺,但并不願意被對坐着的白楚蓮發現。
白楚蓮也似沒有發現一般,笑眯眯地遞了筷子給他,又用公筷給他夾了小菜,才開始将自己這一日之事娓娓道來。
她說她又遇到了荊國公世子,還向他借了一本書,那書是她一直在尋找的,沒有想到莫世子也喜歡。她又說自己偶遇一個落魄書生,那書生被一群人圍毆,她路見不平便借了二兩銀子給那書生。
說完,白楚蓮有些不好意思地羞了羞臉,小聲道:“其實那二兩銀子還是從莫世子那裏借的。”
少女的聲音其實十分好聽,加上她不疾不徐的講述,會叫人想繼續聽下去,偏偏她的行間字裏都是別的男子,聽在慕瑜淵的耳中便有些刺耳。
他執食箸的右手頓了一下,冷淡道:“食不言。”
白楚蓮果然停了下來,極為委屈地看了一眼慕瑜淵,那雙如琉璃耀眼的眼睛蒙了一層薄霧,莫名叫他生了些內疚。
沒有了少女悅耳的聲音,靜默彌漫在二人之間,明明早已習慣了寂靜的男子又別扭了起來,可話已出口覆水難收,他唯有與女子相對沉默。
等到兩人用完食,白楚蓮才小心翼翼地問道:“郎君,妾房中并無紙墨,可否借您這邊的一用。”
慕瑜淵沒有看她,卻是拿出房中一直擱置在那的上好紙墨,直接鋪在了自己房中的書桌上,又将所有的蠟燭都點上,在白楚蓮想要說什麽之前,他指了指桌子,道:“寫!”
白楚蓮便也不與他客氣,拿出那本《雲海志》便抄了起來,慕瑜淵無意瞄了一眼書名,便想起自己從前的書房裏最多的就是市面上難尋的孤本善本,可惜現在他一本也拿不出來。
他的眼眸又暗淡了下來。
夜色漸深,少女逐漸起了困意,擱置下了毛筆,“郎君,妾先回去了,您也早些歇息。”
清冷的男子沒有理她,待她走後,那一直躲在黑暗裏的男子才緩緩起身,翻了翻她抄了一晚上的字,少女寫的一手娟秀好字,恰如她這人。她謄寫的速度極快,不過一個晚上已經抄了過半,更妙的是,她竟依據書中內容還在旁配了圖。
他的手指在她寫的字上點了點,坐到了白楚蓮曾經坐過的位置上。
第二日,白楚蓮過來時,便注意到自己抄了一半的書過了一夜竟自動抄完了,那抄寫的字體幾乎和自己的一模一樣,甚至還像前面一般配了圖,若非她記憶力極佳,怕要以為是自己記錯了。
“謝謝郎君。”少女捧着那本新抄好的書,眉梢帶着濃濃的喜悅之色,看得男子剛硬的眉眼也有一絲柔和。
他心中生了一絲卑劣,想要這天上的皓月在自己漆黑的深淵裏再多留一會兒。
他道:“把那本謄抄的《雲海志》交給莫持危。”
持危,正是莫少安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