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白蓮花庶妹不為妾(七)
莫少安收……
莫少安收到《雲海志》的時候沒能見到白楚蓮, 她是托門房管事的轉交給他。
雖然心中有所遺憾,卻也知道白楚蓮這樣的避諱才是正确之選,也恰恰因為她的這份懂分寸, 他不經意間又想起了白楚蓮的一颦一笑,心中的惋惜更甚。
他拿到書後便翻看了起來,娟秀的字體像是出自一個姑娘家, 內裏還有各式各樣的配圖,一看便知并非原版。他愣了愣, 想着約莫是白楚蓮拿錯了, 将自己謄寫的那本給拿了過來, 他忍不住低頭笑了一聲, 瞧她畫的配圖十分精致, 卻看不出是個糊塗的小娘子,當真是可愛。
只是莫少安看着看着, 漸漸發現了不對勁,眉頭一點一點地皺起來——這本書并非拿錯了,而是本就是給自己的!
“郎君,這是看什麽書看得那麽投入?”白楚悠不請自來地走進書房。
方才香蘭急急來報,說自己正巧看到了二姑娘, 還看到二姑娘拿了一本叫什麽志的書讓門房管事的給世子。她暗自心驚,難道歸寧之日後他二人還有來往?
于是,白楚悠沖沖趕過來, 見莫少安手裏果然捧着那本《雲海志》,她緊緊攥着自己的衣袖才壓下自己的脾氣, 除了怒火,她更多的恐慌,眼前不斷浮現着前世莫少安與白楚蓮錦瑟和鳴的一幕又一幕。
莫少安的書房并不對妻子設防, 白楚悠本就可以自由出入他的書房,只是歸寧日後得知岳丈投靠了梁皇後,他面上不顯,心中卻多了一道防備。
此刻見白楚悠來了,他連忙收起了那本《雲海志》,随手便将書藏入自己的衣襟中,笑道:“只是一本對《海內經》的注釋書,是你不愛看的。”
他這樣明晃晃的動作叫白楚悠心中生了誤會,她眸中凝了怒火,面上卻是嬌笑道:“你又知道我不愛看了?”
莫少安還沒注意到妻子的轉變,取笑道:“娘子忘記了?剛成親那會你讓我給你講解《山海經》,《南山經》都未說完你便睡着了。”
白楚悠閉了閉眼藏起自己的怒氣,一把撲到莫少安的懷中,似乎想要搶那本書,莫少安自小習武,對付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自然不在話下,他只用單手抱住她,卻也制止住了她想要拿書的手。
白楚悠再也無法壓住自己的脾氣,冷嘲道:“怎麽?連給我看一眼都不敢,是裏面藏了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嗎?”
莫少安低頭對上白楚悠那雙眼睛,真真切切看到了她眼中的猜疑與怒火,他眼中的墨色也逐漸沉下來,硬聲道:“此書是一位朋友借給我的孤本,極為珍貴,怕是不便給夫人看了。”
“朋友?”白楚悠從他的懷中脫離,站直了身子與他面對面,一雙美目簡直要噴火,“我那個二妹妹當真是好本事,前腳才成為廢太子的妾,後腳便成為了荊國公世子的朋友!”
“你胡說什麽!”莫少安迅速地捂住她的嘴,警戒地朝四周張望了一下,确定四下無人才将手放下,只是一雙怒目圓睜瞪得白楚悠有些心虛。
京城之內,誰敢提“廢太子”三字?哪個世家不要命了,不怕隔牆有耳?!
白楚悠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只是她素來倔強,要不然前世也不會不顧身邊人的勸阻一定要和闵其樂私奔了。何況她就算說錯了話也是被莫少安逼的,她不争氣地流淚道:“我胡說什麽了,倒是你胡作了什麽!”
她憤地摔袖離去,夫妻二人就此不歡而散。
事後,白楚悠越想越氣越想越怕,前世她做鬼的時候見得最多的便是莫少安對白楚蓮各式各樣的好,哪怕後來宣平侯府倒臺,莫少安也不曾冷落了白楚蓮,更不曾動過納妾之心。那時她心中不忿,無時無刻不在想這樣好的男子本是自己的,若沒有闵姨娘與闵其樂,嫁給莫少安的便是自己,受到千寵萬愛的更應該是自己。故而重生之後,她幾乎将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嫁給莫少安上,卻沒有想到她千算萬算,白楚蓮都已經入了皇家別院,居然還會和莫少安牽扯上,這難道當真是冥冥之中的緣分?
不!今生嫁給莫少安的是自己,就算有緣分,他們也早已斷了!白楚悠冷下一張臉,她本覺得那惡鬼般的廢太子與庶妹早晚要死,懶得再去管他們,如今看來還是得早早收拾了他們,以免夜長夢多!
白楚悠定下心思以後,立刻便對莫少安服了軟,更是拉出公婆為自己說話,本也算不得什麽大事,夫妻二人自然也便和好了,只是彼此心中種下的疙瘩卻是越埋越深。便是她的公爹莫言山對這個媳婦也是多有防備,私下囑咐莫少安關鍵之事絕不可以讓白楚悠知道。
另一邊,白楚蓮借着還書的名義出來了,便索性又去了一趟西市。
她先是拿着自己這兩日剛繡的繡品去了繡莊,那繡莊老板娘是個識貨的,只看了一眼便直接給了錢,甚至熱情地拉着白楚蓮問東問西,最後還多給了她一吊錢算是定金,将她往後的繡品都給預定了。
“原來是個繡娘,怎地出手就這麽大方呢?”闵其樂喃喃自語道。
他老遠便看到了白楚蓮,雖然她依舊戴着帷帽,可他眼睛毒辣認人本事一流,更不要說她那頭非常容易認出來的毛驢了。
白楚蓮一回頭,便看到闵其樂地守在繡莊門口巴巴地盯着自己,她只當自己沒看到一般,收了錢便往不遠處賣種子的店鋪走去。
今日遇到闵其樂着實是個巧合,她的目的已經達到,闵其樂于她已經是個不相關之人了。
闵其樂見她不理自己也不惱,遠遠地跟在她身後,見她要買種子,立刻便上前幫她讨價還價。不得不說,闵其樂這張嘴确實是能說善道,不過是三言兩語便将那種子戶說得暈頭轉向,稀裏糊塗地便以原本一半的價格将種子賣給了她。
白楚蓮的眸子轉了轉,又慢悠悠地逛了幾家店鋪,有了闵其樂這張嘴,她少說省下了百文錢。末了,她花了一文錢在路邊茶攤買了一碗茶給他,算是對他的回報。
闵其樂受寵若驚地接過茶水,只覺得路邊的粗茶更勝瓊脂玉露,見她騎上毛驢準備走人,忙上前道:“小生還不知道姑娘怎麽稱呼、家住何方,望姑娘相告,日後小生好登門拜謝。姑娘雖說了不必我還,可小生并非厚顏無恥之徒,救命之恩當湧泉相報。”
白楚蓮連聲輕笑,聽着十分悅耳。
她嬌嬌滴滴地說道:“我說你這書生不好好去溫故知新,在我這扯東扯西的,你若不是那科舉的料,早早退了我那一兩銀子,我好去資助真正的棟梁之材。”
闵其樂被這笑聲聽得耳朵都有些紅了,反應卻是極快,立刻笑嘻嘻地接話道:“姑娘怎知我沒有好好讀書?若是關起門來兩耳不聞窗外事地死讀書,可是對聖賢之作活生生的糟蹋,故而小生讀的是活書,姑娘要尋的棟梁之材就在你的眼前。”
配上他這張好臉,這樣的油嘴滑舌卻也難讨人厭,若是沒見過世面的姑娘只怕就被他騙到手了。
白楚蓮也并非真想要回那一兩銀子,她悠然地将一根蘿蔔挂在毛驢前,叫毛驢自行前進着,頭也不回道:“公子如此自信,那等到公子金榜題名時再商讨還錢之事不遲。”
“姑、姑娘——”
闵其樂的兩條腿到底抵不上毛驢那四條腿,眼睜睜地看着白楚蓮跑遠,明明白楚蓮對他愛理不理的,倒叫他越發惦記了起來。
白楚蓮有意試探躲在暗處的影三,那毛驢騎得一會兒快一會兒慢,可那盯着自己的目光卻一直存在,對方倒是個高手,可惜她怕露餡一直未敢買猛藥,一時半會也對付不了他,好在她買了衆多種子,快的話一個月便會有收成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慕瑜淵覺得白楚蓮最近搭理自己的時間越來越少,甚至好幾次都是魏度送食盒過來,終日未見她的蹤影。
他面上什麽都沒說,卻默默拒絕魏度送過來的餐食,幾頓下來,這些日子好不容易被白楚蓮養出來的肉一下子又消了下去。
魏度一個老太監自小看着自家殿下長大,便是他現在半死不活的模樣,多了兩個來回也知道他這是惦記上了白楚蓮,沒好氣地說道:“姨娘在後院折騰着種菜呢,沒空搭理殿下。”
慕瑜淵似有些震驚,原來他們竟已經落魄到了要白楚蓮自己種菜了!可白楚蓮那嬌小纖弱的模樣哪是種菜的料?眼下暮春時節,日頭漸毒,白楚蓮那樣嬌滴滴的小娘子更經不起曬,若是出了好歹……
坐了一年的拔步床像長了刺一般紮着慕瑜淵,讓他有些坐不下去。他心中煎熬了許久,最終起身去了後院,果然看到那清雅似月的女子将衣袖全撩了起來,露出一雙潔白如玉的手臂,頂着烈日正在鋤地,一張小臉被曬得通紅,可愛又可憐。
見他來了,她滿眼的只有欣喜全然不見驚訝,“郎君來了,快去幫妾提幾桶水來。”
慕瑜淵看了她這一頭的汗水,沒什麽猶豫地挑起一邊的水桶便去打水,等到他打水歸來,又聽到那小女子使喚着他一會兒澆這邊的水一會兒除這邊的草。
那小女子不知何時躲到了樹下乘涼,還在那裏笑話着:“郎君真笨,那不是雜草,你拔的是菜苗。”
慕瑜淵沉默着看了一眼與雜草沒什麽區別的菜苗,自嘲地想着以前果然是那些人阿谀奉承,自己并沒有旁人所說的那般學富五車、才高八鬥,竟連無用有用都分不清。
白楚蓮卻是最懂得如何叫人好好幹活,慕瑜淵幹出了一身汗,剛一擡頭,便見她笑盈盈地端着一碗茶,笑道:“郎君幹累了,快來歇歇喝完茶。”
慕瑜淵正是口渴,沒多少講究地端起碗來便大口飲盡,等到喝完回味他才發現這茶味甘微苦,回味清口。
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白楚蓮笑着解釋:“這是蒲公英茶,放了些許陳皮和薄荷,止渴生津、清涼解毒。”
正好克制住他體內的蠱毒。
慕瑜淵點點頭,接着繼續幹活,他到底是個大男人,一下午幹下來抵得上白楚蓮一整日,待到日落,白楚蓮與他一道收工,竟悟了幾分五柳先生“開荒南野際,守拙歸田園”的真谛。這樣的田園生活比起往昔的權力之争與這一年的生不如死,意外地叫他心中多出了前所未有的祥和與平靜。
斜陽照度,嬌美的女子皎若晚霞灼若芙蓉,只立在她的身旁,慕瑜淵便覺得被溫暖到了,仿佛他的深淵也有了光,不再是漆黑一片。
“啊……郎君,你看!那可是流星?快!快許願!”娴靜的女子忽地又雀躍了起來,像山間奔騰的泉水直接将他那顆岌岌可危的心卷入其中,從此以後只随她沉浮。
慕瑜淵擡眼望向天際,果然在日月輪換陰陽交替之間,流星如火劃過豔霞,絢爛之光像是将如死灰的心又重新點燃了起來,從來不信鬼神的男子心跳了一瞬,低頭看向那閉眼虔誠許願的少女,頭一回對天許願,只願終有一日他能恢複如常執起少女之手。
許是幹得累了,慕瑜淵難得睡了一個好覺。
慕瑜淵第二日清醒時竟已過了卯時,外面有些嘈雜,聽聲音便知是幾方侍衛聚集在院中,他半眯着眼睛,突然意識到今日又是七日之始——而他現在神智清明,并沒有發瘋前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