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白蓮花庶妹不為妾(九)
五月五端……
五月五端陽節, 艾普青翠,新絲纏角粽,對樽裝蒲酒。
白楚蓮手巧, 包了粽子備了蒲酒,又做了幾道小菜與慕瑜淵一道過節。
看着嬌小的女子忙前忙後,慕瑜淵銳利的劍眉鳳眼柔和了不少, 今日正是他心中定的一月之期。
那蒲公英茶确實起了療效,他的瘋症已經一個月沒有發作了, 而他也終于有了與眼前少女提親的勇氣。
白楚蓮坐下來的時候便感受到了他與往昔不同的喜色, 她笑道:“郎君可是遇到了什麽喜事?”
慕瑜淵輕咳了一聲, 有些羞愧地說道:“我……尚不知道你的閨名……”
白楚蓮噗嗤一笑, 秀美的臉上多了幾分俏皮, 嬌嬌地笑道:“妾還當郎君要問什麽大事呢?妾在閨中時名為楚蓮,楚楚之白蓮。”
“楚蓮……”慕瑜淵輕抿着二字, 只覺得這名字當真是悅耳得很,叫他聽着便心生歡喜。
他藏不住眼中的喜愛,道:“我字瑾瑜,排行第三,你喚我三郎或是瑾瑜都可以。”
他的聲音依舊帶着些許沙啞但已不再刺耳, 反倒因為低沉中帶着些許沉悶聽着像上好的古琴聲,這一個月的藥茶不僅壓制住了他的蠱毒也治好了他的嗓子。
“三郎。”女子試探地喚了他一聲,叫得他耳廓微紅, 竟有些忘記自己原本想要說什麽。
他又忍不住咳了一聲,才繼續說下去:“……我欲向你求親, 聘你為妻,你可願意?”
慕瑜淵自小為太子,上過戰場斬過貪官, 什麽大場面他沒見過?可偏偏向女子求親之事他是頭一遭,也頭一回滋生了緊張之感,雙手不自覺地抓緊自己的衣擺,偏那一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白楚蓮。
“哪有人像三郎這般直接對着女兒家求親的?”白楚蓮嬌羞地低下了頭。
他喉結翻滾,“那你同意嗎?”
“妾……”
“庶人慕瑜淵可在?”
白楚蓮尚未說出口,卻被外面一個尖銳的聲音給打斷,兩人的臉色都變了一下——這個聲音慕瑜淵記得,上次來宣梁皇後口谕将白楚蓮送進來的便是這個聲音,他的右眼皮跟着跳了幾下,直覺梁皇後怕是又要作妖。
果然那個宣旨的太監并不敢進房門來,只在庭院中大聲喧嚷着:“傳皇後口谕,聽聞瑾瑜近日心智有所恢複,本宮倍感欣慰,憶瑾瑜年已二十有一仍未成親,身旁無一貼己之人知冷知熱,心有不忍。梁家四女梁紫悅賢良淑德,甚得本宮喜愛,特賜為瑾瑜之正妻,擇三日後成親。”
慕瑜淵便看見坐在自己對面的女子聽完後,一張小臉變得極為蒼白,手中的食箸跟着掉落在地,那一雙桃花眼落滿了淚珠,每一滴都落在了他的心底。
他見她仰着頭看向自己,臉上挂着淚卻還帶着強顏歡笑,她道:“恭喜郎君。”
慕瑜淵抿緊了嘴唇,一股沖天怒火湧了上來,他倏地提劍起身,一腳踹開關着的房門,直接沖到那太監面前,利刃已經頂着他的脖子。
那太監吓得一下子跪倒在地,大喊道:“太子饒命!太子饒命!小的就是個來傳旨的!”
慕瑜淵沉着一張臉,硬聲道:“你回去告訴梁氏,她若膽敢再送人進來,來一個孤殺一個來兩個孤殺一雙!滾——”
他為太子時雖冰冷卻知禮,梁氏并非他的生母,他仍以母後之禮相待,而今他一個半瘋之人何須對一個毒婦尊敬?
慕瑜淵再進屋的時候卻見少女失魂落魄地坐在那裏,他的手還未伸出去,便聽到少女小聲地說道:“妾也是皇後娘娘送進來的……”
“你不一樣。”慕瑜淵下意識地反駁道。
“哪裏不一樣?妾不過是宣平侯府的庶女,還比不得梁四姑娘,梁四姑娘素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稱,想來她與郎君是極為般配的。”白楚蓮一邊哭一邊說着,那模樣說有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慕瑜淵一把抱住他放在心尖的女子,低着嗓音道:“阿蓮,旁人如何與我無幹,我只想娶你,此生此世也只願與你一人執手到白首。”
唯有她是他心上的明月,其他人皆與他無關。
白楚蓮黯淡地笑了笑,卻沒有應他,慕瑜淵眉頭微隆,明顯感受到了他們之間因梁皇後這個口谕生出了隔閡。
接下來的三日,一切似乎都如常,慕瑜淵照舊去農地裏幹活,白楚蓮卻是對他冷淡了不少,臉上也不再挂着笑容,一碗蒲公英茶擺在一邊,只提醒了他一句轉頭便跑。幾次他想開口叫住她,卻見她徒留一個背影給自己,仿佛不願意多看他一眼,他心中煎熬,卻又隐忍着什麽也沒說。
到了五月初八,正是皇後所說的送梁紫悅到別院的日子。
慕瑜淵沒去理會,夏日炎熱作物長勢喜人,如今已經有不少可以收成了,他正忙着收割。待到日落他往回走時,卻見屋外一片喜氣洋洋,長廊裏的燈籠都換了紅燈籠,便是連窗戶上都貼了紅雙喜,似有了娶妻的氣氛。
他回頭望向長廊的另一端,并未見到那個他想要見到的女子,心裏有些失望。推開房門,他眉頭更是緊緊皺起,那些人竟敢擅自闖入他的寝房內,将整個寝房也布置成一片紅,一雙龍鳳紅燭紅彤彤地刺着他的眼睛。
他猛地看向床邊,果然見到一個年輕的女子穿着一身嫁衣手持卻扇坐在床上——他的床連白楚蓮都還沒坐過,這個女子又憑什麽坐上去!
他看都沒看那女子一眼,手中的長劍直接出鞘架在了那女子的脖子上,“滾!”
“太、太子殿下!”她并非真正的梁家女,不過是他人送給梁國舅的揚州瘦馬,結果梁國舅突然将她改名梁紫悅拿來頂替了梁四姑娘,轉手被送到了這裏。
她聽聞關在這裏的是太子殿下,還以為自己撿了個大便宜,卻沒想到見到的竟是個惡鬼般的男子,那男人對着她的那左半張臉凹凸不平如同羅剎,手中長劍更是無情地指向她,再上前毫厘便能直接劃開她的肌膚,吓得她渾身抖得像個篩子,說話都不利索了。
“滾!”慕瑜淵只覺得屋內燃着一種刺鼻的味道,像是要将他體內的什麽東西勾得蠢蠢欲動,意識漸漸開始模糊起來——那是他發瘋前的征兆!
“奴、奴這就走……”梁紫悅不敢看向慕瑜淵,逃命似地朝外奔去。
慕瑜淵沒有多餘的精力去管她,他拼命地想要自己保持住理智,他不想再次陷入瘋狂,那樣他便沒了資格再去将他的明月擁入懷中……
紅燭越燒越旺,屋中的味道愈發刺鼻起來,慕瑜淵越是掙紮越是無力,一對琥珀色眼珠徹底淹沒在了通紅之中。
長劍狂舞,毫無目的,唯有破壞,剎那間屋內之物半數被毀,飛起的破物沉沉砸在了好不容易跑到門口的梁紫悅。她一回頭便見到了,似從鬼門中出來的慕瑜淵。
“救命啊——救命啊——太子他發瘋了——”
梁紫悅哪裏見過這等架勢,她吓得大叫起來,卻不想那紅着眼的男子将視線轉到了她的身上,說時遲那時快,手中利劍直接刺向了她——
“郎君——”
一個素白的影子突然冒了出來,擋在了梁紫悅的面前,熟悉的香味讓慕瑜淵手中的長劍一頓,他努力睜大眼睛想要看清前面那個在赤紅一片中有些模糊的影子。
“郎君,這是梁四姑娘,傷了她皇後會責怪你的!”白楚蓮急急地說道。
梁紫悅見男子頓住,但那雙如厲鬼一般的眼睛還是狠狠瞪着自己,她慌忙将前面的人用力一推,白楚蓮一個踉跄便直接撞到了慕瑜淵的劍尖上,白衣之上頃刻間染上了紅色,而她趁着亂便往外逃去。
“阿蓮——”
慕瑜淵卻是一下子清醒了過來,他将手中劍一扔,慌張地抱住那受傷的女子,一把扯開自己的衣擺包住女子的傷口。
“郎君……我、我沒事……”面無血色的少女艱難地笑着安慰他。
她輕輕舉起手,将一顆藥丸送到他的嘴中,慕瑜淵沒有拒絕地咽了下去,也徹徹底底看清了他懷中的人,那是他不敢輕易碰觸的珍寶卻被他所傷!他怎可傷她!他眼中消去的紅又漸漸凝聚,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白楚蓮見他的眼神有些不對勁,忙從他懷中站起身,再次安慰道:“郎君,妾當真沒事,只是小傷罷了。”
她卻不知道紅血染在白衣上有多麽駭人,配着她泛白的嘴唇,看得慕瑜淵心中淌血,終究是他的錯,不該卑劣地想要将她留住。
他一聲不吭地将她打橫抱起,将她抱回她的廂房,“不要動,我讓魏度去找大夫。”
白楚蓮的傷其實并不重,魏度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了一個藥婆為她處理了傷口,傷藥中有安神之效,她沒多久便睡着了。
門外的庭院亮堂得不像黑夜。
慕瑜淵的又一次發狂自然引來了侍衛。侍衛們舉着火把沖過來時,看到的是冷漠的男子依舊冷漠,但是那一身磅礴的上位者氣勢硬是壓得無人敢上前,他們頭皮發麻,只覺得曾經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又回來了,氣勢更甚從前。
慕瑜淵冰冷地看着神色各異的衆人,他曾想過放下所有只守着他的珍寶,可這些人背後之人卻連這一點卑微之求也不願意施舍于他,一定要将他逼上絕路。
待到白楚蓮第二日一開門便見到了那個清冷的男子,他身上的長衫半破,眼中紅絲明顯,竟是一夜未眠守在她的門外。
只是他神志分外清醒,無言地盯着她看了許久像要記住所有的細節一般,最終選擇轉身背對着她。
慕瑜淵沙啞着聲音道:“我親自送你出去。”
“郎君,要送妾去哪裏?”柔弱的女子聲音有些許顫抖,似乎已經哭了。
慕瑜淵卻逼着自己硬下心腸。
他道:“我不是你的郎君。我會叫人送你去江南,從今往後你便是江南白氏的嫡女。”
從此遠離險惡,尋得如意郎君,歡喜嫁于他人——這句話他終究是沒法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