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
一點點試探他的底線。
慢慢摸到博古架旁,禦書房的古董必定是價值連城,舒筠才不會蠢到去動它們,她來到後面一排的書架,四下尋了一眼,見一拂塵被擱在角落的小桌旁,她悄悄拾起來,裝作替他清掃灰塵,
然後突然哎喲一聲,不小心将一疊折子拂落在地,
“陛下....”舒筠裝出一副驚慌的模樣,愧疚望着裴钺。
裴钺聽到動靜擡眼看過來。
就在這時,意外發生了,隔壁一疊折子受到牽引,慢慢往東側傾斜,突然插過舒筠的肩撞去東面的博古架。
舒筠眼睜睜地看着一個天青色腳香爐往地上砸去。
她頭皮一炸,慌慌忙忙伸手去救,可惜沒救到那個香爐,指甲反而戳到書架,破開一道口子,疼得她倒抽一口涼氣。
舒筠卻顧不上疼,看着滿地的碎片驚慌失色。
聽到動靜,宮人齊齊湧入,裴钺也在第一時間奔來,一話不說将吓呆的舒筠給扶起,握住了她受傷的手指,血殷殷地從指縫裏冒出來,他神色凝重,
“來人,取藥箱。”
扶着舒筠來到對面的羅漢床,裴钺執起香帕替她止血,看着面無血色的小姑娘,溫聲道,“很疼嗎?”
“不不不....”舒筠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喉嚨滾動着,顫聲指着指了指地上的碎瓷片問,
“陛...陛下,這香爐是不是極為珍貴?”豆大的眼淚一顆顆往下砸,她心虛又懊悔。
裴钺看着梨花帶雨的她,指腹覆上她面頰,輕輕替她将淚水拭去,
“一件死物值得你慌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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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筠顧不上臉紅,像個犯錯的孩子,不停的搖頭,“是臣女禦前失儀。”
宮人緊忙提了藥箱來,裴钺急着替她清理傷口,都顧不上安慰這個小迷糊蟲。
劉奎聽說舒筠受了傷,匆匆趕來禦書房,只當宮人服侍不周,正待訓斥,卻聽得舒筠眼巴巴問,
“劉公公,那香爐價值幾何?”
劉奎不明裏情,瞅了一眼宮人收好的碎片,回道,“此爐乃宋朝鈞窯所制,鈞窯存世的香爐僅此一只。”
舒筠差點昏過去,裴钺将将替她包紮好,擡眸剜了一眼劉奎,沉聲喝道,
“你吓她作甚?”
劉奎這才意識到自己失言,連忙跪下請罪。
裴钺又細心地将她手指周身的血漬擦拭幹淨,看着那根被縛得粗粗壯壯的中指,輕輕嘆了一聲。
舒筠不敢直視裴钺的眼,低聲嘟囔着問,“陛下,我是不是過于輕浮了?”
她嗓音格外黏膩,絲絲縷縷,又脆又甜。
裴钺反而微不可聞地笑了一聲,擡手揉了揉她的腦袋瓜子,語含寵溺,
“你哪是輕浮,分明是笨了些。”
舒筠:“......”
事情不是這樣發展的。
一件孤品,就這麽被她摔碎了,舒筠懊悔不疊,懊悔的同時更感受到裴钺的寬容..甚至是縱容,他眼神自始至終都沒往那香爐看一眼,一心一意替她包紮傷口,這份觸不到邊界的寵愛,令她倍感壓力。
計劃失敗了。
舒筠頹喪的功夫,禦書房已恢複寂靜,她的手掌不知何時被裴钺包裹在掌心,他手掌過于寬大,顯得她的手十分嬌小,尺寸根本不合,裴钺似乎很介意那道傷口,盯了許久,後又不輕不重揉捏着她的手背,她的手背肥嘟嘟的,捏起來格外舒服。
粗粝的指腹,一圈又一圈摩挲着她的指根。
舒筠只覺耳梢發熱,猛地抽回了手。
裴钺下意識想捉住,卻落了空,他也不在意,看着刻意隔開幾步的舒筠,第一回 入宮便吓得受了傷回去,可見這姑娘心裏有多不安,還需小火炖粥,慢慢來。
他不敢多留,着人送她回府。
舒筠在家裏恹恹地躺了兩日,做什麽都提不起精神,最後只能畫畫打發時間,直到王幼君神神秘秘來探望她,她趴在舒筠書房的窗口,往內探出半個頭,
“我上回大約是說錯了話。”
舒筠狐疑問,“什麽意思?”
王幼君神色凝重道,“你是不是按我說的冷落了裴彥生?”
舒筠喉嚨一哽,不知該如何作答,“發生什麽事了?”
王幼君從廊外繞了進來,坐在她桌案對面,面帶擔憂道,“裴彥生說要去和尚廟做和尚。”
舒筠:“.....”
她什麽都沒做啊。
若是裴钺肯做和尚放過她就好了。
這話她可不敢說,
“其實,我後來想了想,你上回的話也不全對。”
“沒錯。”王幼君也糾正自己,“就拿我皇帝舅舅來說,他老人家常年生活在後宮,見多了端莊賢淑的女子,喜歡風情別樣的也未可知。”
舒筠虎着臉,聲音發木,“可不是?”
竟然看上她這樣不學無術的笨人。
“不過呢,”王幼君笑嘻嘻湊了過來,趴在她跟前,“我不能斷定他一定會喜歡什麽樣的姑娘,卻可以肯定,有一類姑娘所有男人都不會喜歡。”
舒筠眸色發亮,忙傾身而問,“什麽樣的姑娘?”
王幼君一字一頓道,“不茍言笑,死氣沉沉的姑娘。”
舒筠嘴裏念叨着那八字,越嚼越覺得是這麽回事,她若獲至寶,“嗯,若今後裴彥生再尋我,我便這般去應付他,他遲早也能被我磨得死心。”
“言之有理。”王幼君拍了拍舒筠的肩,一副看好她的模樣,“我等你的好消息。”
舒筠心裏發苦。
舒筠受了傷,裴钺一直記挂在心,怕耽擱她養傷,不好接她入宮,便微服出行來到舒家附近一間茶樓,尋了借口将舒筠給約出來。
舒筠牢記王幼君那八字方針,任憑裴钺問她什麽,她不是“臣女知道了”便是“臣女有錯”,哪怕裴樾關心她的傷勢,她也似個鋸嘴的葫蘆,半晌憋不出一句好話,裴钺再好的性子也被她磨得有些心塞。
舒筠看着對面的年輕帝王,一副拿自己沒轍的模樣,暗暗給自己鼓勁。
大約再堅持兩回,裴钺也該失去興致。
裴钺心裏着實有幾分不快,他已經盡量不在她面前擺半點帝王架子,甚至許她不用行禮,她偏生跟換了個人似的,一不擡眼,一不吭聲,仿佛他是洪水猛獸,以前那鮮活俏皮的姑娘哪去了。
一人暗中較勁。
第回,裴钺遣人将舒筠接到了摘星閣。
舒筠到底面兒薄,沒法心安理得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她悶悶地飲了一杯冷茶,逼着自己平複心情,繼續守住八字訣竅。
裴钺看着對面的小姑娘,她今日穿了一件湛藍纏枝花紋的缂絲褙子,梳了個百合髻,老氣橫秋,通身無飾,活像一個偷穿長輩衣裳的孩子。
他若還沒看穿舒筠的把戲,這皇帝就白當了。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裴钺擡了擡手,大約一十來名侍從陸陸續續進來,每人依次往舒筠前面的長案擺上一道膳食。
爆炒田螺,口味蝦,脆皮酸蘿蔔,七珍湯,蜜餞紅櫻桃,香芋粉蒸排骨,還有她愛吃的水晶脍,積翠膏,最後在她眼皮子底下安置了一盤大閘蟹,大閘蟹被破開一半,金燦燦的蟹黃香豔欲滴,仿佛要流出來。
現在正是吃蟹的好時節,昨日她還央求爹爹遣人給她買蟹,管事的撲了一個空,說是去晚了,銅鑼街漕水兩岸的菜市早被勳貴人家定了個幹淨,後來好不容易從一老漢手裏買了兩只蟹回來,還格外的小,那蟹黃堪堪擠出一小勺便沒了,吃得十分不過瘾。
而面前卻擺着五只足足半斤大的大閘蟹。
其他佳肴美味,皆是精致至極,不勝枚舉。
舒筠用力拽了拽拳心,水汪汪的大眼睛潺潺而動,艱難地将視線挪向窗外,眼神可以避開,菜香卻無處不在,每一縷香氣犬牙交錯地沖擊着她的味蕾,舒筠饞得快要哭了。
裴钺看着泫然欲泣的小姑娘,無聲彎了彎唇角,他好脾氣地不與她計較,甚至挪坐過去,親自勾出一勺蟹黃遞到她嘴邊,
“乖,張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