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生辰 有緣之人
外面冷不丁傳來男子低沉的聲音:“且慢。”
祝暄一哽,手心都捏出把汗來。
太尉府的三姑娘殷無憂是個病秧子,向來深居簡出,見過廬山真面目的沒有幾人。
這位謝将軍是從下縣提拔上來的,又常年征戰在外,理應是認不得,可這會兒又為何要攔住他們……
難不成她這麽倒黴,頭回撒謊便被識破了?
一時間,馬車裏的兩人緊緊倚在一處,屏住呼吸,靜候着外面那位的後話。
只聽那人笑了一聲,語氣意味深長:“原是殷太尉的愛女,失敬。不知是何事能勞煩殷小娘子親自入宮?”
“這……”祝暄一時不知該作何回答。
這人能問出這話,想來是對殷家有所了解。她方才只想着殷太尉手握兵權為朝臣所忌憚,想吓一吓這人,沒想到卻起了反作用。
眼下她不想與這人有任何瓜葛,所以并不願提到自己生辰的事。
再者她與殷家三姑娘也不過是多年前有過一面之緣,若說自己的生辰宴能請得動身子嬌弱鮮少抛頭露面的殷無憂,也尚且值得考量一番……
她蹙眉思量着,便聽得茗喜先一步開口:“宮裏傳召并未多言,姑娘也不好揣測皇後娘娘的意思。倒是将軍凱旋如此大事,應當早些入宮面聖,我們便不耽擱了!”
茗喜轉而叫車夫為謝将軍讓路,車裏的兩人透過簾子的縫隙朝外看着。
那人似乎又笑了聲,祝暄便隐約見着簾外有兩匹馬一前一後進了宮門。
懸在嗓子眼的心總算安穩地回到肚子裏,主仆二人都松了口氣。
“不對啊。”祝暄後知後覺,“我方才扮演的是殷小娘子的侍女,茗喜你應當扮殷小娘子的,可你說的那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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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喜亦是一怔。
方才她開口下意識地便是從侍女的角度,即便隔着層車簾也難保那人聽不出她倆不同的聲線。
若當真如此,那她豈不是搬起石頭砸了姑娘的腳?
茗喜越想越郁悶,卻見主子擺擺手一副不在乎的模樣。
“罷了,萬一殷無憂出門是帶兩個侍女呢?畢竟以她的身子骨也未嘗不可。”祝暄如此替自己開解着,也拍了拍茗喜的手,“更何況方才若非你機靈,那兩位也未必這麽快就放過了咱們。”
她們的話本就重重漏洞,多這一個也不多。現在就只能盼着那謝将軍是個傻子了!
方才的對話雖未能吓着謝将軍,卻在守衛這兒十分受用。
只見他們幾人恭恭敬敬地給放了行,一口一個“殷小娘子請”地給迎進了大門。
馬車一入宮門,便按照祝暄的吩咐徑直去了太醫院。
這樣的日子頭頂繃帶也實在不怎麽吉利,所以她并未讓太醫為自己包紮,只上了點藥,倒也立竿見影消了大半的腫,再扯下些碎發作為遮擋,倒也看得過去。
只是遮了半只眼,顯得格外慵懶些。
車馬不得出入內宮,好在皇後早已安排了人來接應她們。
待到鳴鸾宮門口,便見皇後帶着兩個宮女迎了出來。
已過四旬的年紀風韻猶存,發上的鳳釵被冬日暖陽映得熠熠生輝。
“暖暖可讓本宮好等。”
“皇後娘娘萬安。”祝暄恭敬地行了禮。
暖暖是她的乳名,自父母離世後鮮少有人再叫,這會兒她不由恍惚一下,便被皇後攬進了懷中。
“許久不見你,出落得越發标致了。外面冷,快進來說。”
今日皇後與她十分親近,其中緣由自然不乏她可替福安公主受賜婚一事。
這會兒祝暄被皇後帶着往屋裏頭去,氣氛自然也是十分和美。
“今日是你十八歲的生辰,聖上十分看重,這才讓本宮替你備了這生辰宴。”皇後兀自同她講了宴會的流程,瞧着倒真像是位親切的舅母。
祝暄應着親自為皇後沏了盞茶奉上:“聖上與娘娘這些年對祝暄的照顧,祝暄始終銘記在心。若有機會能替聖上與娘娘分憂,自然也是義不容辭。”
她不喜歡那些瑣碎寒暄,這會兒直接将話給引了過去。
皇後笑着接過茶盞,又扶她坐下,“你一個小姑娘家談什麽分憂不分憂的,只是本宮瞧着守孝這三年人都憔悴了。當初你執意不肯搬進宮來,本宮與聖上都照顧不到……”
她說着看過來,目光不免落在祝暄“新穎”的發式上。
眼看着是瞧出了端倪,皇後眉頭緊蹙着問她:“這是傷着了額頭?”
祝暄倒也不否認,“來時馬兒受驚,颠簸了下。方才去太醫院看了,無礙的。”
皇後卻臉色微沉:“馬兒受驚,那便是車夫的錯。”
眼看着這是要降罪給車夫,祝暄連忙開口阻攔。
“娘娘恕罪。本是出門前剛好碰上謝将軍凱旋進城,街上人多雜亂,馬兒才會受驚。況且這傷将養兩日便好了,娘娘不必動肝火。”
她故意将話往那位謝将軍身上引,為的就是讓皇後無話可說。
畢竟那人如今是攜功而歸的英雄,大魏戰勝也是值得慶賀之事,皇後自然不好再揪着不放,車夫也能躲過一劫。
眼下爐裏的紅羅炭燒得泛紅,暖烘烘的屋裏氣氛卻有那麽一瞬的尴尬。
“你這丫頭,就是心太善,随了你阿娘。”皇後笑着将話好歹揭過,又彎彎繞繞地直往她的婚事上靠。
“你娘若是在世,必然也想讓你嫁個好人家。這幾日聖上也與本宮商量過此事,暖暖心中可有人選?”
人選?若她真有人選就能成嗎?
不過是些體面話。
“婚嫁當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聽從聖上與娘娘的安排。”
祝暄笑着應和道,便又借口想去禦花園走走,離了鳴鸾宮。
皇後寝宮離禦花園并不遠,這會兒甬道的盡頭已然能瞧見園子的一角。
“姑娘,聽方才皇後娘娘的意思,今日應是請了不少京中的勳貴子弟,想來其中必定會有姑娘的未來夫婿吧?”茗喜跟在後面小聲道。
“這倒未必。”祝暄思量着搖搖頭。
賜婚是要為皇家帶來最直接,亦或是說此刻聖上最想要的利益。
邀請賓客不過是個幌子,其實怕是早就有了人選。至于在不在其中,倒真不見得。
茗喜聽了直癟嘴,“啊?那若是個青面獠牙或是上了年紀的,姑娘你……”
“不會。”祝暄篤定道,“這人必定是聖上此刻最想籠絡,牢牢攥在手心……”
她話未說完,便覺得腳下一滑,整個人猛地朝着身前撲去——
“姑娘!”
“小心!”
一陣天旋地轉,緊接着便是一股清冷的木香竄入鼻中,被周遭的寒風襯得越發脫俗,卻也隐隐令人安心。
意料之中的疼痛感并未傳來,她整個人反倒是覺得暖和了些。
這……感覺似乎不對勁?
祝暄睜眼便見一片冷青色的衣襟,上面還沾了些許她的口脂。
周身的觸感瞬間恢複,她才發覺自己竟是撲進了他人懷裏!
“失、失禮了!”她慌忙從那人懷裏掙出來,頭也不敢擡。
祝暄目光緊緊盯着那人胸口處自己印上去的口脂,心中有一萬句悔恨說不出來,只得回頭去看茗喜:“你怎麽也沒拉我一下……”
茗喜癟着嘴垂頭不敢說話,便聽得那人忽地開口:“無妨。小娘子下次小心些。”
他語氣中似乎帶着些許笑意。
祝暄冷不防一怔,這聲音她方才聽過的……是在門口差點識破她的傻子将軍?!
可那人才從戰場回來,身上怎會有這樣好聞的熏香……
她越發想逃了,轉身便要拉着茗喜離開,腳下卻好巧不巧地再次一滑——
這次總算是茗喜扶住了她,卻聽得傳來某人艱難的憋笑聲。
“……”
祝暄恨恨咬牙,還是沒忍住回頭瞪了那人一眼。
她就說不喜歡姓謝的人!
像是察覺到她的怒火,那人忙斂了笑意:“末将什麽都沒看到,殷小娘子請便。”
這話說得祝暄一哽,“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他竟是認出來了?可她總共才說了那麽幾個字。
那人身形高大,擋在她身前剛好遮了日光,這會兒正垂眼笑吟吟地看過來,一雙眸子極為好看。
“方才在宮門口見過,殷小娘子的聲音令末将印象深刻。”
“……”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印象深刻”四個字別有用意。
祝暄悻悻想着“哦”了一聲,少不得要回怼一句:“将軍是前臣,這裏是後宮。将軍在此處怕是多有不便吧?”
那人仍舊雲淡風輕:“聖上帶末将來禦花園賞梅,還說會遇到有緣之人,只是沒想到我與有緣之人早便見過了。”
他說着看過來,漆黑的眸裏隐隐流露出些許祝暄看不懂的情緒。
她登時臉色一紅:“我、我聽不懂将軍在說什麽。”
她可是要跟姓謝的保持距離的,怎麽可能是什麽有緣之人?
舅父也是,亂說些什麽……
舅父?
祝暄心猛地一顫:“你方才說,是聖上帶你來此?”
那人如實點頭。
壞了!
她沒來得及反應,便聽得不遠處傳來聲響,緊接着便是一熟悉的聲音——
“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