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重疊 随我去個地方

窗外的陽光透過窗紗灑進屋裏,映得一地金黃,躺在床上的人兒這才悠悠睜開眼來。

茗喜進屋時只見祝暄怔怔地望着床帳失神,不由喚了兩聲:“姑娘?”

躺在床上的人緩慢眨了下眼,才算真正地醒過來。

她微蹙着眉頭坐起身,只覺着此刻腦子裏一片空白,木然問了句:“今兒是什麽日子?”

“二十七了。”茗喜答着将床帳攏至兩邊,又轉身去拿了祝暄的衣裳,“姑娘之前說過今日要親自出門采買。正好您這幾日都睡不好,出去散散心,看看熱鬧也是好的。”

她睡不好?

祝暄後知後覺自己的枕頭上又浸濕了大片,被面也被攥得盡是褶皺。

她皺皺眉頭,心想着難怪睡醒仍覺着疲憊,想來是又夢魇了,只是同往日一樣記不起來。

茗喜替她一件一件地将衣裳穿好,又垂眼在腰間別上一枚香囊,啊不住嘆口氣。

“姑娘昨晚夢裏一直在哭,嘴上還不停地念叨着些聽不懂的話,奴怎麽都叫不醒,直到天快亮時才好些。”

腦海中冷不丁晃過一道月白色的身影,祝暄眉頭緊蹙:“是麽……”

“不過好在昨日侯府那邊送來了一盒安神香,今晚便能派得上用場。”茗喜說着遞來塊用溫水浸過的手巾。

祝暄沒說話,只擦了臉又簡單梳洗收拾了一番,這才帶着茗喜跟幾個小厮出府。

臨近除夕,各家各戶都忙着出門采買。

雖是天寒地凍,街上卻也十分熱鬧,生生将冬日的寒意壓下去了幾分。

近年來,祝暄向來喜靜,但今日卻格外有興致,挨個攤位瞧着那些小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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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走走停停,一直到了整條街的盡頭。

“姑娘,再往前走就是凜秋湖了。聽聞前幾日湖面結了冰,您小時候可是最喜歡陪将軍去看冰嬉了。”

父母尚在時,祝暄也曾是萬千寵愛集于一身,只是那樣的日子終究未能一直延續下去。

如今對她好的,要麽是觊觎将軍府殘餘的勢力與遺産,要麽是因着聖上對她的庇佑。

可聖上對她的照拂也并非是不求報答,這樁賜婚便是皇家對她讨要回報的證明。

臨近城邊,街市上的熱鬧也愈來愈遠,連風也更冷了些。

“去看看吧。”祝暄鬼使神差地應了這麽一句,帶着衆人朝凜秋湖畔走去。

意料中的冰嬉畫面并不曾見着,只遠遠瞧見兩輛馬車停在不遠處,再順着望過去,便是一對男女的身影。

祝暄幾乎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怔怔望着湖邊兩人并肩的模樣,眉頭緊鎖。

“姑娘,怎麽了?”

“沒什麽。”她淡淡說着,卻忍不住多看了那男子一眼。

不知為何,她竟覺着那身影與某人有些相似。

祝暄站在原處望着,衆人在旁也不敢吱聲。

只見那着一襲妃色衣裙的女子朝身旁的高大男子身上靠了靠,擡手挽住他的手臂,兩人俨然一副親密的模樣。

這番場景像極了那日她恍惚看到的一幕……

——“我與她的關系并非是一兩句話便能說清講明的。從今往後她會住在府上,替我照顧好她。”

心像是被什麽狠狠刺了一下,祝暄垂下眼。

“茗喜,我們回去吧。我有些乏了。”

從湖邊回府的一路上,祝暄都沒再說話,甚至連街上的店鋪攤位都不曾多看一眼。她兀自匆匆邁着步子,想要早些回家。

茗喜不明所以,只當是主子睹物思人,想起了已故的将軍和夫人,便也不敢再多說什麽,快步跟在後面。

街上的熱鬧同他們剛出來時一般無二,可祝暄此刻只覺着煩躁。

忽有一陣寒風刮過,衣袂被風吹得揚起,飛塵和着積雪迷得人睜不開眼,街上亂作一團。

祝暄擡手想要用衣袖去擋迎面而來的風,肩膀卻被人狠狠撞了一下——

“小心!”一只大手及時扯住她的手腕,順勢将人往旁邊一帶。

周圍的風聲被擋住些許,祝暄只覺着自己撞進了一處溫暖的地方,臉側有溫熱的呼吸拂過,耳邊是清晰的心跳聲。

“多謝……”她正欲道謝,擡眼卻一怔,後面的稱呼不免說得僵硬,“殷二公子。”

殷無霜皺眉看過來:“怎麽樣,有沒有受傷?”

“我……”

不等她回答,殷無霜又朝她身後的方向張望過去,讓自己的侍從追上去查看,還揚言要把人收拾一番。

祝暄怔了怔,忙攔住他:“我沒事,方才是風太大迷了眼,殷二公子何必計較。”

“可那人險些驚了馬……我還在車上呢。”冷不丁有嬌滴滴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祝暄這才注意到殷無霜身後的馬車車簾被掀起一角,露出張蒼白清秀的臉蛋。

此刻那姑娘眉間微蹙着,一副弱柳扶風的模樣。

這不用問也知是太尉府的三姑娘,殷無憂。

只是沒想到平日裏連面都鮮少露的殷小娘子這會兒竟主動開了口。

祝暄朝她笑了一下,不免因着自己曾假扮人家的事而有些心虛。

“祝姐姐上次送我的凝香很好用,還未來得及謝過。”殷無憂彎着眉眼看過來,瞧着十分乖巧,話卻說得有幾分深意。

祝暄心領神會:“冒用妹妹身份是我過錯,實在抱歉。那香你若還喜歡,下次我得了再給你送過去。”

“那便有勞姐姐了。”殷無憂雖仍舊笑着,眼底卻已沒了笑意,她撂下簾子,叫了殷無霜一聲。

“二哥,我有些不舒服,咱們快些買完東西回去吧。”

“好。”殷無霜答應着卻并沒急着随馬車前行,轉而叫住了正欲離開的祝暄。

“這梨子糖我買多了,送你一包。”他從袖兜裏拿出個手掌大小的精致紙包遞過來,隐約能瞧見裏面一塊塊梨子糖的形狀。

“我不……”祝暄并不想接,卻被他塞進了手裏。

“拿着吧。”殷無霜嘴角的梨渦漾起,後退兩步朝她揮了揮手:“新年安康!”

“新年……安康。”

她怔怔回了這麽一句,直到那人的身影遠了才堪堪回過神來。

祝暄垂眸看着手心這包糖,忍不住勾了下唇角,只覺着方才心頭的那股子氣好像被沖淡了。

待回到将軍府已到了午飯的時間。

用過飯後,茗喜跟着一同整理買回來的東西,那一小包梨子糖早被拿出來擺在了琉璃盞中,一塊塊琥珀色的糖晶瑩剔透。

祝暄捏了一塊來嘗,梨子的甜味淡而清新,很好入口也不會發膩,确實是她喜歡的味道。

“下次我們也去買些。”

茗喜點頭答應,正欲問其他的東西怎樣分配,便聽得院裏傳來甜甜的一聲喚:“暄姐姐!”

“福安?”

小公主歡歡喜喜地進了屋,直往祝暄懷裏紮,像只在撒嬌的小貓:“暄姐姐,你那日怎麽沒說一聲就走了,我還有好多話沒跟你講呢!”

祝暄笑着揉了揉她的臉蛋,“前些日子病着不便在宮裏久留。我不是給你留了信嘛,看了沒?”

福安乖乖點頭:“看了,所以我來找你了!”

身為當今聖上唯一的女兒,福安從小就被保護得極好,輕易不會被帶出宮,今日能出來也是在皇後宮中軟磨硬泡了許久才被應允,這會兒瞧見祝暄自然欣喜。

“父皇和母後說今年想讓姐姐搬進宮裏住幾日,這樣我們就能一起守歲了。”

祝暄早就猜到聖上的意思,可她深知皇宮并非什麽好地方,她待的越久,在外人看來虧欠皇家的就越多,對于這樁賜婚也越來越無法推脫。

或許是骨子裏随了父親,她不願受這般約束,即便只是去過個節。

可兩人才剛見面,福安這樣興高采烈地來找她,這話不好直接講出來。

祝暄笑了笑,轉而去談了旁的:“我這兒剛得了些梨子糖,不知你在宮中吃過沒有?”

“梨子糖?那是我最喜歡吃的!”

福安說着被祝暄喂了一塊,還忍不住嘀咕說母後不讓她吃太多甜食。

祝暄見她一副委屈巴巴的樣子,笑道這梨子糖味道清新,多吃些也不怕,便将那一碗都遞給了她。

“還是姐姐對我好!”

姐妹兩人又聊了好一會兒,等福安臨走時祝暄才婉拒了她進宮過年的邀請。

小公主雖是被寵大的,卻并沒被寵壞,她不會強迫祝暄做任何事。這會兒只乖乖點點頭,叮囑姐姐自己在府中也要好好守歲過年。

“姐姐若實在孤單,去平遠侯府過也不錯呀,反正你們二人早晚要成親。更何況平遠侯家中也只有他一人,你們倆正好做個伴!”

祝暄僵硬地扯了下唇角沒說話。

心想着自己若是去了侯府,那便不是過年,而是渡劫了。她還想多活幾年,老老實實在府裏過便罷了。

待目送着馬車離了将軍府,她緊繃着的神經也總算是有了那麽一刻的松懈。

聖上一次又一次地讓她入宮,無非是想确認她會乖乖地做他的工具,做他籠絡朝臣的一枚棋子。

她雖然常年躲在府裏對外面之事不聞不問,卻也不是一無所知。

她終究是大将軍祝振元的女兒,從小耳濡目染,聽過不少父母提及的朝中政事。

當年聖上對太尉殷峙十分忌憚,故而一再提拔祝振元,為的就是能夠與其相制衡。

如今将軍府只剩了祝暄一個小姑娘,朝中軍權又都回到了殷峙手裏。

想來謝峥遠的出現也是為聖上提供了新的制衡之力,先是封将軍,再是因着戰功封侯,如今又要将她嫁給謝峥遠,堪稱前後兩任将軍府的聯姻,這擺明了就是要分走殷峙手中的權力,免得一家獨大。

可她雖甘願做皇家的棋子,卻不願那人是謝峥遠。

她總覺着自己與這人,應是有着什麽過深的淵源,像是前世今生……

身後忽地響起一陣馬兒的嘶鳴聲,祝暄下意識地瑟縮了下身子,緊緊攥住茗喜的手。

“姑娘,姑娘,那是侯府的馬車!”

“侯府?”祝暄心中登時一顫,趕忙轉身拉着茗喜就往府裏走。

她與茗喜的容貌斷然不能被謝峥遠給看到!

“祝小娘子請留步!”身後傳來一男子的聲音,聽起來并不是謝峥遠,應是個随行的侍從。

祝暄腳下的步子一頓,背對着門口朝一旁守門的小厮使了個眼色。

小厮倒還算機靈,忙過去詢問:“何人在此喧嘩?”

暮色四合,只見一挺拔的身影從馬車走下,晚霞在他身上落下些許斑駁的光,染作一片橘紅。

“是本侯。”那人沉聲說着已然走了過來。

小厮恭敬地行了一禮,仍舊擋在門口:“侯爺,我家姑娘……”

那人步子一頓,目光落在祝暄的背影上。

“本侯有些事想與未婚妻子商議,還請祝小娘子賞臉,随我去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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