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緣分 怎知我心上之人并非是你?
彼時,平遠侯府內,男子負手立于案前,垂眸靜靜望着桌上的那幅畫。
畫中是個女子,着一襲櫻粉色的錦裙,笑靥如花,一對漂亮的狐貍眼彎成月牙,襯出幾分妩媚與可愛。
“侯爺。”有人匆匆入了書房禀報,惹得那人臉色微沉。
侍從頭也不敢擡,小心翼翼道:“下頭的人來禀,蘇娘子已被帶回城郊的那座宅子,請侯爺示下。”
謝峥遠不疾不徐地俯下身,指尖落在那畫中人的嘴角,輕輕摩挲兩下。
他像是沉浸在那幅畫中,輕勾着唇角,語氣卻十分冷淡:“做幹淨點,別留下痕跡。”
“是。”那人應着,并沒急着離開,“屬下還有一事禀報。”
“說。”
“派去将軍府的人方才來回禀,祝小娘子今日曾去過凜秋湖,回時又在路上遇見了殷二公子。現下福安公主也到了将軍府。”
謝峥遠的眉頭一皺:“她幾時去的湖畔?”
“大約巳時。”
“……”
書房裏的氣氛幾乎凝固,跪伏在地上的侍從大氣也不敢喘,只顫巍巍地等着聽命。
半晌,只見案前那人将畫妥善收起,轉而朝着書房外走去:“備車,去将軍府。”
“是。”
暖香苑裏,祝暄面無表情地戴上帷帽,一張嬌俏的臉蛋在半透明的白紗之下若隐若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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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喜替主子披了件厚實的銀絨鬥篷,忍不住問道:“姑娘當真要去麽?”
“既然要讓他主動退婚,我便必須要去。”
她一日不與這人見面,憑謝峥遠那無賴又令人捉摸不定的性子,指不定又要找什麽理由來騷擾她。
與其這般,不如直接把話挑明了說,明确告訴他自己并不想嫁,這樁賜婚也實非她所願。
何況她今日已瞧見了謝峥遠與一個女子關系親密,想來那應是他的心上人,她便也更有理由退出這樁為皇家利益所生而又荒唐的婚約。
“好吧。”茗喜終也只是嘆了口氣,扶着主子走到了桃喜面前。
“望一切順利,我在府裏等姑娘回來。”
“放心吧。”祝暄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轉而跟着桃喜一同出了門。
謝峥遠始終等在門口,這會兒見她出來,便走過去想要扶人。
桃喜本想着松手,卻被主子狠狠握住了手腕,只得白着張小臉扶祝暄徑直從平遠侯身側走過。
好在那人也并不覺得尴尬,這會兒跟着一同上了馬車,兩人并肩坐在車裏。
侯府的馬車內似乎格外寬敞,兩人中間甚至能隔上不算近的距離。
離得太近容易被人看清容貌,這般祝暄倒也自在。
馬車行駛時算得上平穩,車裏誰都沒有說話,氣氛微冷。
頭一次與男子單獨乘車,祝暄多少有些不自在,她緊緊攥着帕子渾身僵硬。
冷不防一個颠簸,她身子不穩便朝一旁倒了過去——
“嘶……”帷帽重重磕在了謝峥遠的下巴上,那人眉頭緊皺。
“不……不好意思。”祝暄慌忙躲開,為了不被認出還刻意掐着嗓子說話,只是一開口就後悔了。
她不曾學過僞音之術,這會兒聲音聽起來又尖又難聽。也幸好帷帽的白紗遮住了她的臉,不然她怕是要尴尬得找個縫鑽進去。
現下也只能希望這人讨厭她難聽的聲音,這樣退婚之事也更好商議。
“無妨。”謝峥遠轉過頭來看她,語氣淡淡的。
祝暄戴着帷帽看不清他的臉色,只隐約覺着應該是沒有憤怒到要把她從車上扔下去的地步。
她心下稍安,佯裝無事發生,仍舊與謝峥遠保持着距離。
這次的沉默并沒有堅持很長時間。
祝暄正在心裏估摸着時間夠不夠走出上京城的時候,聽得那人沉聲說了一句:“這些日子,祝小娘子似乎在躲我。”
“侯爺多想了。”她掐着嗓子道。
不如自信些,把“似乎”二字去掉。
謝峥遠笑了聲:“既如此,為何本侯多次相邀,小娘子都稱病拒絕,今日甚至又帶了帷帽不露真容?”
“我嗓子不舒服,不能着涼。還請侯爺體諒。”祝暄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身旁的人,生怕他一個頭腦發熱過來掀她的帷帽。
好在謝侯爺還沒閑到那個地步,他并未再說什麽,兩人仍舊一路無話。
不知是馬車走得太慢,還是祝暄太過緊張,她甚至都覺得車應已行出京城數十裏,待下車後卻發現他們只是到了凜秋湖畔。
夜色将至,湖畔燃起明燈,映得冰凍的湖面都泛着暖黃色。
祝暄随謝峥遠走至湖邊,不由想起自己今早見到的那一幕。
“侯爺似乎很喜歡帶着人往這邊走。”
謝峥遠眉頭一皺,偏過頭來看她:“此話何意?”
察覺到自己失禮,祝暄讪讪道:“沒什麽。”
不知為何想起今早所看到的那一幕她就心裏發悶,尤其是此刻自己就與那人站在這處,她總覺得他身旁的人不應是自己,而該是另一個人。
一個喜歡着素色衣裙,瞧着便楚楚可憐的人。
“這裏是我最喜歡的一處風景,許多年了。”身旁那人娓娓道來,“尤其是在秋季,湖的對岸有一片楓林,楓葉火紅的顏色會映到湖裏,連綿數裏,十分美妙。”
“若有機會,明年……”
“侯爺有什麽話直說就好。”祝暄冷不丁将他的話打斷,“湖對岸會是怎樣的風景我并不好奇,畢竟它不在我的眼前,也不屬于我。”
她擡眼迎着冷風看過去:“我的性子并不像傳聞中的那樣溫吞,不屬于我的東西我寧可不要。對于聖上的賜婚,亦是如此。”
“我知侯爺已有心上人,我也不會從中作梗。區區一個侯夫人的位置,我不需要。倒是侯爺你,應當為自己的心負責,也對你心裏的那個人負責。”
岸邊的暖光并不能将冬日的寒冷驅走,眼下寒風拂過,吹得兩人的鬥篷與大氅都跟着晃動幾下。
良久,祝暄聽得身旁那人低笑了一聲:“你怎知我有心上人,又怎知我心上之人并非是你?”
說謝峥遠會喜歡連一面之緣都沒有的她?三歲小孩怕是都不會相信!
“我……” 話到嘴邊,卻又被生生咽回肚裏。
祝暄深吸一口氣,并不打算與他計較這件事情。
“我希望侯爺是個有責任與擔當的男子,這般才能不辜負聖上與百姓的厚望。”她語氣篤定,“既然你我之婚姻日後終将因他人而崩潰,那不如從現在起便不要開始。”
謝峥遠心下一顫,難以置信地看過來:“你說什麽?”
“我說,若是侯爺主動去找聖上退婚,我會傾力相助。”她說着頓了一下,朝那人行禮,“時間不早了,祝暄告辭。”
“姑娘你……當真這樣說了?”茗喜端着熱水盆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
祝暄點頭:“當然。”
“可這都挑明了,那平遠侯若是鐵了心不退婚,該怎麽辦?”
眼前仿佛又浮現了那人與一女子并肩而立的場景,與她夢裏見過的如出一轍。
祝暄篤定地搖了搖頭:“不會的,像他這樣的人,最怕的就是被瞧不起。他若真能厚着臉皮不退婚,那我也只能使出殺手锏,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能說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話,多半也是要作出不小的犧牲,茗喜心知肚明。
只是她直到現在都無法明白,主子為什麽非要退這樁婚。
若論相貌,平遠侯确實是京中勳貴的佼佼者。
若論品性,從這幾次的接觸來看,也應當是不錯的,比那些個纨绔子弟不知要強多少倍。
再論官職,平遠侯現下也是聖上眼前的紅人,吃不着半點虧。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身為武将需要四處征戰,能在府中安生度日陪伴妻子的時間并不多。
“姑娘,您……”
祝暄早猜到了她要說什麽,這會兒直接拿了塊奶酥塞進她嘴裏:“別勸我,你知道沒用。”
茗喜也只能癟着嘴将嘴裏的奶酥吃完,又伺候着主子躺下,這才退了下去。
屋裏熄了燈,只在外間留了兩盞照明,祝暄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謝峥遠的那些話反反複複響在耳邊,讓她原本堅定的心又再次動搖起來。
她聽過不少戲本子,鸠占鵲巢之事便沒有一個好結果的。
雖說男人三妻四妾實屬正常,她也甘願為了報答舅父的庇護之恩去成為一枚棋子,可那個夢越做越讓她害怕。
嫁給誰都可以,唯獨不能是謝峥遠。
她雖記不得夢中之事,但只要提及與謝峥遠成親,心中便不得安穩。
更何況今日還瞧見了他與另一女子那般親密。
謝峥遠孤身一人來到上京,無父無母更沒有兄弟姐妹,那女子能與他這般親近已是說明了一切,他為何還不願承認?
糾結半天也未能有個定論,倒是睡意全無。
祝暄坐起身重重呼了口氣,幹脆翻了之前謝峥遠送她的那兩片楓葉出來。
——“這裏是我最喜歡的一處風景,許多年了。尤其是在秋季,湖的對岸有一片楓林,楓葉火紅的顏色會映到湖裏,連綿數裏,十分美妙。”
——“若有機會,明年……”
腦海中冷不丁晃過一片火紅,祝暄身子一僵,仿佛又看到那抹月白色的身影站在跟前。
匕首,他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
那匕首上的花紋她再熟悉不過——
“姑娘。”耳邊冷不丁響起茗喜的聲音,祝暄一個激靈,睜開了眼。
眼看她額頭冒出細密的汗珠,茗喜忍不住心疼,拿着帕子替她擦着額角:“姑娘怕是又魇着了,出了這麽些汗。”
祝暄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努力平複下劇烈的心跳。
“我沒事。”
“姑娘,不如明日去城南的安芸寺一趟吧,聽說那裏求的符很靈。姑娘去拜拜佛祖跟菩薩,驅一驅邪祟,說不定就能睡個安穩覺了。”
“安芸寺?”祝暄皺眉,“阿爹的遺物是不是還在那兒?”
當年祝振元戰死沙場,從邊境千裏迢迢送回來的只有一壇子骨灰和一把匕首,那匕首是祝暄親自找鐵匠給鑄的,裏面熔了一張她從安芸寺求的平安符。
因着這張平安符,她讓父親貼身帶着這把匕首。
在被當做遺物送回來後,衆人都說這匕首上過戰場又從火堆中存留下來,是大兇之物,不應放在府中。
祝暄便将其送去了安芸寺以佛氣渡之,如今三年孝期已過,那匕首也應當可以拿回來了。
“是,”茗喜點頭,“姑娘要去将那把匕首取回來麽?”
祝暄沒回答,只說明日要去一趟。
“好,明兒一早奴便去安排。”
翌日清晨,祝暄遲遲才從睡夢中醒來。
大抵是因着茗喜昨晚及時将她從噩夢中叫醒,這才難得地睡了個好覺。
将軍府的馬車朝安芸寺而去,一路上祝暄坐在車裏聽着街上的熱鬧,卻提不起半分興致。
這一次與往常不同,他清晰地記得那人胸口插着的匕首是什麽模樣。
那是她的匕首,也是父親留下的唯一遺物。
可為何那把匕首會插在那人的胸口?
祝暄想不明白。
臨到年關,來安芸寺上香的人也愈發多了起來,都是求來年能有個好兆頭,求佛祖保佑。
祝暄同茗喜進了安芸寺的大門,便有小師父過來相迎:“師父說的果然沒錯,今日施主會來上香。他老人家已在安願堂等候多時了。”
以往她來安芸寺的次數并不多,與住持見面也是三年前了,這會兒祝暄不由微怔,這才朝那人淡淡笑了下:“勞煩小師父帶路。”
麗嘉
“施主請随我來。”
安願堂在安芸寺的後院,後院是這些僧人的住所,一般不會有人尋到這邊來,故而是個僻靜之處。
祝暄方才至門口,便聽得殿裏傳來一蒼老的聲音:“施主今日想是帶着疑問而來。”
“空意師父。”她行了一禮,算是默認。
空意背對着他們在殿中打坐,木魚的聲音一下又一下地緩慢響着,卻仿佛直擊人的靈魂。
“那東西暫時不能離開安芸寺,施主今日怕是取不回了。”
“那我能……再看它一眼嗎?”
“是與不是施主心中自有定論,看與不看也都是一樣。”
見今日是拿不回匕首,祝暄便也不再執着:“我還有一事,想求師父幫忙算一下。”
大殿內沉默片刻,木魚聲再次響起。
“此事無解。随心随緣,才可尋得其中真谛。無論孽緣或善緣,皆是緣分。”
“可若這緣分——”
“殷小娘子也來求緣?”
冷不丁傳來這麽一聲喚,祝暄心猛地一顫。
他怎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