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 圈套 放心不下你

上京, 将軍府。

已至夏初,白日裏的風都多了幾絲悶熱,祝暄手裏的團扇也晃得更勤了。

眼下茗喜端了碗酥酪進屋:“姑娘吃碗酥酪吧,剛在井水裏冰過的。”

祝暄懶懶地撩起眼皮, 捏着泛涼意的匙子舀了一小口。涼絲絲的口感帶着濃郁的奶香一同從喉嚨處滑下去, 方才的悶熱跟煩躁都煙消雲散了。

她看向茗喜:“味道不錯, 是你做的?”

眼瞧着主子有了精神, 茗喜倒也高興,搖搖頭答:“是桃喜做的!”

“她說從前跟着郡主的時候學了些手藝, 想着姑娘應該愛吃。”

祝暄面不改色:“确實不錯。”

她說着将匙子放下,轉而又看向窗外,淡淡道:“那日你将我從寒啓閣帶回來時可還有其他人在院裏伺候?”

事情都過去許久, 茗喜回想了下才搖搖頭,“沒有旁人了,桃喜直到您中毒的事情不得外傳,便将其他人都遣出去了。”

“也就是說,桃喜還在。”

“對,就只有我們兩個在伺候姑娘。”

“……”

祝暄複又垂眼看向桌幾上的酥酪,眉頭微皺。

茗喜終是察覺到了什麽, 小聲問她:“姑娘,可是有什麽不妥嗎?”

“沒有。”祝暄将手裏的團扇一扔,起身走到劍架旁, “你去備車吧, 順便跟桃喜說一聲, 一會兒你要随我去外面走一走,讓她留在府裏再多做幾樣點心,做完給霜秋園送去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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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聽還要給陳文曜送過去, 茗喜直撇嘴:“怎麽還要給那位送過去啊……”

“他是聖上為我認的兄長,說不定日後能在朝中謀個一官半職的,他可就要掌管整個将軍府了。我們怎能苛待?”

“可是,姑娘……”

茗喜話未說完就被祝暄一個眼神給瞪了回去。

小丫頭只得悻悻閉了嘴,耷拉着腦袋退出去。

祝暄指尖輕輕拂過寒光冷冽的劍身,眸色漠然,“阿爹,我總算明白了。這世間,誰都靠不住,唯有靠自己……”

茗喜從廚房回來,便見主子已不在暖香苑,倒是去了霜秋園。

“既是要出游,自然是一家人一起才好。陳公子到底算是我兄長,陪妹妹一同出游倒也是人之常情。”祝暄笑吟吟地望着面前瘦高的男子,“不過公子若是不願去,我也不會強求。”

“文曜自然是願意的!我這就去準備!”那人說着已然快步回了自己房間。

茗喜遠遠瞧着這一幕,待人已經進屋了才過來。

“姑娘,桃喜那邊都已吩咐好了。”

祝暄勾着的唇角緩緩抻平,淡淡應了一聲:“我們先到馬車上等他吧。”

茗喜雖然還是不明白為何出游也要帶上陳文曜,卻也沒再多嘴,只快不跟上去,打着傘替祝暄遮蔽陽光。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出了上京的城門,祝暄撩開車簾瞧了一眼,不着痕跡地将袖裏藏着的東西又往裏塞了塞。

“茗喜,今日回去之後,盯着陳文曜的事就交給你了。無論如何,都要将他的舉動分毫不差地記錄下來。哪怕我不在府上。”

茗喜連連點頭:“恩!奴婢一定将人看得死死的,有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記錄下來。”

“不過,姑娘你說不再府上,您為何會不在府上?”

“咚!”忽地一聲悶響,車裏的話音都還沒落,就感覺一陣劇烈的晃動——

“嗖嗖嗖!”一連數響,緊接着便是車夫的一陣慘叫,外面喧嚣驟起。

“姑娘,小——”茗喜正欲拉住主子的手,就見一支箭射穿車門,直直地刺入了祝暄的胸口!

“姑娘!”一聲驚呼過後,馬車頂忽地四分五裂,劇烈的颠簸幾乎将兩人同時甩了出去——

尚未感覺到疼痛,她整個人憑空而起,腰間被一只強有力的手臂緊緊箍住。

祝暄驚訝地擡頭去看,就見一道熟悉的黑影手執寒刃,身姿英武,出手利落,将一齊射過來的箭逐個打落在地。

“你……”她話哽在喉嚨裏,就被人帶着躍上一旁的高樹,俯瞰下面的情形。

兩輛馬車都幾乎被紮成了篩子,慌忙逃竄的身影伴着驚恐的尖叫聲。

她再想看清什麽卻是不能了,眼前漸漸模糊起來,胸口插着的那支箭讓她的皮膚像皮肉撕裂那般疼。

祝暄眉頭蹙起,下意識地扯住了那人的手臂,“你是……”

“你受傷了?!”

“別睡,撐住。”

“阿暄……”

夜幕深沉,稀疏的星子點綴在空中,月色泛着寒涼的光傾瀉下來。

躺在床上的人緩緩睜開雙眼,意識混沌之中還不自覺地皺起眉。

“嘶……”胸口處仍舊是昏迷前一般的疼痛感,她下意識地想去摸,卻只摸到一層輕薄的衣料,而被她藏在袖兜裏的匕首也不見了蹤影。

方才的睡意全無,祝暄猛地醒過神來。

匕首被放在枕邊,床頭的衣架上還挂着她早就穿在身上的軟甲。

“這是……哪兒?”她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便聽得從門外傳來的腳步聲。

是她十分熟悉的聲音。

房門被推開,一襲墨色長衫的男人端着飯菜走至床邊,“醒了,起來吃點東西。”

祝暄幾乎是下意識地握住了匕首,順勢拔出鞘:“別過來。”

那人腳步明顯一頓,轉過來望向她:“今天的襲擊是你一早安排的吧?還真沒見過哪家哪戶的小娘子,出門游玩還穿件軟甲在身上。”

謝峥遠輕笑了一聲,将飯菜擱到桌上,又湊過來想要檢查她聖上的淤青。

箭沒能穿透那件軟甲,只是在她白皙的皮膚上落下了一小塊淤青,瞧着倒也不怎麽嚴重,但他也實在放心不下。

“讓我看看。”

匕首在身前輕輕一晃,祝暄縮着身子後退,脊背抵在牆面上。

利刃剛巧劃過那人的手背,鮮紅的顏色順着那條新鮮的血痕滑落。

她只冷眼看着那人:“男女授受不親。”

謝峥遠卻像是并不在意手上的傷,只笑道:“你我做過幾載的夫妻,還說什麽男女授受不親?”

“上輩子是上輩子,這輩子我還沒嫁給你。”

“也沒打算嫁給你。”

“……”

屋裏的氣氛默了片刻,只聽得那人苦笑一聲:“好。”

“只死了一個車夫,其他人都還活着。”他說着拿出一只白淨的小瓷瓶,擱在床邊上,“藥在這兒,你自己塗。飯在桌上,你自己吃。”

謝峥遠也不再自讨沒趣,轉身就往外走。

“你為何會出現在這兒?”祝暄還是沒忍住問出了口。

按理說,謝峥遠現在應該正在北境領兵打仗,怎麽會如此及時地出現在上京城外?

這說不通。

“放心不下你。”那人說得理所當然。

“……”

祝暄沒再說話,只目送着那人落寞的背影走出去,心頭提着的一口氣才緩緩呼出來。

匕首上到底還是沾了幾滴謝峥遠的血。

她垂眸看着,忽地想起上輩子臨死前自己在他心口捅上的那一刀。

那時她滿口都是血腥味兒,那股溫熱的液體噴濺到臉上時,她也并沒有感覺到半點恐懼。

她就覺着,她這一輩子都栽在了這裏,一顆心都給了謝峥遠,還被他踩在地上踐踏,說什麽也不能白白受這些委屈。

謝峥遠跟蘇清環她總得帶一個走——

對了,蘇清環?

祝暄給淤傷處上了藥,又起床将衣服穿好,敷衍地喝了兩口粥。

她實在是沒什麽胃口。

謝峥遠說得沒錯,這次被襲就是她設的一個局,她也事先安排好了一切。

可現在想起來怎麽都覺得不對勁,那些人就像是真的要将她置于死地一般,若不是謝峥遠及時出現,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跟茗喜還能不能活着……

難不成有人提前知道了她的局,在其中做了手腳?

祝暄細細思索着,擡眼見那人仍舊伫立在門外。

他雙手背在身後,仰頭望着天空,怎麽瞧都是一副憂郁模樣。

他似乎是瘦了?

祝暄擰眉瞧了片刻,就見又有一人過來,看着身形像是無名。

“侯爺,那邊已經派人在盯着了,不過北境那邊瞞不過多久,而且您身上的傷還……”

“噓。”謝峥遠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無名乖乖閉了嘴退下,身後的門忽然被打開。

他回頭,就見祝暄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我有話要問你。”

蒼白的臉上勾起一抹笑,謝峥遠點頭答應:“好。”

祝暄向前跨出一步,幾乎與那人并肩,卻又擱着一臂距離。

“這裏是哪裏?”

謝峥遠:“我在京郊的一處院子。”

祝暄四下打量了一番,院裏收拾得還算利索,只是冷清得過分。

她接着問:“那你此番無召回京是為何?”

“我說了,我放心不下你。”

“……不說算了。”

祝暄恨恨咬牙,現如今這人根本就是個無賴,她就不該問這個問題!

“我說了。我說的都是實話,絕無半句虛言。”誰知那人卻不願松口了,望着她滿眼的真誠,“你若不信,我可以起誓。”

“謝峥遠,我沒時間陪你玩兒這種無聊的游戲。你難道上輩子殺我不過瘾,這輩子還想再來一次嗎?”

“……”

“謝峥遠。”祝暄冷眼對上他的目光。

“好,既然你說你沒有騙我,那你現在就告訴我,上輩子為什麽要把我關起來,還喂我那碗毒藥?”

“……”氣氛幾乎是凝固在那一刻。

這件事注定是他們之間掰扯不清的存在,是永遠會存在的傷疤。

即便是重生一千次一萬次,只要發生過,那道疤就不可能真正地愈合。

她其實有點後悔問了,“算了……”

可卻聽到那人緩緩開口,聲音還帶着些許顫抖。

“我是想保你。我從沒想過要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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