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 救她! 救她…求你
月光甚寒, 空曠的院子裏聽得幾聲蟲鳴,緊接着有女子輕笑了兩聲。
“真好笑啊。”祝暄垂着眼去看地上與那人并肩而立的影子,被月光在地上拉出老長。
“我這也算是活了兩輩子,還是頭一回聽說, 保護一個人的方法, 竟是要喂她一碗毒藥。”
“……”男人聽着她的冷嘲熱諷, 半晌沒說話。
他直直地站在她身邊, 兩人之間明明是伸手便能碰到的距離,可他卻如何都伸不出那只手。
“阿暄, 其實這便是我要同你說的。”
“我的身份……”他話沒說完,就覺得心口處的傷疤猛地一疼,身子僵在原處動彈不得。
“你身份怎麽了?”祝暄皺眉看過來, 只見那人蒼白着一張臉,嘴唇泛着青紫色,僵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她察覺到不對,目光在他身上掃了一遍。眼瞧着心口處的衣裳隐約被什麽東西浸透,血腥味蔓延開來。
那是她上次刺到的地方,難道過了這麽長時間傷口還沒愈合?
“你怎麽回事……”
高大的身影直挺挺地朝她這邊倒下來,祝暄慌忙伸手去接, 卻被驟然而來的成年男子的重量壓得一同摔在了地上。
“嘶!”她臉色白了一瞬,手指慌亂只見碰到了他的手掌,發涼的黏膩觸感讓她下意識地縮回手。
月色涼如水, 接着微弱的光她看到自己手上沾到的血液呈詭異的暗紅色。
那應是她方才用匕首劃傷的地方, 可血為何是這樣的?
祝暄心頭猛地一緊, 慌忙扶人坐起來:“謝峥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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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裏的人一動不動,面色慘白如紙,呼吸極重且短促。
她當即用盡力氣把人給拖起來半個身子, 恨恨咬牙:“謝峥遠你給我撐住。我還沒殺你呢,你敢死在這兒試試。”
那人的手指像是攥了她一下,祝暄明白他這是在回應自己,吊着的心也總算放下半分。
她費力地人扶進屋裏,無名總算是聞聲趕來。
“夫……小娘子,侯爺這是怎麽了?”
祝暄望了一眼床上那人,臉色微沉:“應是中毒了,牽起了之前沒好的傷。”
“府中可有郎中?”
無名搖頭:“沒有。之前把蘇清環處理過後,侯爺把人都遣走了。”
聽到蘇氏的名字,祝暄幾乎是本能地皺起眉頭,但眼下謝峥遠這個朝廷命官可不能死在她手裏。
“馬上去找郎中。記住,不能找太醫,他無召回京是死罪,也不能找對京中十分熟悉的人,最好是外地的,膽子小一些的。”
無名連聲應下:“是,屬下這就去辦!”
眼看着人急匆匆地出了房間,祝暄又在屋裏找了銅盆,想着讓人去打些熱水來。
偏偏這院子裏除了他們兩個再無旁人了。
屋裏那人還昏睡着,她只得給謝峥遠掖了被子,端着盆去找廚房,親力親為地燒了盆熱水。
祝暄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垂眼看着此刻床上表情極為痛苦的那人。
“并非我想救你。只是我阿爹的死因尚未查明,你還有用途。”
“否則,你即便是當着我的面七竅流血而亡,我連眼睛也不會眨一下。”
在熱水中浸過的手巾輕輕擦拭掉血跡,祝暄看到那人手上的傷口不知何時已然潰爛,此刻血肉翻出,還泛着隐隐的惡臭。
明明是一道輕淺的劃傷,竟在短短一個時辰裏成了這副模樣?
祝暄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匕首上。
匕首上有毒……匕首是謝峥遠給她的……
“咳咳咳!”床上那人猛地咳了幾聲,便見胸口的衣裳已被血浸透了一片。
祝暄想也沒想就将他的衣領扯開——
厚重的紗布早已被血浸透,沒被包住的地方又有數條傷疤,瞧着倒也不像成年累月的舊傷,反而像是前不久才落下的。
她一時間怔住,只盯着那一條條尚且泛着灰粉色的傷疤不知所措。
雖是同床共枕過幾年的夫妻,她卻從未見過他身上有過這樣多的傷疤。
謝峥遠此人,在那方面格外節制。
更何況校場的事務繁忙,一個月裏他有将近一般的日子要住在校場,剩下能留給她的時間本就不多。
故而他們才新婚不久,就僅一月一兩次。
祝暄也只當他是不解風情。
床上那人低聲呢喃着什麽,将她的思緒拉回:“阿暄……救她……藥……”
“什麽?”她湊過去聽。
“救她……去救阿暄……一定……”
救她?
“咚咚咚。”
敲門聲冷不丁響在門口,無名已然帶着郎中回來了,“小娘子,郎中到了!”
“請進來吧。”祝暄下意識得要起身,卻被人猛地扼住了手腕。
“清環,救她!求你……”
蘇清環?
祝暄心登時往下一沉。
只聽得門口已然傳來開門的聲音,她慌忙從謝峥遠手中掙脫開來,順勢将匕首塞進了袖兜。
望着床上那人額頭冒着細密的汗珠,臉色仍舊慘白得吓人,祝暄心中五味雜陳。
“無名,之後的你知道該怎麽做,我就不留下來了。”她說着重重呼了口氣,“照顧好你家主子。告訴他,我的事他不必再插手,就算幫了忙我也不會領情的。”
“可,小娘子……”無名還想要留人,卻只瞧見了祝暄決絕的背影。
已是天色初蒙,将軍府的大門仍舊緊閉。
無人注意,在暖香苑後身那棵合歡樹的枝幹上,正坐了個灰褐色的纖瘦身影,隐在開得正盛的絨花後。
祝暄俯視着院裏慌慌張張來回走動的人們,尤其是茗喜,頻繁進出院子,而後又拉着桃喜急得直跺腳。
“這傻丫頭……怕是急得将我吩咐的話都忘了。”
她喃喃着嘆了口氣,正準備找準時機從樹上跳下去,就聽到下面兩人的對話。
“姑娘一夜未歸,不會是出什麽事了吧?”茗喜說話都帶着哭腔,說完自己又連“呸”了好幾聲,“姑娘不會出事的,姑娘福大命大,一定平平安安的!”
“你再努力回想一下當時的情形。”桃喜耐心地在一旁提醒着,“姑娘是突然就不見的,還是被人擄走了?怎會有人憑空消失?而且當時她有沒有同你說些什麽?”
“那會兒馬車頂都被掀起來了,我只記得姑娘中了箭,等我再睜眼的時候人就已經不見了……”
“當時,當時,姑娘吩咐我說……”
——“茗喜,今日回去之後,盯着陳文曜的事就交給你了。”
——“無論如何,都要将他的舉動分毫不差地記錄下來。哪怕我不在府上。”
對了,姑娘那會兒就說了哪怕她不在府上……那是姑娘早就預料到了。自己會不在府裏?
“桃喜,我……我得去霜秋園一趟!”她說着就已經跑出了暖香苑。
“總算想起來了。”祝暄欣慰地望着她愈跑愈遠的身影,又垂眸去看站在原地的桃喜。
府裏的所有人都可以說是慌到了極點,但身為祝暄貼身伺候的侍女,桃喜到底是冷靜得異常。
她甚至仍舊按照以往的習慣,從廚房拿了她喜歡的點心送到裏間,又拎着食盒朝着霜秋園的方向去了。
“宮裏來傳聖旨了!所有下人都去前院聽旨!”
前院來了小厮挨着院子叫人,便見衆人都匆匆忙忙地朝着前院而去。
“聖旨下得倒是早。”祝暄尋了個落腳點跳下來。
她少時常喜歡爬到這樹上玩耍,昨晚便趁着夜色爬上了樹,偷偷觀察着院裏的一切。
府中小厮侍女的住所在後面的下房,因着府裏人少,桃喜跟茗喜又都是貼身的丫頭,便一人分了一間小屋子。
眼下祝暄徑自進了桃喜的房間,屋裏的陳設倒是規整,只是不知她想找的東西被放在了哪兒。
按茗喜所說,那日她從寒啓閣中毒回來之後,在旁照顧她的就只有桃喜她們兩個。
茗喜的性子她最了解,考慮事情從來都是個單純過頭的主兒,定然不會偷偷将那封信藏起來甚至不露任何破綻。
那麽就一定是另一個——桃喜。
按理說,桃喜是阿娘給她留的人,應是最妥帖不過的,她不會也不該懷疑到桃喜身上。
但昨日那晚酥酪的味道實在是讓她無法不在意。
同樣的味道,她上一次吃到是在重生前的侯府。那時府裏所有人都知她受不住熱,一到夏日就喜歡吃上一碗冰酥酪。
酥酪雖是傳統的甜食,卻是在她嫁入侯府之後真正興起。
在此之前她并未在家中吃過。
而一般的酥酪,為了豐富口感,都會在其中放入杏仁、核桃仁以及葡萄幹。
但祝暄在侯府吃過的,都是用新鮮的葡萄肉、櫻桃以及香梨做成。
這樣的做法,是上京城中的獨一份。
而桃喜做的那碗酥酪,裏面所放的恰好就是葡萄、櫻桃以及香梨。
如此一來便只有兩種可能。
其一,桃喜也是重生而來。
其二,桃喜在上輩子更名改姓,偷偷入了侯府。
那麽,她偷偷拿走那封信便有了順理成章的理由。
要麽是了解有關老将軍的死因,要麽就是還有什麽任務在身,不能讓她靠近事實。
“果然……”她從堆疊的首飾盒下看到了信封的一角,正準備拿出來,就聽到門外傳來匆匆的腳步聲。
“這到底是什麽事啊?姑娘不見了,不讓報官,反而要堵住咱們的嘴?”
“就是說!聽茗喜說,姑娘還受了傷,不會真的……”
“別胡說!姑娘若是出了事,那咱們将軍府豈不是要落到那個來歷不明的大公子手裏了?”
“唉……希望姑娘一定沒事!”
祝暄正欲離開,就聽到桃喜的聲音忽然打斷了那兩個小丫頭的對話——
“你們在這兒做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