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 內情 由着他們去鬧,越熱鬧越好
“姑娘?您可算回來了!”
茗喜正沏了一壺新茶往屋裏端, 就見榻上坐了個熟悉的身影,忍不住眼淚便淌下來。
“姑娘您是不是受了傷……對不起姑娘,都是我沒用……”
“好啦。”祝暄拉着她的手替她抹了眼淚,“我這不是好好地回來了麽?別哭了, 小心驚了福安。”
茗喜一哽:“福安……公主?”
她順着祝暄的目光瞧過去, 便見床上躺着個瘦小的人兒, 雖是這樣熱的天氣卻仍是緊緊裹着被子, 将自己縮成一團。
“也不知她是怎麽從宮裏跑出來的,遇着我時差點被人欺負, 整個人像是剛在泥坑裏打了個滾兒似的,我帶她從側門進來,哄了半晌她才肯換了衣裳睡覺。”祝暄說着臉色微沉。
倒是茗喜警惕了起來:“上次公主便是偷偷夜裏跑去了寒啓閣, 姑娘小心這次別是什麽苦肉計……”
祝暄沒說話,只瞧着床上那小丫頭熟睡的模樣,心裏五味雜陳。
若是從前遇着此事她定然不會聯想到皇帝身上,畢竟福安公主是他最疼愛的小女兒。
可她才從謝峥遠口中聽了那些事,明白黎慷無論是對待自己養大的孩子還是并肩作戰過的朋友,甚至是忠心耿耿的朝臣,都能毫不猶豫地利用跟殺害, 那麽他所表現出的最疼愛的孩子,又是否能夠逃過他精心設計過的每一個圈套呢?
此事沒有定論。
“別想太多。”祝暄拍了拍茗喜的手,“先莫要将公主在府上的事傳出去, 等一等宮裏的消息。”
若是皇帝大張旗鼓地找人, 那估計便是個坑。
若是派人在暗中尋找, 那說明他是真的在意福安這個女兒,到時候她再将人完完整整地送回去也不遲。
怕只怕這小丫頭被自己父皇利用了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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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暄默默嘆了口氣,轉而帶着茗喜到了外面。
“姑娘, 您之前說得讓我好好盯着霜秋園,我都記得,将陳公子的一舉一動都記下來了。”茗喜拿出一本小冊子遞過來,“只是現下府門口鬧得難看,咱們要不要做點什麽?”
祝暄翻看着冊子上的記錄搖了搖頭:“不必。由着他們去鬧,越熱鬧越好。”
左右現在她也無需顧忌什麽顏面,這些人既然是被安排來鬧得,那就把其作用發揮到最大,最好把事情鬧到聖上跟前。
她倒要看看黎慷到底還有什麽措辭跟手段等着她,又要怎麽來跟她解釋安排陳文曜入府的事。
“好。”茗喜不明所以,也只能乖乖應下。
主仆二人站了片刻,祝暄也将那小本子給翻完還給了茗喜,轉而問道:“桃喜呢?”
“桃喜說是要做些點心等姑娘回來,這會兒應是在後院的小廚房,奴婢這就去叫她。”
聽得這話她心中了然,“不必了。等她做好了将東西端來吧。”
她與桃喜之前有過約定,想必桃喜也是正在為此事做準備,她又何必去打擾,只消這麽等着便罷了。
議政殿,禦書房。
坐在案前的人捏着眉心重重地嘆了口氣:“朕乏了,你們都退下吧。”
卻有人當即跪在地上叩頭:“可是聖上,如今東南沿海地區澇災嚴重,稍有不慎百姓便會遭殃,何方之輩又豈堪被重用?望聖上三思!”
回想起方才內侍進來禀報的話,黎慷怒火直沖頭頂,手裏的折子登時朝着跪在地上那人砸去——
“那依你之言誰能被重用,你去嗎?還是要朕親自去!”
“聖上息怒!”
“現在知道讓朕息怒了,”黎慷氣得臉色發白,嗓音嘶啞難聽,“方才朕讓你退下的時候你怎麽不滾!”
那人再次叩頭,語氣中肯:“聖上明鑒,老臣一心都是為聖上、為百姓着想。若是當年的衍國公徐老在,也會是這樣——”
“嘭!”的一聲響,吓得守在外面的內侍們都跟着一個激靈。
黎慷怒不可遏的聲音從屋裏傳來:“你還敢提他!朕說過從徐申死的那一刻起,我大魏就再無衍國公!劉令之你項上有幾顆腦袋,還敢在朕面前提他?”
“咳咳咳——”
“聖上!”皇帝的貼身內侍匆忙進了屋,端着杯溫熱的茶水遞到跟前,“聖上同大人們說了這麽久怕是口幹舌燥,喝些水潤潤嗓子吧。”
那人一邊撫着黎慷的脊背,一邊朝跪在地上的劉令之使眼色。
劉大人眼瞧着自己再說下去保不齊皇帝會嘔出一口血來,到時候再降個殺頭之罪給他怕是得不償失,只得悻悻告退,出了禦書房。
“聖上,奴才扶您去榻上坐會兒吧。”貼身內侍将人哄着扶到了軟榻上倚着,又去拿了扇子過來給他扇風順氣。
黎慷半合着眼,只覺着心口悶得難受,腦海中不斷閃過徐申與祝振元在世時三人一同賞月聊天的場景。
“為什麽他們都死了,還要有人不斷地在朕面前提起……他們就這麽讓人難以忘懷嗎?”
“死都死了,還要擾人清靜!”
他一同亂罵,在一旁伺候着的內侍也不敢說話,只盡心地給主子揉着太陽穴,等人自己冷靜下來。
以往每次因衍國公和祝将軍之事發火時都是這樣。
罵罵咧咧半晌,黎慷總算是長舒了口氣。
他坐直身子,淡淡問了一句:“福安可有消息了?”
“回聖上,還沒有。城門當時就關了,公主應當還在京中。可要一戶一戶地去搜?”
皇帝沉吟片刻,嘆了口氣:“找個由頭去搜吧,朕就這麽一個公主……是朕對不住她。”
“是,奴才這就辦。”內侍答應着又提起另一件事來,“聖上,陳文曜的事已經在京中鬧開了,眼瞧着那陳家人都要到宮門口來,這……”
事情都堆到了一起,黎慷不由越發頭疼:“祝暄呢?”
內侍趕忙讓守在外面的侍衛進來禀報:“祝小娘子如今下落不明,屬下們曾去找過那些山匪,他們都說當日并未得手,只是恍惚瞧見了兩個高手把人劫走了。後來有人說在平遠侯府附近見過小娘子的身影。”
“……”皇帝臉色越發陰沉,手中的茶盞被重重撂在桌上,“原來是他。”
“來人,傳旨到嘉垅關。”
将軍府前廳的氣氛肅穆,祝暄面無表情地坐在堂上,垂眼瞧着地上跪着的男子。
“原本我還想着再忍你幾日,可眼下你都将事情鬧到街上去了。我也實在留你不得。”
“妹——”陳文曜的話在喉中一哽,慌忙改口,“祝小娘子,此事并非我所願,是有人去晁州找了我,讓我來冒充祝老将軍的私生子,我……”
祝暄眉尾輕挑,“有人指使你?那你且說說看是誰敢冒着掉腦袋的風險讓你來冒充将軍府的血脈?”
“是……是聖上!”他聲音幾不可聞。
“好啊你,現在都敢公然侮辱當今聖上了?”
陳文曜實在是個沒骨氣的,這會兒跪伏在地上爬到祝暄的腳邊:“我沒有撒謊!聖上還給我寫過信,還有、還有我屋裏那些金銀珠寶,都是聖上賞賜的!”
“陳文曜,這些話你若都想好了,我可以帶你進宮與聖上當面對峙。”
一聽這話,那人撲通一聲跌坐在地上:“我、我……”
祝暄看了旁邊的桃喜一眼:“我這裏有一份供詞,你且看看,若無異議就按上手印吧。”
桃喜會意,将之前寫好的供詞拿到了陳文曜面前。
“陳公子可得看清楚了,若日後這供詞遞到了衙門或是聖上跟前,可都是要緊的證據。”
那人顫巍巍地接過紙張,看着上面的字,豆大的汗珠一顆顆順着臉頰滑落下來。
如今事情已然鬧開,他不但沒能做成皇帝吩咐的事,還讓祝暄好好地活着,想來都逃不了一死,索性——
“我沒了好日子,你也別想!”他手裏不知從哪裏拿出來一把刀,當即便朝着祝暄砍了過去。
“姑娘小心!”
祝暄正欲拔出袖裏的匕首作擋,只見一淺檀色的身影張開雙臂擋在了跟前。
緊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回響在整個前廳,好在有幾個機靈的小厮上前按住了發瘋的陳文曜,踩掉了他手裏滿是血的短刀。
濃重的血腥味蔓延而來,祝暄慌忙起身接住倒下去的那人,聲音忍不住發顫:“桃喜……撐住,別睡!”
“叫太醫!快去請太醫!”
她身上檀色的衣裙被血染得發黑,一雙眼卻仍舊注視着祝暄,唇角似乎還帶着笑:“姑娘……”
“你先別說話,太醫馬上就來,馬上就來了。”滿地的血,滿屋的血腥味刺激着祝暄的神經,手都止不住地打顫,“你不能死,你才說了要一直陪着我……”
半個時辰前,暖香苑的涼亭裏,桃喜将做好的奶酥和冰酥酪端到了石桌上。
“姑娘,嘗嘗吧。”
“你做的自然都好吃。”祝暄笑着望向她,“不過有些事情我還是想要知道清楚。”
桃喜垂眸,眉眼間帶着淺淺的笑。
“能陪着姑娘長大,是奴婢的福分,護姑娘周全是郡主曾給奴婢下的命令。”
阿娘?
祝暄心尖微微一顫。
“當年郡主纏綿病榻,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故而讓奴婢來了暖香苑照顧姑娘的衣食起居,說即便是姑娘成親後奴婢也要随着一同去姑爺的府上。”
這倒是解了她上一世在侯府也曾吃到桃喜所做冰酥酪的疑惑,只是……
“可是阿娘的病不是早就治好了嗎?”祝暄不解。
她記得真切,當初阿爹遍訪名醫,總算是得了一劑藥将阿娘的病根醫治徹底。
在那之後阿娘日日氣色都不錯,還能陪她一同撲蝴蝶放風筝。怎麽到了桃喜口中成了另一番模樣?
提及舊主,桃喜忍不住簌簌落下淚來,“那時姑娘還小,将軍又軍務繁忙,郡主不願讓你們擔心才将事情瞞下來。實則那藥只是掏空了裏子來補外形,根本沒能治郡主的病。所以将軍戰死沙場的消息才傳到府裏,郡主便撒手人寰了。”
“若是好端端的一個人,怎可能這般輕易就沒了?”
祝暄心猛地一沉,眼眶也跟着泛紅,鼻子發酸。
“至于奴婢為何要将那封信藏起來,是因為不想讓姑娘冒險。姑娘從寒啓閣回來大半條命都要沒了,還拿着這麽一封信,奴婢自然不會再讓您涉險,這是郡主的囑托……奴婢不敢不從。”
……
眼下桃喜躺在祝暄懷裏,眼裏泛着淚光,啞着嗓子準備做最後的囑托。
“姑娘……郡主曾有遺言,希望姑娘好好的……莫要想着報仇……”
祝暄恨恨咬牙,打斷她的話:“你若不想我報仇,就給我活下來。否則我一定會提劍去找那人問個清楚,聽到沒有?”
桃喜緩慢地扯出一個笑容,便聽得外面有急匆匆的腳步聲。
“姑娘,太醫來了!太醫來了!”
一衆人趕忙給太醫騰出路來,祝暄更是滿身滿手都是血,抱着桃喜等着太醫的診斷。
只是來禀報的那人遲遲不肯走,幾次欲言又止。
“姑娘……”
祝暄察覺到不對勁,擡頭看過來:“有話快說。”
“姑娘……是宮裏來人了,內侍大人說聖上請姑娘即刻入宮。”
祝暄:“……”
她垂眼看着奄奄一息的桃喜,半晌沒說話。
太醫是個有眼力見的,趕忙道:“姑娘放心進宮吧,這位姑娘并未傷及要害,只是血流得過多,及時止血便無性命之憂。”
聽得這話祝暄也總算松了口氣,只是方才出了這樣的事,茗喜看着主子才出狼窩又要入虎穴實在憂心得緊:“姑娘……”
祝暄卻只淡淡地看向門口的小厮,沉聲道:“好,讓他們在門外候着。”
“茗喜,陪我回去更衣。”
她倒要看看,自己這位心狠手辣的表舅到底能給出一個什麽樣的答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