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 威脅 “我不怕死

祝暄進禦書房時, 只見黎慷正憂郁地站在窗邊,一襲明黃色的龍袍被屋裏的燭火映照得泛着晃眼的光。

“聖上萬安。”她盈盈躬身行了大禮,只聽得屋裏半晌的沉默。

皇帝似乎許久都沒動,像是直到她因腰上酸疼而晃了一下才注意到有人進屋。

“暖暖來了, 朕竟然都沒發覺, 快平身吧。”黎慷讓她起身, 略顯蒼老的臉龐上帶着敷衍的笑, “來人,賜座。”

內侍為她搬來坐凳, 祝暄這才直起身子謝恩。

“想來聖上是有什麽憂心的事,才想得入了迷?”

“你倒真是随了你的父親。”皇帝目光朝這邊看過來,眼中雖有笑意卻并不達眼底, “你父親當年也是這般,朕只要有心事他便能看透。”

“臣女不敢與阿爹相比,阿爹是聖上的左膀右臂,祝暄只是弱女子,既不能為國效力,也不能為聖上分憂。”祝暄說着擡眼去看皇帝的反應,“只可惜我阿爹命薄, 沒能多陪聖上幾年。”

命薄二字,她還刻意加重了些。

果然提到祝振元,黎慷臉上的表情明顯有了一瞬的僵硬, 可他還是擺出了一副惋惜模樣:“是啊, 振元是朕為數不多可以交心之人, 就如你與福安一樣。”

這話題倒是轉得有些意思了。

祝暄淡淡勾了下唇角,幹脆順着他的話往下說:“确實有些日子沒見福安,我正想着一會兒去皇後娘娘宮中拜見, 正好也去看一看她呢。”

“你今日怕是見不到她了。”

她佯裝皺起眉頭:“為何?可是福安生病了?”

皇帝重重嘆了口氣,“她不在宮中,這也是朕召你來的原因。”

祝暄點頭,忽然朝着黎慷行了大禮:“祝暄本以為聖上是因陳家人鬧到宮門才召我進宮。可聖上寬宏大量,自然不會與那些人相計較。是祝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還請聖上責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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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話明裏暗裏都是在向他讨要說法,黎慷又怎會聽不懂。

他默了片刻,笑着過去扶祝暄,“你是長央與振元的孩子,朕疼你都來不及又怎舍得責備?好孩子,快起來吧。陳文曜的事朕已替你查明了。”

祝暄起身坐回去,靜靜等着皇帝的下話。

皇帝看了一眼在旁邊伺候的內侍,那人立馬心領神會地将人給帶了上來。

被帶上來的那個身上的裝束瞧着是個侍衛,一進來便朝着兩人行了大禮,緊接着就是向她請罪,又将所謂的事情經過給祝暄講了一遍,熟稔程度幾乎讓人覺得是排練過無數遍的結果。

“此事是屬下辦事不力,請小娘子責罰!”

祝暄始終坐直着身子看也不看那人,“且不說你是聖上的下屬,我如今只是無父無母的平民,你向我行這等大禮對是不對。便是你當才那句讓我責罰,就已經夠折煞我的了。”

“聖上就在眼前,要打要罰自然有聖上定奪,你卻直接讓我動手,這到底是誠心悔過還是想将我也一并拉下去,在黃泉路上陪你啊?”

“姑、姑娘,這……”那人立刻朝着黎慷叩頭,“屬下萬死,求聖上開恩!”

“你是該死。”皇帝冷哼一聲,像是真動了火,“拖下去杖斃吧。”

話音未落,祝暄卻站起身來:“聖上。”

黎慷的臉色總算不再繃着,像是猜到她會如此,“怎麽,你這是要替他求情?”

祝暄沒急着說話,而是垂眸看向跪在地上那人,淡淡道:“祝暄是想親自監刑。”

此話一出,坐在案前的那人臉色都變了。

誰能想到一個弱女子會主動提出這樣的要求?将人活活打死時那血肉模糊的場面自然是無人願意目睹的。

她反而主動要求去看,這實在讓人心中一寒。

“畢竟我險些命喪賊人之手,說到底與此人也脫不了幹系。既然是仇人,那必然得讓我親眼看着死了才好。”她幽幽說道,“還請聖上答允。”

話都說到這份上,皇帝也只得應下,在心中卻也有了另外的盤算。

只是他這盤算尚未能交代出去,就叫祝暄準備離開的背影頓住。

她轉過頭來朝着黎慷又行了一禮,“前些日子我在阿爹的書房裏發現了些東西,上面寫着的話我看不明确,想着聖上是阿爹最敬愛的人,必然能夠讀懂那本子上的意思。只不過聖上日理萬機,祝暄也不能因這種私事來耽誤聖上的寶貴時間。”

“待日後有機會,一定拿來向聖上請教。”

黎慷望着她,面上雲淡風輕,握着筆的手卻陡然收緊,“好。等朕忙完這段時間,便叫你入宮。”

“還有一事,臣女忘了說。”

“何事?”

祝暄将袖裏藏着的紙條拿出來,遞給一旁的內侍,“勞煩內侍大人替我呈給聖上。”

“祝暄想說的話都在這上面,還請聖上務必看完。願聖上萬歲千秋,臣女告退。”

待人走後,內侍奉命将字條打開,卻被吓得“哎呦”一聲。

皇帝本就因着祝暄方才那副無畏的樣子而心情郁結,這會兒見他這副模樣,不由冷聲道:“一驚一乍地做什麽,讀!”

“聖上,這字條上說……說公主……在、在将軍府!”

燭火暖黃的光照亮堂上的牌位,單薄的身影跪在蒲團上。

“阿爹,阿娘,我不怕死。”祝暄望着牌位上父母的名字語氣堅定。

“女兒不孝,上輩子只顧沉浸在那段不幸的婚姻裏,都沒能發覺爹娘死因的蹊跷。如今上天既然給了我彌補的機會,我定然要親手将那人送入地獄!不惜一切代價。”

她朝着牌位叩頭,許久都沒有直起身子。

腦海中不斷地閃過在宮中看到的将人活活打死的那一幕。

活生生一個人被打得皮開肉綻血肉模糊,到最後連疼都喊不出來了,血沫順着嘴角流下,趴在刑凳上一動不動……

若說不怕是假的 ,即便她已經歷過一次生死。

眼下已是夜色濃重。

祠堂的門窗敞開着,偶有初夏的夜風吹進來,拂得燭火不安地跳動。

祝暄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緊緊攥着手中的帕子,卻是半晌都僵着不能動。

她這一夜都不曾回暖香苑,只跪在祠堂裏,直至天邊泛起魚肚白,有腳步聲匆匆朝着祠堂而來。

“姑娘?”茗喜在外面喚了一聲,又邁着小碎步進了堂裏,“姑娘,桃喜醒了,說想見您。”

聽得此話,祝暄合着的雙眼緩緩張開,眼底滿是血絲。

她跪了一夜實在是腿麻得動彈不了,這會兒只得朝着茗喜伸了手,被扶着站起來。

“姑娘小心。”

“她昨晚情況怎麽樣?”祝暄因腿麻路上走得不快,心裏卻急。

桃喜也算是阿娘留給她的最後得力之人了,若是桃喜出了什麽差錯,她怕是自責得無言面對爹娘的在天之靈。

不過幸好人已經醒了過來,她心中的罪孽感也實屬減輕了些。

“昨晚倒是沒折騰,我們一直留意着。太醫開的藥也該抹的抹了該吃的吃了,現下雖然瞧着臉色不大好,但也仍舊是能說出話來的,還算不錯。”茗喜将情況禀報了,還讓祝暄不用太着急。

祝暄點點頭,卻仍是不敢慢下腳步,盡可能地想要快點見到桃喜。

“她現在可能吃東西了?要不讓廚房給她熬碗魚粥,要将肉熬得碎碎的,粥也要稠一些。”

茗喜卻忍不住笑她:“姑娘如今真是将桃喜當成救命恩人來看待了,她知道了可不得高興壞了。”

“她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被她這麽厲聲一糾正,茗喜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忙應着點頭。

祝暄腳底下那麻酥酥的感覺也好了不少,俨然腳下生風一般朝着暖香苑去。

桃喜這才醒過來,身子尚且虛弱,只強撐着同她說了幾句話便又睡下了。

祝暄讓人又請了太醫來看,自己則是回了寝房。

昨日事雜,她都沒來得及去照顧睡在自己屋裏的福安,這會兒一進門就見人正坐在鏡前準備梳妝。

聽到門口的動靜,福安扭過頭來看:“是暄姐姐回來了嗎?”

“是我。”祝暄笑着繞過屏風進了裏間,“怎麽也不叫人進來伺候你?”

本是十分尋常的一句話,卻見小丫頭眼圈都紅了,一把抱住她的腰埋頭哭起來。

“暄姐姐……我想青芳了……”她說着哭得越發厲害。

祝暄猜到了幾分。

她撫了撫福安的脊背,又讓茗喜等人退下,這才垂眼朝她溫柔地說道:“可是宮裏出了什麽事?你若信得過我,不妨同我說。”

“我自然是信得過姐姐的,姐姐已是我除了父皇母後最信任的人了。”她說着打了個哭嗝,又抹了把眼淚。

“前些日子我說錯了話,父皇發了好大的脾氣将我禁足。可我聽說之前你府上的那只貓死了……我心中實在愧疚,又聽說黑貓是最有靈性的,就想着雖然不能為它做場法事但能給它燒些紙錢也是好的。”

“可是原本一切都好好的,我燒紙錢,青芳替我把風。可我才将東西收拾完,轉身就不見她人影了,就連宮裏也沒人看到她……”她說着眼淚又簌簌落下來。

福安緊緊攥着手裏的帕子,像是回想到了什麽可怕的事情:“翌日一早,我就聽說從禦花園的池裏打撈上來一具屍體,我去看了,那就是青芳……”

“我去求父皇查清此事,可父皇不管,母後也不願幫忙,還說她是賤命一條死有餘辜。可她是從小陪着我長大的……我……”

福安已然哭泣不止,祝暄也将事情聽了個大概。

宮中有人橫死原本也不是什麽新鮮事,查明死因也是情理之中,可聖上和皇後的态度已然證明此事有蹊跷。

所以青芳的死必然是聖上跟皇後意料之中,只不過不想将寶貝女兒摻和進來。

記得之前茗喜說過,福安去寒啓閣就是青芳一直陪同,在旁挑唆,看來是知道不少不該知道的事,這才被處理掉了。

只可惜了一條人命,再加上在議政殿被活活打死的侍衛,那也不過是皇帝為了全身而退找的替罪羊……

祝暄不由面色凝重。

也對,連自己最好的朋友都能随意殺死的人,兩個宮裏的奴才對他來說又算得了什麽?

她蹲下身子與福安對視,柔聲問道:“所以你是因為害怕才從宮裏跑出來的?”

福安下意識地點頭,卻又搖了搖頭。

“我在青芳手裏發現了一塊玉佩,瞧着倒也不像是什麽貴重物品,想着說不定能夠以此查明兇手是誰,故而将東西收了起來。誰知第二日我扮成宮女的模樣偷偷到禦花園時,便見有人在青芳屍體曾放置的湖邊找着什麽東西。”

“我是一路追着他才從宮裏出來的,只是才出來就不見人影了……”

能夠讓身嬌體弱的小公主跟着追出來的路,必然不是需要飛檐走壁。

可那人竟然如此熟悉宮裏的小路,想必也是對皇宮十分熟悉……可若這人是聖上身邊的人,又為何要往宮外跑?

事情的真相仿佛又被一層濃霧蒙上,祝暄皺着眉頭思忖着,還不忘安慰身邊的小公主。

“福安別怕,只是如今聖上正命人尋你,你可要回宮?”

福安皺着小臉猶豫道:“可是青芳的死因我還沒能查明。”

“此事我自然會幫你的。”祝暄淡淡笑着補充道,“但若你不想回宮,我也能替你去向聖上求情,讓你多留在我這兒幾日。”

小公主聽得這話眼睛都亮了,抱着她的胳膊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樣:“暄姐姐,我不想回去。”

“好,那便不回了。”

院裏蟬鳴漸起,晌午的風吹得人心情有些許煩躁。

福安受了驚吓這兩日略有嗜睡,用過午飯便又躺在榻上小憩,祝暄便到了院裏的涼亭坐着。

眼下茗喜捏着扇子給她扇風,“姑娘這幾日又是幫公主找人,又是照顧桃喜的,都不曾好好休息,不如也回屋睡一會兒吧?”

祝暄捏着眉心搖搖頭。

她沒心思睡覺,事情都堆到了一起,皇宮那邊除了讓人捎來了幾句口信之外再無其他,諸多事情都沒有進展,她煩躁得很。

“姑娘,聽說今近日北境的仗越發難打,好像是說哪位将領受了重傷。”

祝暄擡眼看過來,終是提出了自己一直以來的疑問:“這些話你都是從哪兒聽來的?”

茗喜哽了一下,有些心虛:“就……街上到處都有人在說啊。”

“恩?”

被祝暄這麽狐疑地看了半晌她終是撐不住了,“是奴婢一直托采買的劉媽媽幫忙打聽的。起初只是因為姑娘得了賜婚,想替姑娘打聽明白那平遠侯是個什麽樣的人,後來就一直打聽着……”

“你怎麽知道她說的就是真的?”

“姑娘不知道嗎,像劉媽媽她們這個年紀的女子最是八卦,消息也靈通。我記得入府之前,我家有點什麽事那外面的大娘嬸嬸們從來都是比我知道的還要早!而且消息也都十分準确,我之前說得那些不也是沒有差錯的麽?”

這倒是。

祝暄不由笑着點點頭:“所以你方才說的受了傷的将領是誰,劉媽媽可有告訴你?”

“姑娘想想還能有誰啊!”茗喜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最有可能的也就只有侯府的那位了。”

祝暄臉上的笑容一僵,忽地想起自己從侯府回來時那人病恹恹的模樣。

謝峥遠身上的傷尚未痊愈,又中了她匕首上的毒,還要緊趕慢趕地回到北境,想來情況确實不容樂觀。

——“若我沒猜錯的話,你手裏此刻正有一樣聖上讓我去将軍府尋的東西。”

——“西北兵器庫的鑰匙。”

耳邊忽然回響起那人的話,祝暄不由皺眉。

對了,那把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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