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瘋了

假期裏,心月主動緩和了和媽媽的關系,她們每天一起做飯,一起打掃衛生,一起上街買菜,一起看電視,媽媽的心情也好了許多。

這天心月和媽媽在院子裏做炭餅,鄰居領着個高個兒小夥子走進門來,說是來找心月的。

心月擡頭一看,是同學何俊江,她起身招呼鄰居進屋喝水,鄰居還要去地裏幹活,擺擺手走了,只留下何俊江拘謹地站着。

心月問他:“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何俊江看起來非常緊張,傻笑着說:“你家真不好找,我問了好多人。那個,我是來送開學通知書給你的,因為…那個,你今天一上午都沒去學校,老師就讓我帶來給你了。”

心月突然想起今天是拿通知書的日子,而她已經把這件事徹底忘記了。

何俊江把雙肩包斜挎在胸前,從裏面拿出了一個牛皮紙信封。

“哦,我忘了。”心月說着忙摘掉一只烏黑的手套,接過了通知書,側身請何俊江進屋,“謝謝你啦,快進來吧,我倒水給你喝,這天夠熱的。”

何俊江看了一眼一言不發埋頭幹活的心月媽媽,不好意思進門,搖頭退回到門邊,嘴裏說着要回去了的話。

心月送他出去,“嗯,那你慢點走,很謝謝你了。”

但何俊江的步伐遲疑,也沒有想立即離開,他站在院子外面猶豫了一下才說:“寸心月,你出來一下。”

他的語氣突然堅定,目光灼灼,心月感到一絲慌張,但還是脫下手套走了出去。

在院牆外面,隔絕了心月媽媽的低氣壓,何俊江有些哆嗦地拿出一封像賀卡一樣的信,信封上面粘着粉紅色的愛心,“這是給你的…是我一直想對你說的一些話。”

心月能感覺到對面這個男生突然失衡的心跳速度和躁動的呼吸,甚至連他手上的信都在微微顫動。

但她沒有接下那封信,只用平靜而冷漠的語氣回答:“你有什麽話直接現在說吧,我媽不讓我收別人的東西。”

何俊江有些反應不過來,話噎在喉嚨裏,眼神都不知道該放哪兒。他在大太陽底下站太久了,汗水流到臉頰上,辣乎乎的,而心月一直冷眼看他,又讓他的心如墜寒窟。

看着心月冷漠的表情,何俊江終于崩潰,把信直接塞在心月手上,轉身就要走。心月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何俊江的手腕,把信塞回他手裏,他立時愣住了。

心月美麗的眼睛直視他,這是他第一次這麽近地看她的臉。

冷若冰霜,不屑一顧,殘忍且決絕。

“真的不用這個,我不喜歡這樣,你沒什麽話我就要進去了。謝謝,但是我不需要。”

說完心月轉身走回院子,她深刻意識到自己是個冷酷寡情的人,雖然知道這樣做會傷害到對方的情感和自尊心,她卻毫不在意。

心月戴上手套繼續幹活,寸文秦頭也不擡地問:“他跟你表白了?”

“沒有。”

“他喜歡你。”

“……”

“你怎麽想的?”

“這事沒什麽重要的。”

高中時期的心月仍然習慣做一個獨行者,她的冷漠态度讓同學們敬而遠之。何俊江又成了她的同班同學,不過心月沒有單獨和他說過一句話,甚至路上遇到也裝作沒看見,她沒有刻意這樣不近人情,只是實在提不起精神與人交流,甚至連個友好的表情也懶得做出。

班裏有幾個比較皮的同學,串通好了要幫一個男生追到心月,課間擠眉弄眼朝心月扔紙條,心月直接無視,落在手邊的紙條她也不管不看。那男生也不氣餒,自己換了座位挨着心月坐,整節課盯着她看,心月卻不為所動。男生得寸進尺,直接搶走她的耳機,心月忍無可忍發起火來,使勁拍了桌子,揪着那男生的衣服把耳機搶了回來,弄得大家都很尴尬。

在心月生日那天的晚自習,那個男生在心月桌上擺了蛋糕和紅玫瑰,說是要道歉,卻壞笑着坐在心月座位上,說要圓心月一個願望,只要心月和他說一句話,叫他起來他就馬上起來,全班同學都興奮地等着看好戲。

誰知心月一言不發,直接把凳子連人一起扯了出來,把蛋糕和花放到地上,坐下前還拿抹布擦了擦凳子,那個男生縱使臉皮再厚也受不了這樣的打擊,惱羞成怒将蛋糕和鮮花重重摔進牆角的垃圾桶裏,摔門而去。

而心月只是默默打開看了一半的《飄》,把耳機藏在袖子裏,捧着頭看書,仿佛無事發生。

經過這件事,班裏就更加沒人和她說話了。在同學們眼裏,她性格孤僻古怪,難以相處。

除了成績總是倒數和數學老師毫不掩飾地讨厭她之外,心月的高中生活也沒什麽不開心的,她的磁帶放音機已經被擱置,随身聽換成了一個精巧的紅色MP3,喜歡的歌手也從小剛、阿杜變成了後弦、許嵩。

很快到了高二分班,心月選擇去了文科班,在新班級的最後一排,有個和她一樣喜歡上課開小差的女同學,名叫戴靜。初次見面時戴靜就自來熟地同她打招呼,誇張地贊嘆心月長得美,好像也不介意心月總是板着個臉。心月喜歡這個女同學爽朗的性格,便沒有刻意冷淡,漸漸同她熟絡起來。

心月自己的生活一派平靜,可她媽媽卻遭遇了人生中另一個更大的坎兒。

寸文秦一直是個暴脾氣的人,心月在小的時候也常常挨她的打,所以當心月聽到人們說媽媽是學校惡名在外的“魔鬼老師”、“學生殺手”後,她并不感到意外。

只是這一次的打學生事件,不是老師體罰教育調皮搗蛋的學生,而是老師精神病病發,将學生毆打致傷。

心月後來從學校領導那裏得知了事情的經過,一個常被寸文秦體罰的男孩子在課間的時候往寸文秦杯子裏吐了口水,這事被其他學生打了小報告,于是寸文秦用大半節課的時間體罰那個吐口水的男孩。

寸文秦罵人的聲音很大,教務處的領導來教室一看,只見小男孩衣服被扯爛了,頭上好幾個包,手上和臉上紅紅腫腫的,耳朵也被撕破了,血流了一脖子,十分駭人。

校長趕緊把人帶去醫務室包紮,而心月媽媽卻不依不饒地追下樓,一定要那男孩交代幕後主使,她在空曠無人的操場上大吼大叫,質問誰要害她,聲音賽過了很多個班級一起朗誦課文的合聲。

她确信有人要毒死她,這個孩子就是被派來下毒的“奸細”,有相熟的老師去勸她,被她癫狂亢奮的模樣吓到不敢靠近。

寸文秦把校領導全都罵了個遍,話說得難聽,還專門揭人家的短,暴露些領導收禮卡錢的黑幕,甚至還要沖過去打人,把學校攪得雞飛狗跳。在那幾個小時裏她都前言不搭後語,又哭又叫,顯然是瘋掉了。

學校輾轉聯系到了心月的舅舅,舅舅趕來學校才把人勸住。

舅舅生拉活扯好不容易把心月媽媽帶回家裏,在和學校的領導打電話商量着要把人送去精神病院的時候,媽媽偷聽到了這段被刻意壓低聲音的對話,當時就翻牆逃離了舅舅家。

她是從後山跑掉的,途中偷偷騎走了別人停在地邊的摩托車。

事情發生的那天晚上,心月下了晚自習回到家,看到院外地上躺着一輛沾滿紅土的男式摩托車,她進屋剛想開燈就被人大力扯到一邊,瞬間吓得魂飛魄散。

“別開燈!”

是媽媽寸文秦的聲音,她還摸黑把門上了兩道鎖,又拖過一個沙發抵住門。

“媽!你吓死我了,你做什麽?”

媽媽不回答。

心月覺得奇怪,問:“怎麽了,咋個不開燈,什麽都看不見。”

寸文秦低聲說:“有壞人跟着來了。”

“什麽壞人?你怎個了?”

寸文秦的聲音愈發低沉:“你爸爸花錢請人來殺我了。”

心月覺得這話很離譜,“啊…你在說什麽?”

“他們告訴我了,我是不得不死的人…趙繼新要殺我,臭婊子哄他的…要我死了…”随後媽媽發出一陣詭異混亂的低語,讓人完全聽不出任何意思。

心月被媽媽吓住,迅速伸手把燈打開,然後就看到媽媽像一頭受驚吓的野獸一樣,鼓着眼睛死瞪着門,微弓了背,兩只手抓成爪狀定在半空。

心月被吓得後退兩步,忙問:“媽!你怎麽了?媽!”

寸文秦轉着眼球看向心月,臉上是悲傷而絕望的表情,“你爸爸要結婚了,我不死他領不到結婚證,他喊人來殺我了…”

心月一時間不知該不該信。

寸文秦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猛地繃直了身體,邊走邊說:“你守好門,我去拿刀來…”

心月忙上前抱住媽媽一起倒在了沙發上,大喊:“媽,你怎麽了,你不要吓我。”

寸文秦掙脫開,雙手緊緊抓住心月的肩膀,用偏執而專注的神情問:“我跟你爸要離婚,你到底要跟着哪個?”

心月急忙說:“我跟着你,我們是一起的,我怎麽可能和他去。”

心月已經看出媽媽的不對勁,只好緩緩順着她說話,盡力安撫。

寸文秦看着心月,眼神漸漸失去了焦點,變得呆滞。心月伸手輕輕環抱住媽媽,輕輕拍打她的背,說:“沒得事了,沒得事了,不要怕。”

這時候有人進了院子,又很快敲響了房門,心月聽出是舅舅的聲音,趕忙起身去開門,卻被媽媽一把拉住。

“不要開,他們是一夥的,抓了就要帶我去美國,趙繼新派人來了…”

眼見媽媽又開始胡言亂語,心月趕緊起身把門打開。

寸文秦見心月不聽她的話,氣得咒罵起來,跑進後屋的廚房去了,舅舅和舅媽一行人才進了屋子,寸文秦就拿着菜刀奔了出來,所有人都本能地後退躲避,而寸文秦似乎只是要拿刀吓唬人而已,并不是真的要砍,虛晃幾下後,她崩潰地大喊:“滾出去!給我滾!”

舅舅身材高大,兩步搶上前去,扣住了寸文秦的手。

寸文秦被連夜送進了市裏的精神病院,這是她第一次發病。

一個多月後,寸文秦出院了,母女倆很有默契,誰也不提這件事。心月每天都會提醒媽媽吃藥,因為媽媽雖然知道自己病了,卻十分抗拒服藥。她覺得這病丢人,也覺得自己已經完全康複了。

寸文秦的學校建議她停薪留職,等病情穩定點再去上課,因為她暴力虐丨待學生這件事影響惡劣,家長和學生的意見都很大。

但寸文秦不同意校領導的建議,畢竟少上一天班就少領一天工資,這次住院已經花了她許多錢了。而且她認定,一肚子壞水、始終針對她的校長,是要想辦法弄掉她的鐵飯碗,她乖乖聽話回家歇個一年半載,再想回來上課就不可能了。

于是她天天去糾纏校領導,領導既怕她,更煩她,雙方最後互相妥協,寸文秦可以立即上班,但需要去另一所更為偏僻的鄉村小學裏任教,那裏遠離城鎮,回家一趟要走近半小時的山路,然後才能坐上車。車子還要走一個半小時的彈石路段和一個小時的柏油路段,才能到達縣城。

寸文秦沒有猶豫,她辦好手續後,簡單打包了幾件行李就去了,臨走前她帶心月去買了部手機,還把存折留給了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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