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心亂了
心月的飯只吃下了三分之一不到,她常年患胃病,腸胃炎犯了便容易反酸胃脹,吃不進東西。人不好好吃飯胃病也就更加嚴重,周而複始,已經拖成個難治的老毛病,隔三差五就犯一次腸胃炎。
她拿出藥箱,将各種中西胃藥、退燒藥、止疼藥全部找出,随意看了幾眼上面寫的适應病症,挑選出她覺得應該有效的藥。
一直以來,她在生活上都比較粗糙随便,吃喝都是能應付過去就行,平時生病了也主要靠硬扛,從小到大都沒去過幾次醫院。因為分不清自己全身酸疼,鼻塞咽痛,發燒冒汗的症狀是哪種感冒,她幹脆将風熱、風寒、抗病毒的沖劑全混在一起喝下,怕這些藥刺激腸胃加劇胃痛,又喝了疏肝和胃的柴胡沖劑,補吃了兩顆飯前忘吃的胃藥奧美拉唑。吃完這些藥便昏昏沉沉地回床上睡着發汗。
她記着晚上會有人來見面,本想歇一會就起來梳洗,誰知這一覺直睡到日頭西沉的傍晚時分,她才被敲門聲吵醒,卻不知道外面是何俊江還是趙齊。
開門前她看到鏡子裏的自己邋遢得緊,臉上浮腫不說,頭發又亂又油,身上也散發出一陣陣難聞的酸味。無奈,她只能先找了個帽子戴上,遮住蓬亂的油頭,又往身上噴了些香水,這才開門把人迎進來。
何俊江給她帶了兩籃潔白馨香的栀子花,說是路上看到有兩個可憐的老人在擺攤,他不忍心便連籃子一起全買下來了。心月愛花,也欣賞何俊江這樣善良的舉動,她發自內心地笑出了嬌憨驚嘆聲。
好在心月屋裏的花瓶夠多,她找來剪刀準備修剪花枝,何俊江問她為什麽在家也戴着帽子,心月便不好意思地說:“我剛睡醒,一天都沒洗臉。”
“那你去洗吧,我來搞這個。”
何俊江說着就接下了剪刀,心月也不再客氣,拿了衣物進衛生間洗澡去了,等她洗好出來,何俊江已經将花插好分置在房間的各處,連卧室也有一瓶。
“好香啊!”心月感嘆。
“你喜歡就好。”
何俊江轉頭看到心月換上了一襲寶藍色絲綢長裙,身姿曼妙,正一手用毛巾捂着濕答答的頭發,一只手往櫃子裏拿吹風機。吹風機的線和一堆數據線糾纏在一起,心月甩了幾下沒甩開,他走過去幫心月理好線插上電,輕聲說:“我來幫你吹吧。”
他帶着一種急切的壓迫感靠近心月,沒等心月說出什麽同意或者拒絕的話,立即扣動開關,吹風機轟響起來,将她肩上的一縷縷頭發吹得上下翻飛。
兩人擠在洗漱臺邊的小空間裏,心月有意回避看到鏡子裏挨得很近的兩個人,便面牆站着,何俊江在她身側,只吹得到身後的頭發,他不敢貿然上手觸碰,只好先關了電,對心月說:“你把頭發攏到後面。”
心月本來緊張得一動不動,聽到這話,開始動作僵硬地往後捋頭發,手指與發絲糾纏不清,往後捋去的頭發又被指尖帶回,她愈發緊張,雙手微顫,頭發越纏越亂,何俊江無法袖手不管,安慰說:“沒事,我來,你先拿着吹風機。”
他把吹風機輕輕放在心月手上,手指微微張開,兩手自心月下巴處開始往後撩頭發 ,指尖劃過她頸上的皮膚時,他能感覺到心月猛然收緊了肩膀,周身顫栗。
看着心月自後頸往前的一片溫潤細膩的起伏,何俊江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呼吸變得遲緩而沉重,連說話的語調也失去穩定。
“心月,把吹風機給我。”他沙啞着嗓音說。
而她卻将吹風機抱緊了,聲音皺巴巴的,像驚恐的小鹿,“我自己來吧。”
她把頭抵在牆上,肩頸縮成一團,耳尖已經緋紅,從鏡子裏看得到她連眼睛都是閉起來的,這全身戒備的姿态顯然是在抗拒。
“那好吧。”何俊江識趣地走開了。
感覺到對方離開,心月睜開眼睛,看到鏡子裏紅撲撲的一張臉,心中十分躁動。她努力平複心情,将風力調到最大,想要掩蓋住自己的心跳與呼吸聲。
客廳裏,何俊江正在幫她打掃屋子,原先桌上吃了沒收拾的快餐盒也被清理幹淨了,他見心月吹好了頭發,便說:“再等等,外賣快到了。”
“怎麽好意思讓你幫我拖地呢?”心月上前去搶他手裏的拖把,何俊江制止住她,說:“別客氣,順手的事情,就當運動了。”
心月背着手嬌俏一笑,說:“那我泡茶給你喝。”
“好。”他笑着回應,幹得更加賣力。一個幾乎從不幹家務的人,卻幫心月拖了兩遍地板,并且連心月平時疏于清潔的桌櫃茶幾,他也擦得幹幹淨淨。
外賣很快到了,竟是很豐盛的三菜一湯,何俊江向心月介紹主菜:“嘗嘗這個三七炖土雞,補血養氣,滋補得很,就适合生病的時候吃。”他給心月盛了一碗湯,說:“這溫度正好,快喝了。”
心月已然全身心地放松了下來,不像平時那樣拘謹,她開心地享受着這男人對她的殷勤照料。
吃了一會,門外有人敲門,何俊江放下碗筷去開門,外邊是一個年輕的男人,兩人對視一眼,都有些驚愕和尴尬。
心月走過來爽朗地笑着說:“趙齊,你來啦!快進來吃飯。”
趙齊瞟了一眼身旁的中年男人,臉上滿是疑惑,屋子裏熱騰騰的飯菜香味混雜着濃烈的花香以及洗發水的味道,心月亢奮的情緒和緋紅的臉頰讓他很難不懷疑兩人在他來之前是不是做了什麽。
他任由心月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拽到沙發上坐着,心月去廚房幫他拿碗筷,桌子上擺滿了餐盒,他只好把手上的兩提水果和一份牛肉面放在了桌腳處。
兩個男人尴尬地互相點頭致意,心月拿着碗筷出來了,趙齊站起身,執意要走,“你們吃着,我先走了,我還要去醫院。”
“吃完飯再走。”心月說。
“我吃過的,只是來看你好點沒。”趙齊語氣冷淡,目光複雜,見心月一臉鎮定自若絲毫沒有心虛的意思,反倒激起了他的脾氣,于是說完話白了心月一眼賭氣似地走了。
“我好很多了。”
心月追出門外,對方卻頭也不回,一聲不吭。
她朝着樓梯處那堵破敗的灰牆大聲喊:“趙齊,你騎車慢點!”
對方還是沒有應答。
“他是你朋友?”何俊江問,言下之意是問是不是男朋友。
“不是,他是我弟弟。”心月說着,聽到樓下摩托車發動的轟隆聲,嘴角勾起一絲壞笑。
何俊江疑惑地問:“我怎麽記得你是獨生女,沒有弟弟吧。”
“他是我爸爸和別的女人生的兒子。”心月平靜地解釋。
何俊江:“哦,懂了。”
心月指了一個身後的方向,邊吃邊說:“他在那邊藝術學院讀書。”
何俊江:“那挺近的,我開始還擔心你一個人住這邊沒人照應。”
心月笑了,開心地說:“是啊,我弟他對我可好了,早上我發燒燒得眼睛都看不清東西了,多虧他來看我,還給我買了藥和吃的。”
她像小孩子炫耀自己收到的禮物一樣,放下碗筷拿起趙齊買給她的藥展示給何俊江看,何俊江雖然覺得她的舉動有點說不出來的怪,但還是翻看了那些常見的藥,說:“好,對的,都是有效的,有這個乙酰氨基酚成分的都可以。”
心月看到桌腳處的兩個袋子,高興地說:“啊,他還給我帶水果來了,香蕉和蘋果,你要吃嗎?還有牛肉面啊?”
何俊江尴尬地笑笑,“我,我還在吃飯呢,你也先把飯吃了再吃水果吧。”
心月搖搖頭,“我吃好了。”
“你就吃那麽點?”
“嗯,吃多了怕胖。”
“這可不行啊,你又不胖!再過來吃點。”
“胖了就醜了,我原先胖到六十多公斤,醜死了。”她的語氣不知不覺間變得嬌嗔生動起來,用食指和大拇指比劃出一個誇張的大圓臉,“臉那麽大,像加菲貓,哈哈哈,我的天呀,我可是天天跑步跳舞累死累活才瘦下來的,現在可不敢多吃了。”
“放心吧,你不會醜的,胖點更可愛。”
“是不是啊?”心月坐回到餐桌旁,拿起水果刀削蘋果,笑意盈盈地等着這套暧昧說辭的必然回答。
何俊江一臉認真:“我說真的!”
“好吧。”心月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那戴靜現在多重啊?”
何俊江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但見心月仍是一派天真爛漫的表情,他的眼神開始閃躲,“這個不曉得…好像,好像是五十多吧。”
“哦。對了,現在都快八點了,你那麽晚回去她會不會生氣呀?”心月睜大眼睛,又問:“你跟她說你來看我了嗎?”
何俊江捏着筷子,筷子上的菜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他原本以為自上次來看過心月後,兩人的心意至少是相通的,僅僅是沒捅破窗戶紙,但此刻心月的态度卻像是起了變化,有意說起戴靜來提醒他,提醒他他是一個結了婚的男人,妻子是兩人共同的熟人,這是一段危險而麻煩的關系。
和往常一樣,他總有很多不及時回家的理由,不想跟妻子戴靜說,就直接跟在家操持家務的丈母娘打招呼,由丈母娘轉告,便省去了夫妻互相查崗吵架的麻煩。
他轉念又想這會不會是心月的試探,她想知道自己到底敢不敢,心意是否堅定。
“沒說。”他快速地刨了幾口飯掩蓋自己的緊張。
心月只是雲淡風輕地“哦”了一聲,繼續認真地削蘋果皮。
何俊江吃完碗裏的飯,放下筷子,說:“那我走了。”
“好啊,別太晚回去了。”她一圈圈拎起完整的蘋果皮成長條放進垃圾桶裏,又将蘋果一分為二,笑着說:“來,你一半我一半。”
何俊江拿好了包,接過蘋果,臉上漾起甜滋滋的笑容。
“走吧,我送你下去。”心月說。
外面天已經黑透了,樓梯裏只有聲控的老式燈泡,需要隔一會兒就拍手跺腳燈才亮,兩人順着幽暗破舊的樓梯往下走,各自細細咀嚼着蘋果。
老舊斑駁的牆上印着他們的身影,一男一女,挨得很近,有時分開,有時重疊,像一對戀人。
心月開口打破沉默:“何俊江,謝謝你來看我,耽誤你那麽多時間真是不好意思。”
“應該的,都是朋友嘛。”他也順勢将話說得客氣。
到了樓下,心月看着他把車倒出來,正要揮手道別時何俊江降下車窗,伸出頭來問她:“心月,我下次還能來看你嗎?”
她做出爽朗大方的樣子,大聲說:“為啥子不可以,随時歡迎啦!”
回到房間後,心月坐在梳妝鏡前看着自己,感覺心情愉悅,她笑得不可抑制,然後突然狠狠扇了自己一個耳光,将那些癫狂的笑容驅散。
她盯着鏡中空洞破碎的一雙眼睛,喃喃低語:“寸心月,你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