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寫在後面的話
寸心月的故事講完了,我總算見到了她本人,還好,她活了下來。
和想象中孤僻、尖銳的烈性子不同,她看起來十分柔弱內向,嘴角總挂着淡淡的微笑,很有禮貌的樣子。
或許是大病初愈的緣故,她的樣貌也不像原先照片裏那麽好了,臉色蠟黃,瘦得皮包骨,身形僵硬,走起路來微微地駝背含胸,整個人看起來很緊張,很拘束。
自她回來後便成了家中的話題焦點,從嫂子與景華媽媽的閑話裏我得知,心月随她小姨回家這些天大包大攬花了許多錢。
那天嫂子與她們在縣城超市裏碰到就一起逛街,看到小姨家買年貨是心月掏錢,買小孩子的衣服也是心月掏錢,據說她小姨的兒媳只是随口說要買車還差點錢,心月立即就給了五千塊。
言語間,我聽出嫂子看不上心月,似乎也看不上景華姑姑家總讓一個孤女花錢,甚至牽出了陳年舊事,說心月心高氣傲,只親姨媽家不親舅舅家。
原來嫂子結婚時也請了心月,可心月在昆明上班不回來,連個電話短信的問候都沒有,可以說是一點面子都不給,發請帖給她仿佛是打了自己的臉。而她小姨家兒子結婚時,心月可是随了三四千塊的禮,十分大方。
嫂子對心月的窮大方嗤之以鼻,說想也知道,寸心月在那家裏并不受歡迎,所以才用錢讨好。她小姨家的兒媳婦是個厲害人,嘴上不饒人,又愛甩臉子,可不是那麽好相處的。
“寸心月在杭州住院都是她爸爸家給的錢,她給她小姨家花的錢是哪兒來的,還不是花她爸爸的錢,可她是從來不認她爸爸的。”
嫂子又說這錢寸心月肯定拿的不踏實,拿着也不道義,所以才流水似的花出去。
說起心月的爸爸,景華媽也發表了意見,她覺得寸心月對她爸爸的态度雖情有可原,但确實過分了些。
心月媽媽剛去世那幾年,心月恨毒了她爸爸,提起來就喊打喊殺,她爸爸還是多次請求心月媽媽這邊的親戚幫忙照顧女兒,多次寄錢寄物,只是心月都不收。現在,他給女兒留了房子也給了錢,說到底也沒虧欠心月太多,倒是心月不近人情,拿親爹當仇人看待。
嫂子也感慨說,相比于那些找小三後抛妻棄子,徹底不管孩子的男人,心月的爸爸其實已經算有良心的了,這些年,她爸爸也和我們這邊的親戚打着交道,有什麽事去找他幫忙,他也和和氣氣的,樂于出力。只是心月脾氣太犟,不然哪用出去打工,就跟着她爸爸管管家裏的生意,要什麽都有了,也不用白白把家裏的財産都然讓給她小媽家母子倆。
提到心月爸爸家的生意,我來了興趣,插嘴問了一下。
景華媽告訴我,心月爸爸離開老家後去了大理發展,先是和那個叫齊小芙的女人做服裝生意,幾年後又去建材市場開店賣瓷磚和衛浴潔具,似乎就此發了些財,店越做越大,最後還開了家裝公司。心月爸爸生病後,生意是他侄子一家幫忙打理着,家裝公司也讓侄子入了股。
嫂子壓低聲音,促狹地說:“他那個兒子聽說文文弱弱的,從小嬌慣着,也不像做生意的料,還是學藝術的,學校也不好只是個三本,怕是以後也成不了氣,你說他家的生意會落到哪個手上?還不是他侄子家。那些生意麽,說實話,只要認得供貨商,又有客戶在手裏,分分鐘就做起來了,等他侄子出來另立門戶他家生意就做不下去喽。”
景華媽正在炸酥肉,此時也低聲感嘆:“哎,所以說,人啊不能作孽,會遭報應。他要是當時和齊小芙斷掉,好好回家過日子,也不會禍害了文秦和親姑娘,現在他自己病得快死了,兩個兒女冤家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喽…”
在一陣詭異的沉默後,嫂子突然靠近我說了句悄悄話:“聽別個講,都打過胎了。”
她說完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裏有八卦是非秘聞的興奮,也有對背德之事的嫌惡。
之前我用心月的Q/Q賬號扒出了她的博客,自認是比所有人都更了解心月本人的,心月的日記總是寫得很意識流,大多時候不會記敘具體的事件,只是寫一些痛苦彷徨的心理自敘,當然偶爾也會提到造成她痛苦的原因。
要看明白她說的事情,需要推敲解密,我确定心月沒有寫過懷孕或者打胎的博客,但她寫過與何俊江的秘情,寫過男人不想做安全措施時不負責的借口,寫過進醫院的疼痛…
這些信息可以作為她堕過胎的證據,但我不太相信她會和趙齊發生那樣的事,倒是何俊江的嫌疑很大。
景華媽埋怨地看了一眼嫂子和我,囑咐道:“不要亂講,不要傳出去,傳出去叫她怎麽做人呢嘛!”
嫂子連忙保證:“好!好!我們也只是在屋裏頭說說,哪個敢講出去哦。”
連我都知道了,那心月小姨家的每個人都應該知道了,她在人家屋檐下住着,會不會被嫌棄、被議論呢?
我有點擔心她了。
今日是除夕,阖家團圓的日子,她沒有家,我好像也沒有家。
我和寸景華計劃節後領證辦婚禮,他為了給節後的假期攢天數,過年這幾天需要值班。我在他家住的這段時間,已經同他家人生活得像一家人了,每天過得倒也從容自得,不覺得孤單。
新聞上說國內的肺炎疫情越來越嚴重,江城等地陸續封了城,我們擔心如果疫情控制不住,上海也封城了的話,寸景華可能趕不回來了,那辦婚禮的事情就得耽擱下去。
寸景華的爸媽和我商量着說,如果辦不成就等孩子出生以後再辦,對此我沒有異議,其實也不是非得有婚禮才行,我這人将儀式看得很淡的。
吃完年夜飯我挨個給通訊錄上的親朋好友發祝福短信,發着發着指尖停在了一個熟悉的名字上,看着這個名字,我心裏湧起了一陣酸澀的感覺。
我知道這個號碼肯定是打不通的了,就算能打通,人也不是原先的人了。
屋外響起放禮花的聲音,我莫名又想起了寸心月,不知道她在親戚家的這個年過得怎麽樣,我猜依她那拘謹的性格,肯定過得不自在。
其實我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對她的事情這樣上心,時不時地就會想起她,這肯定不僅僅因為我是一個八卦愛好者。
我給在杭州的老媽打了通電話,叮囑她注意疫情防護,一定要少出門,一定要戴口罩,不要去人多的地方。
她照例跟我抱怨了好半天,說她伺候那家人的吃喝,洗衣做飯買菜拖地一刻也不得閑,一大家人全靠她一個人伺候,不但讨不到好,還被人處處嫌棄指責。
我又老話重提,叫她離了那老頭,搬出去單過,她岔開話題,果然還是不願意。
我早想挂電話了,她卻興致勃勃地盤問起我和寸景華的存款金額,寸景華家的財産狀況,以及年後結婚能給到她的彩禮金額。
她貪財我一向知道的,就胡亂應付了幾句,說要給她發春節紅包,這才挂了電話。
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到我沒有遲疑,撥打了那個號碼。
夢的潛意識裏我告訴自己這個號碼肯定是打不通了,可還是願意等着,等嘟嘟嘟的等待音終于停止,電話接通了,電話那頭的人溫柔地對我說了許多話,她祝賀我有了寶寶,還說等疫情過去就來參加我的婚禮。
第二天早上醒來後我心裏空落落的,夢是心頭想,昨天翻到的那個號碼牽動了我記憶裏的一些陳年舊事。
我覺得煩悶,吃完早飯後便決定獨自出村去沙溪古鎮上逛逛,誰知在那裏竟然遇到了寸心月,她也是單獨一個人,神色黯然,在空蕩蕩的古城巷弄裏漫無目地走着。
我和她打了招呼,約她去喝咖啡,她微笑着答應了,我想她和我一樣缺個說話解悶的人。
我們就近走進一家帶咖啡館的客棧,寸心月找個了靠牆的隐蔽位置坐下,先跟老板要了熱水吃藥。
她的藥是用小塑料袋裝好放口袋裏的,各種配好的片劑和膠囊差不多有一二十顆。見我看她,她不好意思地聳聳肩,解釋說自己有胃病和氣管炎。
我看着她那副小心翼翼的樣子,心裏又有些憐憫她,如果她的身體狀況好一點,精神強健一點,性格從容自信一點,那她肯定會是個幸福的女人,會有很多人愛她,願意照顧她。
我們有一句沒一句地談論着最近的疫情,基本上是我說話,她點頭,我也樂得當掌控全局的人。
我說了些客套恭維的話希望取得她的好感和信任,比如一直誇她長得漂亮,誇她性格溫柔看起來很好相處,我還告訴她說她長得很像我的一個朋友,所以我第一次見她便覺得很親切。
其實她長得和我那個朋友一點也不像。
我打開手機相冊找了一張照片給她看,她謙虛地說這個女孩很美,像個明星,而她土得很,根本比不上。
我制止她妄自菲薄,說你們兩個各有各的好看,只是我的這個朋友命不好,年紀輕輕就去世了。
我還是會覺得難過,登時鼻子就酸了,濕了眼眶。
心月十分善解人意,給我遞了紙巾,還伸過一只手搭在我手背上說:“別哭了,你的好朋友在天有靈,知道世上有人還在想念她,肯定會覺得高興的。”
我抹掉眼淚,笑着說:“不好意思,失态了,因為她真的是我很多年來最好最好最好的朋友。”
心月很有共情力,看到我難過,她竟也流下了眼淚,臉上露出了十分悲傷的神情。
我正想勸她幾句,就見她像小孩似的用袖子悄悄抹掉了眼淚,像是要把流淚的事遮掩過去。
我識趣地假裝沒看見。
她又問我:“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真對不起,上次忘記問了。”
難得她主動問我問題,我也慢慢打開了話匣子,跟她說了許多我自己的事,比如我職場失意,又意外懷孕,無依無靠,不得不孤身一人來這大山裏養胎的事。
我們越談越投機,最後互相說了許多私密的心事,其實主要是我在向她倒苦水。
我對她很坦誠,幾乎毫無掩飾、全盤托出,這或許是因為我擅自窺視了她的生活,并且按我想象的樣子描摹了她的人生。我自以為很熟悉她,所以,作為交換,我也想告訴她我的過去。
朋友啊,讓我給你做一個深刻的自我介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