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人都顫抖着佝偻了下去,連盛水的木瓢也從手中無力的滑落了下去。
師父從來都是鎮定的,強大的,像天神一樣巍巍然遙不可侵,可他現在弓着脊背,單薄得像一個垂暮的老人。
我後知後覺的想要上去扶住他,卻被匆匆趕來的李副将搶先一步。
李副将一把撈起差點癱軟在地的師父,看見我愣在一旁,就沖我使了個眼神,然後背着師父帶着我繞開人群,回了師父的營帳。
我也跟着旁邊,看李副将一邊自責的低聲說自己喝酒誤事一邊用帕子去擦師父臉上的水漬。
我趕忙放下手裏的酒壺也過去幫忙,想要脫下師父身上濕透了的便服。
“別脫。”
李副将疾聲制止,我的手懸在半空中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師父的眼睛死死閉着,眉頭蹙在了一起,面色蒼白,但體溫卻燙得吓人。
“李副将,師父這是怎麽了。”
我被師父的模樣弄得心驚膽戰卻又無計可施,想要去找随軍的大夫卻又被攔下,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師父像一只虛弱得仰躺在榻上。
“明天就好了。”李副将似乎有些難言,最後告訴我等師父醒了,若是我還想知道,就自己問他。
看着李副将愁眉苦臉的樣子,我也不好再追問,轉而和他一起靠在榻邊安安靜靜的等着。
外面的喧鬧聲漸停,篝火也滅了幾堆,李副将熟練的探了探師父的額頭,發覺不那麽燙了以後就開始招呼我一起把他身上的濕衣服脫下來,換上幹淨的裏衣。
師父整個人昏昏沉沉人事不省,李副将坐在前面扶着他的雙肩讓我替他脫衣服,我剛摸到師父身上浸水了的衣袍,一股寒氣就從我的掌心一路竄進了我的四肢百骸。
我強忍着心底的擔心,一把脫下了師父上身的便服,本想着一脫下就趕緊把幹衣服給他披上,可當師父的脊背露出來的那一瞬,我腦子裏轟的一聲,滿心滿眼,就只剩下了師父後背上那道從右肩貫穿至左腰的猙獰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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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身上的傷不少,唯獨這一道,最長,最徹骨,也最觸目驚心。
傷疤的形狀像一條筆直的蜈蚣,幾乎就要将人砍成兩截,以至于傷口愈合,傷疤卻還牢牢覆在後背。
我的動作滞在原地,還是被李副将提醒後才收好怔愣的表情手忙腳亂的替師父換好了衣服。
李副将輕車熟路的擦幹了師父的頭發,吹滅了賬中的兩支蠟燭。
營帳霎時昏暗了不少,李副将抹了一把額頭上的虛汗,讓我回去休息。
我死活不肯離開,他看了我一眼,也就由着我去了。
我睜着眼在李副将的呼嚕聲中守到了天亮。
等到天色泛起魚肚白時,李副将的呼嚕聲小了很多,緊接着是躺在榻上的師父突然輕輕動了動,随後睜開了眼。
我從地上一骨碌爬起來,半跪在榻邊去查探他的額頭。
師父先是定定的睜着眼,随後眼神便跟着我的手而移動,最後才落在我的臉上。
“師父。”我被他審視的目光看得一驚,明明額頭已經不燙了,我的手卻像碰到了炭火一樣,飛速的收了回來,結結巴巴的問:“你還好嗎?”
李副将被我的說話聲驚醒,也跟着湊了過來,揉着一雙睡得有些發腫的眼睛在我和師父兩人間來來回回的看,最後嗫嚅着解釋道:
“将軍,昨夜是我喝酒誤事,亦安是誤打誤撞發現的。”
“你先出去,亦安留下。”
這話是師父對李副将說的,李副将對師父的話從來都是無有不從的,師父話音剛落,他就大步流星的走出了營帳。
我扶着師父從榻上起身,一時無言。
“師父,你這是病了嗎?”
我猶疑着問出這句話,既想他告訴我實情,又怕他當真是得了什麽重疾。
“舊疾複發而已。”
師父按了按眉心,問我這是什麽時辰了。
“天剛亮不久,應該是辰時。”
我倒了杯水遞給他,看着他幹裂蒼白的嘴唇被水打濕,堪堪恢複了一點血色。
“師父。”我接過杯子放好,複又半跪在了他面前:“師父,這病嚴重嗎。”
“不打緊,行軍打仗之人身上難免帶傷,不是什麽大事。”
我擡頭望着他的神色,想要看出幾分端倪,可又無跡可尋,反倒從他墨色的眼眸中看見了我自己的倒影。
我滿腔沸騰的擔憂和疑問在這一瞬間都靜了下來,天地之間仿佛只剩下了這雙淡漠的眼睛。
我握住了他的手,這雙手降烈馬握長槍,我曾以為這雙手的主人戰無不勝,可我剛剛才發覺,我的師父也是一個由血肉鑄成的普通人。
“師父,你安心休息,這幾天我來守着你的營帳。”
“身為前鋒營的将士,你現在應該回營。”
我咬緊了牙關,垂下頭思索了一會兒,又扶着師父躺下後就快步回了前鋒營。
當夜我就又來了主帳,站在師父的營帳前持刀守着。
李副将發現了我,低聲問我怎麽跑來了。
“輪值的軍務我已經完成了,今夜我就守在這兒。”
如今知曉師父舊疾複發一事的除了李副将就只有我,無論無何,我都要守在這兒。
“你不睡覺?”
“不睡。”
我回答得斬釘截鐵,還請他不要告訴師父,李副将拗不過了,也就默許了。
我這麽來來回回跑了三天,最後還是在換防時被師父逮了個正着。
他讓我進了帳裏,斥責我胡鬧,我梗着脖子,說只要他身體無虞,哪怕是要打我軍棍我也認了。
我盯着自己的足尖,久久未聽見師父說話。
我不怕他斥責,也不怕他罰我,唯獨怕他生氣了不理我。
“師父……”我擡起頭想要說點什麽,卻發現他正怔仲的看着我,臉上甚至露出了一股無措,聽見我叫他,他才回了神。
“師父,你怎麽了?”
難道是被我氣糊塗了。
“沒什麽。”他避開了我的目光:“你先回去吧,以後不許再這樣。”
和前幾天比起來,師父現在的氣色确實是好了很多。
我順從的離開,在跨出營帳的前一刻,卻聽到師父突然開口:
“回去好好睡一覺。”
我扭頭回望,師父已經一頭紮進了軍務中,仿佛剛才那句話只是我的幻覺。
我十七歲生辰前,李副将帶着我去剿匪。
我十八歲生辰這天,北秦軍的五千精銳突襲了關寧軍左翼。
左翼後方是掖城,掖城是交通要地,北秦數年來放在心尖尖上的必争之處。
當初陸逐溪攻下掖城,如今那個齊邑竟然又想故技重施。
雖然關寧軍早有準備,但李副将還是忍不住問我我是不是犯了什麽太歲,年年生辰都不安生。
興許是我命太硬?
我和前鋒營的六千将士一路突擊,按照原定的計劃趕去截斷了北秦軍的後續支援。
出發前李副将讓我保護好自己這條小命,畢竟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我握着自己的重刀打着哈哈告訴他我肯定沒事。
李副将踢了我一腳,盔甲被他踢得梆梆響。
“這是将軍讓我告訴你的,你敢不聽?”
自然是要聽的,只是聽是一回事,真刀真槍幹起來了又是另一回事。
一直在被人一槍貫穿左肩前,我都還覺得自己不應該受傷。
左肩的劇痛讓我的腦子一時靈光一時糊塗,最後轉身活生生扭斷了長槍的槍杆,一刀砍下了對面那人的頭顱。
我的眼皮上沾了血,把眼前斷臂殘肢的景象模糊成了血色。
李副将當初剿匪時砍人跟砍窩瓜一樣的膽量,原來就是這樣練出來的。
左肩雖然被捅出一個血窟窿,可混戰久了卻連痛也察覺不到了,一直等到北秦突襲的先鋒軍被包抄絞殺,我們才退出混戰,和趕來接應的人一同回了營地。
只可惜我沒能撐住,在路上就因為失血過多而暈了過去。
這次再醒過來,終于不是一個人躺在木板床上了。
我直接躺在了師父營帳的榻上。
左肩的傷口已經被包紮好,我一扭頭就看見師父坐在賬中桌案旁翻閱手中的卷宗。
我一動,他就擡起了頭。
“醒了?”師父放下了手裏的東西:“肩上的傷太夫說差點傷及筋骨,所以這兩天你先在我這兒養着。”
“那前鋒營怎麽辦?”我動了動胳膊,倒也不算太疼。
“你斬殺了北秦的一員猛将,已經在軍中立了威,明日起你就調去骁騎營任校尉。”
骁騎營直屬師父帳下,算是關寧軍中戰力之最。
我點了點頭,繼而問師父北秦還有沒有其他動作。
“北秦想要打通掖城要塞,自然不會就此罷手。”
“我看北秦人也沒多厲害,步步落在都在師父的計策當中。”
師父輕輕睨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