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吉子睜眼的時候天還沒亮,
一大早上沒有課卻需要早起,不是為了別的,就是那個時刻都要麻煩他人的讨厭家夥。因為待會兒還是要去上課的,便騎上自己那輛鏽跡斑斑的自行車,順手買兩份早餐,一邊咬着,一邊向活動中心騎去。将車子随意一放,和保安大爺打聲招呼,走進還沒有人煙的樓裏,上樓,用兜兒裏的鑰匙打開那扇門。
門裏面,少年在不知疲倦地奮筆疾書。
“喂,該歇歇了吧——”
“嗯?你來了。我先去上個廁所。”陽州将手中的筆甩到一旁站了起來,沒走幾步便身子一歪靠在了牆上,好像很不穩的樣子。
“喂,要不要陪你去?”
“陪我上廁所?你想幹嘛。不要趁人之虛噢~”
即使黑眼圈爬上眼眶,惡之花依舊在不知疲倦地綻放着。
——這已經三天了。
雖然之前經常有在這裏閉關修行的事情,但這次的陽州在這裏面活活呆了三天,早餐靠他送,其他的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吃,每天早上他來的時候他都是醒着的,就不知道這個家夥到底有沒有好好睡一會兒。那東倒西歪的樣子也着實令人堪憂。
他在執着于什麽?
他看不懂地上散落的樂譜,就像他讀不懂這朵惡之花一樣。
“你……還沒走啊。”
陽州又晃晃悠悠地走了進來,一屁股坐下拿起剛才還沒有寫完的樂譜,完全沒有休息的意思。
“喂混球,至少把你的早飯吃了。”
“我……待會兒會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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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信啊!吉子想都沒想就将大餅雞蛋從塑料袋裏掏出來,俯身塞到了陽州嘴邊:“別廢話,吃完再扯沒用的——”
陽州放下筆,接過大餅雞蛋,不情願地咬上一口,一邊嚼一邊嘟囔着:“太兇了啊,怪不得沒有女的要你。”
“我什麽時候這麽兇過?我要真兇現在就把你拽回去按到床上睡覺——”
“別管我,否則下次沒人幫你們勾搭女生了啊~”
簡直就是無藥可救。
“別愁容滿面的,我死不了的,要死……早就死了。曲子,馬上就要完成了啊。”陽州單薄的嘴角微挑,以他一貫的表情來證明他的無畏。
這卻絲毫沒有打消吉子內心的陰雲。
“完成這支曲子你要幹啥?”
“當然是去,勾搭小學弟啦。”
這一臉甜蜜的是搞什麽?
“……他何德何能?”
到底是何方神聖,能夠讓這朵惡之花做到這個份上?
“可能是因為,我犯賤吧?”
陽州笑着說,燦爛的笑容仿佛在訴說另一個故事。
“不拿音樂吸引不了那個小家夥的注意力,所以我也沒辦法啊。無論如何,就是想讓他到我的懷裏來啊。”
那笑容中的東西,吉子從未見過,也完全理解不了。
那麽多男男女女為這朵惡之花傾心,為之舍棄一切傾家蕩産也在所不惜,也留不下他的一次回眸。這個乳臭未幹的少年什麽都沒做,就能贏得如此青睐。
果然這種高嶺之花的心事最難以捉摸的東西。
喜歡與被喜歡,是完全不同的東西。
“得到了,會怎麽樣?”
“唔?得到他之後啊?”
“對,得到了之後,你會怎麽樣?”
陽州将最後一點食物塞進嘴裏,舔舔手指:“吃幹淨了,當然就是扔掉啊。不過,我還真是蠻想聽聽,他對我這支曲子的評價呢……”拿起一邊厚重的譜子,陽州的目光變得犀利起來,“真的……好想知道啊啊啊——”
拉長的尾音間雜着顫抖的激動心情在房間裏爆裂開來。
真的無藥可救了。
“……今天記得回寝室睡覺。我不給你鎖門了。明天還要出去喝酒呢。我已經答應別人了,你死了就不好辦了。”
搖擺不定。
立軒至今無法将那過人的琴藝與創作,同陽州的名聲聯系在一起。
他是個不在乎周邊生活的人,可一旦有關于陽州的新聞總會不自覺地側耳傾聽,學校這東西,說大就大,說小也小,也可能是好事無人知,壞事傳千裏,大家嘴裏的陽州,已經不僅是“人渣”“混球”就能說清楚的人。
哪個女生堕胎和他有關。
哪個男生自殺和他有關。
哪個寝室掐架和他有關。
哪個老師辭職和他有關。
簡直,就成了這學校裏的萬惡之源。
謠言肯定是有誇大的成分,也會無中生有,但見識過陽州那般模樣的立軒,實在很難分辨其中的真真假假。他盡可能地想讓自己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學習之中,卻又難以避免地陷入糾結之中。
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自那之後,已經過了兩星期。
他始終都沒有鼓起勇氣,去推開那扇門。
合唱團訓練的時候,他也會經過那裏,他會聽到裏面傳出來的吉他聲,如陽州所說,他幾乎一天到晚都在那裏。可他就是沒有什麽勇氣推門進去。
門裏面,梅菲斯托在等待着他。
“何立軒,精神集中。”
合唱團的老師略有些不滿地提醒他,立軒才将思緒收了回來,集中在面前的樂譜之上。
現在是合唱團的訓練時間,可是這一陣子的訓練他都無法集中精神,絕不完全是因為陽州,卻也總結不出詳細的緣由,只是無法集中,只是漫不經心,只是有些厭倦了,此時的自己所做的事情。
好煩。
上課,學生工作,社團,學英語,聽講座,和教授聯系,參與必要的交際活動。
好無趣。
這就是他所處的這個世界的全部。
父母會時不時來詢問,頻繁地詢問,他們在監視着他,他們還派自己老友的兒子監督他,以确認他們唯一的寶貝兒子有沒有按着他們規定好的路乖乖行動。
直覺迫使他微微側頭,孫博濤正在看着他。
——令人作嘔。
“中場休息!”
老師剛一發話,博濤就果不其然地跑到了他的身邊:
“你在三心二意什麽?”
“沒有啊,就是這兩天學業較重沒有預習樂譜而已。”
“還放不下?”
“就沒有放在心上過。”
這種假話,怎麽可能躲過他的眼睛?
這種假話,都騙不了自己。
人就是奇怪的生物,越是和自己不同世界,就越想探尋那個世界。
未知,才會有誘惑。
因為有誘惑,才會念念不忘。
“那就好,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種不成熟的人。”
我是哪種人?
不成熟的表現又是什麽?
“你是什麽人?”
在立軒完全無法反駁的時候,場內發生了騷亂:他們是在音樂廳練習,這是合唱團的專屬場地,沒有其他人可以入內,任何一個陌生人都會非常的紮眼——
現在的舞臺上,就有一個紮眼的人。
立軒循着騷亂的源頭看去,一時失了神。
那搖曳的身姿,是他的梅菲斯托。
不顧身邊人的質問與阻攔,陽州大搖大擺地走到了舞臺中央,走到了話筒之前,自然上翹的嘴角妖豔無比,卻又有一種莫名的威懾力:
“抱歉打擾大家,反正你們在休息不是嗎?給我5分鐘,我彈支曲子就走,你們就當是中場休息吧——”
不給他人說話的機會,陽州便拿出身後的吉他,彈奏起來。
這次是……秋?
琴弦中慢慢飄散出的音符,在細細地勾勒初秋的景色,涼爽的風,清澈的天空,幹淨的空氣,這是初秋的氣息,慢慢的,秋雨淅淅瀝瀝地落下,在這裏,曲調變得異常幽暗起來,夾雜着憂愁,仿佛是失戀的人,在訴說自己的情傷一般的凄切,就在這時,音符又突然變得狂躁起來,蕭瑟的秋風開始席卷大地——
樂曲卻在這裏戛然而止。
立軒看着站在臺上的陽州,陽州也看着他,他注視着他的眼睛,暗光流動。
——想要聽後續的話,就來找我吧。
那目光在訴說着。
梅菲斯托怎麽會輕易地放過浮士德呢?
——想要将曲子聽完,就來找我吧。
“我搞定了。打擾大家了呢,拜拜~”
輕佻的語氣不留一絲痕跡,陽州就這樣溜溜達達地離開了。仿佛他就沒有來過。
“都還愣着幹什麽,趕緊練習啊!”
代替呆住了的老師,孫博濤大喊了一聲,人們才從剛才的風波中平複過來,紛紛站回自己的位置,回到日常之中。
除了。
被誘惑的少年。
下一個音符,是什麽?
第八回 為什麽是我
果然自己找上門來了。
雖然這種自投羅網的感覺很糟糕,可滿心的放不下迫使他來到了這扇門前——未完的曲子,真是沒有比這更勾心的東西,旋律戛然而止,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渴求下一個音符。
他讨厭未完。未完的曲子,未完的故事,未完的事件,他是個老老實實,一直過着中規中矩日子的人,所以生活中很少有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每一件事都會從頭到尾好好完成,這種突發性的未完,便會更令人寝食難安。
下一個音符是什麽?
接下來描繪了怎樣的故事
這些想法折磨着他讓他來到這扇門前,而在這些想法之外,還有更令人煩心的事情幹擾着他——
那個人到底想要做些什麽?
那個人在執着着什麽?
說到底那也只是一個邀請而已,他們之間也只有那一點點可憐的交集,若說從此以後從彼此的生活中消失也并非難事,反正也沒有發生過什麽,也不會期待接下來的故事。對于那個人來說,邀請他應該是一時興起,他不去,也就少了個可以戲弄的玩具而已。
到底是為什麽?
而所有疑問的答案,都在這門後。
如果推開這扇門,答應這個人的邀請,就是推開了另一個世界的大門——
那又有何不好?
“打擾了……”
做好準備,立軒向前推去——
昏暗的燈光之下,在狹小的衛生間裏,伴随着外面刺耳的音樂聲,男女赤身擁吻在一起,其中女性顯得要主動奔放一些,勾住男人的肩膀,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身上,男性的一方反而就像是在随性地迎合,嘴角微挑游刃有餘。空氣裏彌漫的荷爾蒙迷亂了視線,聲嘶力竭的喘息令人望而卻步,直至一切平息。
“我還以為,你不會出現了呢。這一陣子都沒有來。”女人慵懶地貼在男人身上,語氣暧昧。男人卻輕輕地一推,提上褲子,轉手從兜兒裏掏出煙來點燃。
“你都請我喝那麽多次酒了,我怎麽可能不過來?”他輕吸一口,“只是前幾天比較忙而已。”
“忙些什麽啊~”
男人輕輕擡起頭:“忙着,勾搭一個人。”
“你還用……勾搭別人呢?”女人依舊語氣暧昧地扶住男人的胸膛,卻還是被他巧妙地躲了去,“就是因為他不搭理我,才需要勾搭啊。”
“呵,你勾搭他的原因就是因為她不理你?”
“唔,還需要什麽其他的理由嗎?”
“那勾搭到之後呢?就不會再來離我了,改到她的身邊?”
“啊,不會啊。”男人掐滅手中的煙,“勾搭到之後,當然是,玩玩扔掉啊。”
女人微微皺起眉頭,卻仍保持着眼中的笑意:“诶,那我是不是不應該這麽快和你做啊?”
“你啊。”男人略有些不情願地将視線移回眼前的人身上,眯起眼睛,“已經,沒有機會了啊。”随後拎起地上自己的衣服,拉開衛生間的門,“拜拜——”
“喂……”
傻女人。
走出門,陽州就發現了靠在牆邊的吉子,露出一絲邪笑:“呦,怎麽這麽快,難道你……”
“別扯淡。”吉子撇着嘴,“那妹子一看不是你就走了,真他媽的掃興。”
“哎呀呀——”陽州搭上吉子的肩膀,“別生氣啊,咱下一家走着?”
看着一旁興致高漲的陽州,吉子反倒不解;“诶——你這都在外面玩了将近一周了還沒玩夠啊。就不管你那小少爺了?明明之前那麽費心費力的。”
“啊——”陽州一幅想起什麽的樣子,“他應該,來找我了吧?”
“寝室這邊沒有,學活那邊可沒人給你盯着。”
“他應該來找我了。”
“你這副自信——到底是哪裏來的啊?那他都來找你了,你天天在這裏混豈不是要錯過了?弄個前功盡棄的話哭死你。”
“不,可,能。”用眉目和路過美女調情的陽州輕松說道,“還玩不玩了,不玩就找個地方睡覺吧——沒美女陪你,我陪你睡。”
“滾!”吉子伸手就給摟了陽州一拳,“給我回寝室啊。”
“都說別把氣撒到我身上了?我再去那邊溜達會兒,待會兒那女的出來我不好說啊。”
就像嗑藥了一樣興奮。
将近一周,陽州都沒有回學校,這兩天他們混在一起,之前他在做什麽他也無從得知,唯一知道的就是,那小少爺幾乎天天都去陽州的那件房間報道,天天無功而返。
比起陽州,他更在意這個故事的走向。
也不知道這個混球做了什麽,讓少年回心轉意,也不知道這個混球在想些什麽,在外面夜夜笙歌,對自己的戰果熟視無睹。
(莫名的,很喜歡。)
他喜歡的是什麽?
那個人?
還是,捕捉獵物的感覺?
“混球!滾回來,找地方睡覺了!”
“立軒,數學作業借我!”
“呃……抱歉,還沒有做完。”
“你都沒有做完!我去,不要開玩笑,只是借一下啦……”
“真的……”立軒拿起做到一半的作業紙晃了晃,“這陣子有點忙……給忘了。”
“好吧好吧,你快點做啊,做完借我!”
“嗯……好。”
——什麽時候才能做完呢?
什麽時候,才能恢複正常呢?
如何,才能讓自己的生活回到正軌。
魂不守舍。這四個字足以概括自己的一周。打那天他沒推開門開始,他天天都會去那個房間門口報道,可是每天都無功而返。
原來有些東西,沒那麽容易就能放下。
本以為沒推開就算了,沒在也就算了,就這麽算了,回去過自己該過的日子,就這麽一直告訴自己,卻又在不知不覺之間走到了那個房間前,開始無盡地等待,然後再告訴自己,今天是最後一次。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
(所以,你來這裏聽我彈吉他就好了。你不是,就想聽我彈吉他嗎?)
當我想的時候,你卻不在了是嗎?
難道是欲擒故縱?
對我有什麽必要嗎。
在自我質疑與自我回答之間,寝食難安。
——明天,去最後一次,真的是最後一次。
這麽告訴自己,他平靜下心情,繼續投入到趕作業的過程之中。
“為什麽還不來呢?”
“差不多該來了吧?”
“難道到今天就不來了嗎?”
仿若呓語。
“诶,不會吧……明明才一周而已。讓我等了兩周,自己等一周就等不了了嗎?”
“這樣可不好玩了呢……”
“快到晚上了,應該來了吧,再不來我可餓了啊。”
陽州在等待着。
手上随便彈奏着音符,喃喃自語。
“再不來,可就要被吉子笑話了。”
“再……”
敲門聲響起。
“打擾了。”
門緩緩開啓,立軒的臉映入眼簾。
“學長,好久不見。我來了。”
“可真是,讓我好等呢,小少爺。”陽州站了起來,莫名的燦爛笑容躍上嘴角,卻又像習慣一樣眯起眼睛擺出一副不羁的姿态,“是來,聽我彈吉他的嘛?不是一直都沒有現身,怎麽突然就興致了啊?”
——明知故問。
“上次的曲子,學長好像沒有彈完。”
“嗯,的确。”
“我來聽後續。”
“後續啊……”陽州拎起了一旁的一沓譜子随意翻閱着,“說的這麽理直氣壯還真是讓人火大——不知道合唱團的小少爺,對曲子的感想如何呢?”
“沒有聽完的曲子,無法進行什麽評價。”
“诶……這樣啊。”陽州直視眼前的譜子,低語道,“沒有聽完的曲子……就不能進行什麽評價啊……”說着說着,他若無其事地撕開了手中的譜子,像是蹂躏用過的手紙一般随意,樂譜的碎片在空中散落,剩下懶得撕淨的大塊就被團成一團往後一扔——
這算什麽啊?
目光随着紙團落地,立軒愣愣地看着一臉無所謂的陽州,半天才從嘴裏擠出字來:
“既然你要這麽做,你引我來幹什麽?”
“引你?”陽州裂開嘴,“誰沒事閑地引你來?我只是找個寬敞的地方彈了支曲子,怎知就把小少爺你招來了?”
簡直無賴。
雖說陽州戲弄他的心一覽無遺,立軒的火氣卻浮了上來,他好像從沒這般生氣過——他到底想要幹嘛?彈一支未完的曲子折磨他也就算了,把譜子就這麽撕了也就算了,這說的像他自己貼上來是做什麽?
窮追不舍的,明明是你啊。
“別生氣啊,小少爺。其實,我想得很簡單啊——既然你能對一支未完的曲子如此耿耿于懷,那你對讓它永遠無法完整的我,是不是也能耿耿于懷呢?”
陽州頓了一下,眯起眼:“這可是我能想到的,最佳方法了。”
邏輯正确。
思維清晰。
他真的達成目的了,他的瘋狂會伴随着那支未完的曲子一起,深深地烙在他的記憶裏。
那是一支精彩的曲子,只是一半,短短幾分鐘,都能感受到創作者的用心。
而他親手毀掉自己的作品,只為使他銘心。
“為什麽是我?”
心中的疑問終于爆發開來。
為什麽是我?
為什麽?
這樣的我,有什麽值得你如此費心費力?
面對這樣的疑問,陽州的眉頭微颦,小少爺真是和想象中的一般無趣,連問題都問得這般直接蒼白,卻又直指紅心。
為什麽呢?
眼皮一擡,嘴角又是輕佻地擡起。
“——誰知道呢?”
第九回 我和學長,已經兩清了
話語就像浮在空中一樣輕飄飄的。
“這種東西,誰知道啊?”
這個人還真是,不能再過分了。
“……你到底,想要幹什麽?”
“幹什麽?”陽州作莫名其妙狀,“都說了想讓你在意我了嘛,就算是小少爺也不至于這麽木讷吧,這還真讓人頭痛呢~”
面對陽州這般回答,立軒加重了語氣——
“你到底,想要幹什麽?”
咄咄逼人。
“不要這麽認真嘛……”嘴上說的輕巧,陽州卻一步逼近了立軒,微微俯首用那細長的眸子緊緊地盯住他,舌頭不自覺地舔舐單薄的唇,随後将頭輕輕地伸到了立軒的耳畔:
“我想,得到你啊。”
壓低的聲線彷若惡魔的低語。
普通的回答,都變成了赤裸裸地勾引。
之前的種種在立軒的腦海裏重現,的确,這是最合理的答案。這個人并非需要他這麽一個聽衆,他只是想要得到他,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他所做的每一步,無論是到寝室裏來宣傳,還是那些惡作劇般的調侃,都是為此——
得到我?
聚光燈下的人,不用伸手就能得到星光閃耀的人。
想要得到我?
為什麽是我?
什麽是“得到”?
“怎樣,才算得到我?”
可能是被問得有點煩了,陽州站直了身子,持無奈狀:“哎呀呀,你要總是這麽問我還真是不知道怎麽辦好呢?我又不是能考上經濟學院頭腦那麽好的小少爺。無論是別人還是自己的事情總是一團糟啊~說是得到你,你放心肯定不會是殺了你泡到福爾馬林裏什麽的,我還沒有那麽變态,具體來說,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啦……”
——已經夠了。
沒有給予陽州充分耍無賴的時間,立軒低下了頭:
“怎樣,你才能……放過我?”
要怎樣,才能結束這一切?
他不是什麽浮士德,沒有什麽過人之處,更受不起這般偏愛。他戲弄他,調侃他,和他繞圈子,看着他的窘迫,以此為樂,圍繞着他,有太多的謎團太多的故事他解不開,若論道行,他甚他太多,根本比不了。
他原本以為陽州身上有他沒有的東西,所以想離他近一點。
現在他才明白——
他身上的東西,他承受不來。
他擡起頭,直視陽州,嘴角終于有了絲無奈:
“怎樣,你才能放過我?”
終于聽到意想不到問題的陽州心裏也在打着算盤。
論放過,他根本就不想放過,還沒玩夠呢,怎麽可能這麽輕易地就放獵物走呢?可是這小少爺的樣子比之前找他要死要活的人都要悲壯,這好像就不怎麽好玩了。他這将近一個月的生活都幾乎是繞着他轉,怎麽能這麽輕易地收手呢?
怎麽回答,小少爺才能被迫繼續接受呢……
怎麽回答好呢~
啊,只有這樣了呢——
“和我上床,我就,放,過,你~”
果然。
過去聽到的種種謠言從混亂的紅色腦海之內噴湧出來,翻滾着,有意被告知的好,無意捕捉到的也罷,這學校太小,太過平靜,容不下波瀾,他本以為那都是大家的臆想,他希望那是大家的臆想。
他還記得那閃閃發光的音符。
那雖然像是笑言,卻覺悟暗藏的夢想。
(當然,因為,我是個藝術家啊。)
雖不肯明說,他的心裏一直是在抵觸着的,能彈出這般曲調的人,不會是那樣的人,不會是,不會是,藝術與風流總是密不可分,每個人也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風流一點很正常,只是太過顯眼,才成為衆矢之的。
他只想聽他彈琴。
他是想聽他彈琴的。
不敢主動赴約是出于習慣性的理智與謹慎,自始至終欺騙自己卻也是件愚蠢的事情。他想聽他彈琴,想要離他近一點,離這束光近一點。
他的光,想的只是這樣的事情嗎?
說什麽得到他,也只是這樣的事情吧。
繞圈子不肯明說,是因為腦子裏想着這樣的事情吧。
說什麽上床,男人和男人上床,是讓自己被睡的意思嗎?就算連戀愛的經歷都沒有,被人睡這種事情,明擺着就是把尊嚴拿出來讓對方踐踏。
肉體上,和心靈上的折磨是嗎?
“條件我可是說了呢,能做到我就放過你,做不到的話,小少爺,那就不能怪我啦~”
那語氣就是在說
——我就知道你做不到。
激将法對他沒用,他一直都是個選擇最真實選項的人,不做什麽妥協,也沒有什麽需要妥協的東西,不做什麽臆想,也沒有什麽需要臆想的東西。他只會選擇最理智最真實的那個選項,不賭氣,不随心。
所以,他不會後悔。
沒有給陽州反應的餘地,立軒利落地脫下了自己上身的T恤衫。
“——學長要,說話算數啊。”
故事走向,完全超出陽州的預料。
他沒有想過小少爺會答應他的無理要求。沒有想過小少爺會主動脫掉衣服,讓他騎虎難下。沒有想到一切就這麽發生了,沒有絲毫喘息的餘地。
這真是,他有生以來最糟糕的做愛。
初高中的時候他還沒有這麽完蛋,喜歡吉他是喜歡吉他,只是在家裏自己默默地練習,伴着自己母親的呻吟聲創作。那時候也有很多女生和他告白,視他若夢幻,他只是搖搖頭笑笑,繼續做自己的事情,學習,練琴,創作。
他告別童貞和戀愛沒有一點關系——那是高中時代學校安排公共旅行,班上的大家都去,他卻不知道怎麽開口向媽媽讨旅費,大半夜不回家一個人在所住那邊街區晃蕩時,被一個豪華轎車上的貴婦叫住,她買了他。給了他旅費那麽多的錢,他就很安然地報名了,和媽媽就說是學校組織的,不花錢。
那是他第一次深刻地明白,自己擁有着怎樣的魅力。
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做愛,也就那麽回事。
高中畢業母親去世之後,他就開始了真正的放浪形骸,随意留情随處做愛,來者不拒,做完就拜拜,關系也頂多維持個1,2個月,無論怎樣的傾慕,都會在做完之後被他像煙頭一樣随手扔到一邊。他對做愛的快感沒有興趣,因為他就沒怎麽感受過快感,做愛和愛沒有關系,這樣的做愛的确也千篇一律的無聊,他卻真的無所謂。
他喜歡的,只是對方為他着迷,為他瘋狂的模樣。
所以今天,是他有生以來最糟糕的做愛。
面對一堆沒有愛的對象,他就未曾溫柔過,都是狂暴地席卷一通,然後不留一點痕跡。考慮對方感受?得了吧。處女?那又能怎麽樣,誰讓她們喜歡。今天面對小少爺的時候他卻遲疑了:這是小少爺的第一次。接吻的時候在想,撫摸的時候在想,動作便不自覺地柔和下來,顫抖起來,無論是和女人還是男人,這對他都本應是件駕輕就熟的事情,今天卻像第一次的男生一樣緊張,不知所措。
搞什麽啊。
而且這個小少爺,更是一點面子都不給的,全程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第一次,手邊還沒有潤滑劑,應該疼得要死才對,卻一點聲音都沒有。他就像是在和一個死人做愛一樣,咬破了嘴唇,連接吻都是血的味道,到他高潮,疼到自己昏厥過去,都沒有發聲。
那倔強的表情,更是在說,快點做,做完,我們就兩清了。
糟糕透頂。
他這一生怎受過這樣的待遇呢?
立軒在他的懷裏躺着,還沒有蘇醒過來,蓋着吉子留在這屋裏供他過夜用的薄被,滿頭虛汗。窗外不知何時下雨了,雨聲淅瀝,天一片漆黑,便更不知此時是何時。
這次,他沒有點煙,也沒有離開。
看着立軒蒼白的臉,他便止不住地憐惜起來——“睡着了就這麽可愛,醒着怎麽就這麽倔呢……”若把他就這麽扔在這裏,萬一出什麽事也不好辦,這麽想着,陽州決定還是明天早上再走吧,便扯過一點被子,閉上眼準備眯一會兒……
“唔……”
醒了?
陽州感受到身上的重量漸輕,看着立軒憑借自己的力量坐了起來。
“诶,小少爺你再睡一會兒吧!”
身體明顯非常不舒服的立軒搖了搖頭,“不,不多叨擾了。”說着将散落在四周的衣服夠到身邊,一件件穿上。
“別逞強了小少爺,好好休息會兒明早再走吧……”陽州伸出手想要攔住立軒,手卻這樣被“啪”的一下被立軒打到了一邊:
“我和學長,已經兩清了。”
立軒轉頭看着他,眉間微颦,面無血色,眼神卻異常地冰冷。
冷到陽州一時僵硬了,看着他費力地站起,扶着一旁的物體,一步一步向門外走去,那麽短的距離,他走得那麽難,走得陽州感覺心疼了起來——“外面還在下雨啊!”他喊出了聲來,卻沒有換來少年的轉身。
他也不知為何始終無法,站起來再次拉住他。
只得僵在那裏,看着門緩緩關上。
第十回 沒什麽,只是我輸了而已
好疼。
好疼。
好疼。
好疼。
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一樣,隐隐作痛。
雨水打在身上,寒入骨髓。
在那短暫的昏厥當中,在一片朦胧之中,他做了個夢,夢見還是在那個屋子裏,他看着自己的教材,寫着作業,一旁,陽州在彈奏那首燦爛千陽。陽光在陽州的臉上留下斑駁的影子,卻非常好看。陽光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之間,連浮沉都在微微發光。
陽州在對他笑着,陽光在他的嘴角悅動。
那空氣的溫度,竟然醒了都能記得。
好疼。
他得到他了。
他失去他了。
原本,這就是一段萍水相逢,沒有未來的相遇。
好疼。
他艱難地向寝室走着,雨毫不留情地下着,周圍一片漆黑,只有街燈微弱的光照亮他的前路。
好疼。
可是不離開不行。
不離開,就永遠不能離開了。
他沒有見過比這更狡猾的人了。
若要是粗暴地對待他依舊算了,可陽州真的是不想放過他啊,就像為了讓他銘記他而撕掉樂譜一般,他是為了讓他難以忘懷,才如此溫柔的吧——
溫柔到仿佛是有溫度的,溫柔到好像能把它冰涼的心融化,溫柔到讓他一時迷亂,将這場交易誤認為是某種神聖的儀式。他越溫柔,他就越發努力地克制自己,當想到這一切都是一種有意為止的陰謀,就會越疼。
好疼。
努力克制自己,不作出一絲回應。
好疼。
骨頭像快要散架一樣。
路上已經積了很深的水,古老的校園排水系統一直都是雞肋,行走變得更加困難起來,他卻已經不在乎了,他什麽都不在乎了,疼痛感戰勝了其他的感官,疼痛感在渾身蔓延,為什麽會這麽疼呢,為什麽呢,他踉踉跄跄地走着,一個不穩,便栽進了水裏,冰涼的積水飛濺而起,又重重地砸在他的身上。沖擊過後的身子完全不聽使喚,他就這樣成為了水中的困獸。
好疼。
為什麽會,這麽疼呢?
疼成這樣,為什麽,還不麻木呢?
腦中莫名升起的,是陽州吉他的旋律,悠長又憂傷,動聽又令人動容,可惜,他再也聽不到這樣的去曲調了,他也不想,再聽到了。
在水中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