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
泡接近僵硬的手再一次湧起力量,他站了起來。
拖着傷痕累累的身子,繼續往前走。
也無法回頭。
應對這個季節不知何時會降臨的雨,吉子只有一個辦法,不出門。除了上課絕對不出門,上課了也選擇性不出門,這個大學是好不容易考上的,剛考上的時候還躊躇滿志的,但就像很多人一樣,很快就荒廢了,很快就沒有動力了,很快,就被大學上了。
大一的時候弄了這臺破臺式機,到現在,都和它相依為命。
外面狂風大作,這種季節這樣的風倒還是少見的,寝室的門被風弄得吱吱作響:“老王,把門鎖上。”他目不轉睛地盯着電腦屏幕,大喊道。
室友從下鋪伸出頭來:“混球他不回來了啊?”
“他說他今天不回來了。雨下成這樣也回不來了吧?”
“行——”
說着室友悠悠地下床,将門鎖上,房間這才安靜下來。
也不知道那混球得手了沒啊。
說不在意,昨天開始就守在那個房間裏,但好像那小少爺昨天沒去,今天又在那裏守着,真不知道這兩個人在搞些什麽。但今天這時候還沒回來,大概也就是聽一夜吉他的節奏吧?若今天他們相見,上床也就是不遠的事情,這個人玩膩變更是不遠的事情了。
所以還真是希望小少爺不要這麽輕易被攻破呢。
這麽就完事了還真沒勁。
可真的就會這麽完事嗎?看那個混球的反應,總覺得玩玩就扔這種事情好象是不可能的。但他也只是一種預感而已。他搞不懂那朵惡之花的想法,搞懂了,他就不是在寝室裏天天打游戲的料了。
哐,哐,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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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響起了砸門的聲音:“誰啊?”大王沒好氣地下床打開門,渾身濕透的陽州推着門就走了進來,“老子我回來了。”
吉子向門口瞟了一眼,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你不是說今天不回來了嗎?”
“我說的話還有準啊!”沒有脫下身上的濕衣服,陽州就湊到了他的身邊來,“別說這個,陪我出去喝酒吧。”
“哈?今天?”
“今天怎麽了,陪我出去玩啊~”
哪裏不對。
雖然陽州還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但吉子還是察覺到了異樣——
“你怎麽了?”
陽州像是聽到什麽誇張的笑話般笑起來:“我還能怎麽的?我就想出去玩你不想陪也不至于這樣吧——”
吉子完全側過身,正色看着陽州:“2年了,你想虎誰啊?”二話沒說起身将陽州拉到了寝室外面,沒人的晾衣間裏,從身後帶上門,挑起眉頭,“你把小少爺睡了是嗎?”
“诶,我還沒有厲害到那個份上啊~”陽州掀起了身上的濕衣服,轉身挂在空的晾衣架上,随意答道。
“2年了,還沒把我當兄弟嗎?虎我有意思嗎?你什麽時候會在下雨天拉我出去玩啊。沒睡你又怎麽可能回來?”
吉子無奈地望向窗外,頭轉回來的時候,陽州側目的冷冽目光就那樣落在他臉上。
“睡了,又能怎麽樣?你他媽的在糾結什麽啊。我睡個人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對于陽州的種種惡劣行為,吉子還沒有像現在這般憤怒過,或者說之前他從沒覺得陽州做的事情過分,被惡之花吸引的人為惡之花的美付出代價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可這次他卻怎麽都感覺不舒坦——他忍不住低吼起來,“別人也就算了,他是個正常人你他媽的爽夠了就不能好好善次後就把他那麽扔在哪兒,你也好意思?”
“這次可是你,先招惹他的啊!”
陽州臉上紙一般單薄的笑容終于消失了:“你以為……我不想陪他嗎?你以為……我他媽的想要今天就睡他嗎?你以為我就情願就這麽放過他嗎?!”
吉子驚住了,他是頭一次,見到陽州這麽痛苦的表情。
前所未有的,寫滿不甘與心痛的表情。
“……到底……怎麽回事?”
陽州垂下頭,像是要把自己的頭埋進身體裏一般:“沒什麽,我輸了而已。兄弟,如果你還當我是兄弟的話,就陪我出去喝酒吧……”
痛苦的惡之花。
垂下頭的惡之花。
為情,所困的惡之花。
“不醉不歸。”
一場大病,就像是在考驗人的靈魂。
卧床不起三天,立軒從未覺得人生如此漫長過。之前的人生是過度保護的人生,他的生活是近乎病态的規律與健康,生病就是完全絕緣的事情。營養劑有按需攝取,藥物打針是完全沒有經驗,所以他拒絕吃藥,持續三天的高燒,硬挺着也不去醫院看,挨到現在才漸漸退下。
他不能去醫院,沒有去過,不習慣,更是因為怕去醫院,會暴露什麽。
他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發生過什麽。
是的,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什麽都沒有。
不知道那天他是憑借怎樣的力量爬回來的,室友們看到他的樣子都吓傻了,說他那天也不理睬他們的話,像是僵屍一樣打開衣櫃換睡衣,擦幹頭發,卻還沒等走到床上就倒下了。他們把他扶到床上,那額頭燙得能煮熟雞蛋,他卻昏迷之中拒絕吃任何藥,拒絕離開,他們只能給他換換頭上的毛巾,等他快點自己好起來。
就是一場噩夢。
熱量在蒸烤着自己的大腦,停止旋轉,無法思考,一些不可控的東西跑了出來,除了能夠控制自己不發出聲來,他什麽都做不到。兒時的一些回憶,發生的很多事情都跑了出來,例如第一次考試成績不理想,第一次被父母責備,第一次被同學揶揄感覺到自己和大家的不同,日複一日沒有變化的日子,這種回憶的走馬燈一時讓他覺得自己命不久矣。
混沌中最不可控,也是最讨厭的存在,就是陽州。
他藏在他大腦的每一角。
在他漂浮在記憶河流之上時,在他漂浮在虛無空間之時,陽州無處不在,像他的音符一樣,在他混沌的大腦裏蔓延着,對他笑着,說着暧昧的話語,或者只是單純地,描述自己龐大的夢想。
相遇那天的燦爛千陽。
風雨交加的夜晚,無比的溫柔。
都說了好狡猾啊。
太狡猾了,簡直就是世界上最惡劣的人啊。
他怎麽,忘得了?
他放過他了嗎,沒有,他沒有。他所有的一切,都像他未完的曲子一樣,被他親手撕裂。
人,卻不能删除自己的記憶。
“立軒。”室友蹑手蹑腳地走了過來,輕喚着他,“學長來了。”
他睜開眼,吃力地坐起來,孫博濤提着一大袋水果走到他床邊。立軒先聲說道:“學長,怎麽來了?”虛弱的聲音讓人擔憂得很。
“聽說你病了。看你訓練也不來就問了問。他們就告訴我了。”博濤坐到了立軒的床邊,“你也真是的,生病了都不告訴我一聲。告訴家裏了嗎?”
“別說……”立軒努力提高的聲音也毫無力氣,“不能……讓爸媽擔心……所以希望學長也不要說。我從小到大沒生過病,他們會跑過來的,還是算了。反正,也熬過來了。”
“唉,也苦了你了。這次的病,到底是怎麽弄的啊?”
“……淋雨了而已。”
“又沒帶傘出門?下次沒帶傘告訴我一聲,我給你送啊。不過……”博濤頓了頓,“是高考拖累你了嗎,你以前的體質,沒有這麽差啊。”
又來了。
的确這是最糟糕的理由,怎麽可能淋場雨就高燒不退,卧床不起。室友好糊,但他的這個學長總能捕捉到一些微妙的事情,就像他一直做的一樣。要是平時,他可能還會試着努力周旋以躲避什麽,可這次,他卻不想那麽做了。
或者說,他已經,沒什麽好躲藏的了。
“——一切,都結束了。”
“嗯?你說什麽?”
“學長,一切,都結束了。”他又重新躺在了床上,窩在被子裏測過身去,“明天,我就會回去的。”
“——好,別勉強自己。我等你回來。你休息吧,東西就放在這裏,我先走了。”
“嗯,學長再見。”
我回來了。
一切,都結束了。
無法回頭的,一切,都結束了。
第十一回 跟蹤狂
生活回到正軌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心回到正軌卻并不簡單,在身體剛剛恢複個大概的時候,立軒就回到了正常的學習工作生活之中,為了不顯示出破綻,他努力将生活節奏保持跟自己剛進入這個大學時一樣,早上起床,洗漱,吃早飯,晨讀,上課,午餐,下課,圖書館,晚餐,合唱團訓練學生活動,要不就是自習,回寝室,睡覺。
已經沒有什麽事,能夠打破他無止境的循環。
有些溫度是真實存在過的,他會在生活中不經意間冒出來,在你的腦海裏,燙傷你敏感的神經。那一夜的疼痛感太過真實,以至于他幾乎無法将那些記憶深藏在腦海,與之對抗的方式,只有習慣,就像小時候想要出去玩,父母不讓,心中的耿耿于懷一樣,習慣,其他事情的積累終究會壓倒你對一件事情的念想。因為想總是想,當下的事情,卻一直在做,無法實現的想法很多,當下做的事情,卻一直在行動着。
他永遠只選擇,最真實的選項。
那天在病床上說的話,他相信學長一定是懂了——他也瞞不住他什麽,那個人有着自己的人脈,自己的交際圈子,對他的事情份外敏感,更何況把陽州當作臭蟲一般,許多狀況怎麽逃得過他的掌心,就看他有沒有足夠的想象力,想象他和陽州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可現在想不想大概也沒什麽幹系了,因為,不管怎樣,他已經回來了。
他已經回來了,已經真的,遠離那個他不屬于的世界了。
即使那未完的樂曲,仍餘音繞梁。
吉子最近很無聊。
因為陽州的全線罷工,他們寝室蹭吃蹭喝蹭妹子的福利也停止了,每天就是5個大老爺們在烏煙瘴氣的寝室裏打着游戲,打着游戲,決定誰去打飯,買水,買啤酒,然後打着游戲。陽州罷工幹什麽?沒人知道,說是要閉關搞創作,可吉子去給他送了幾次飯都不在,晚上也會老老實實地回來睡覺。他就讓同學和經常在外面活動的朋友們留意着點,果不其然陽州天天在經院的教室,學校自習室,食堂之間晃悠,那還有什麽好說的呢?還說玩完了扔,到底,還是放不下。
那天兩個人在外面喝了一夜,喝到酒量堪稱千杯不倒的他都趴在牆角吐,即使喝到神志不清,陽州也什麽都不說,回到寝室裏倒頭大睡,第二天就像沒事人一樣,到處溜達着拈花惹草,姑娘對他感興趣了,他又突然索然無味起來,開始天天搞創作,然後,就開始搞失蹤。
果然,還是去找他了吧?
小少爺與混球,真是兩個人上人放在一起,感情進展的方式都如此的糾結,他就是一凡人,完全搞不懂這兩個人你找我我找你到底在幹些什麽。只知道事情不會那麽快結束,就憑陽州那天說的話,就不會那麽輕易地結束——
(你以為……我不想陪他嗎?你以為……我他媽的想要今天就睡他嗎?你以為我就情願就這麽放過他嗎?!)
這混球這麽無奈的樣子,他還真是第一次見,稀奇得很啊。
手機屏幕一亮,他戳了兩下,新消息就出現在眼前:在經院2階發現混球。
是讓生活變得有趣一點,還是讓故事就這麽完結呢?
天天跟混球呆在一起,自己好像也變得,不像好人了呢。
“我出去一趟啊。”
到達經院教室的時候,吉子溜到後門,看見陽州坐在後面,直勾勾地向前面看去——
“喲,跟蹤狂。”
陽州微微側過頭來,略顯驚奇:“诶,你怎麽來了?”
“來看看我們的跟蹤狂有沒有犯罪啊。你不是閉關搞創作嗎?怎麽跑到經院來搞創作了。”
“我在取材。”
陽州一本正經地說道。
“你還真敢說!取什麽材?單相思跟蹤狂的心理狀況變化?”
“滾。”陽州輕聲低吼道,“我這叫,小少爺的生态觀察。”
竟然沒有否認在跟蹤小少爺?
“你不是……玩完扔嗎?還在這裏扯什麽啊?”
“我還沒玩完呢,怎麽扔啊?”
“沒玩完?”這為自己找理由已經找出水準來了——“你不都給小少爺睡了你還沒玩夠啊?難道想要多睡幾次?”
陽州将手指擋在了唇間,“噓——”,示意前方,正在上課的老師開始時不時向後看來,吉子将身子伏在課桌上,“在一群學霸裏你也呆的住——我看你今天這也跟了一天了吧?要不咱出去喝點?”
見陽州沒有應答,吉子轉過頭去,發現陽州目不轉睛地盯着前方,目光閃爍,他也擡起頭,諾大的教室一個學生立在那裏,好像是在回答問題,聲音平穩,語句流暢,就像是提前背好了答案一般侃侃而談。
那就是陽州喜歡的小少爺?
他本來已經不再去思考,這個小子何德何能讓陽州這樣。但他着實沒有見過陽州這樣的眼神,像是一個好奇的孩子?卻又藏着某種情愫。但看那小少爺的樣子,他就知道,那是和他們不同世界的人。這是讓陽州如此的原因?也不見得吧。
不過要是小少爺的話,說不定能治住這個混球呢。
雖然沒有任何了解,吉子卻這麽感覺着。
“混球,走啦——”
說走兩個人也沒走遠,就是在距離經院不遠的一家小餐館的外面架張桌子點了一點小菜,兩瓶酒喝上了。
吉子把兩個人的杯子倒滿,還沒等他起話題,陽州就自顧自喊了起來:
“他的生活簡直就是無聊到死啊!”
無聊到死你還跟蹤人家。忍住心裏的吐槽,他順着接道:“怎麽說?”
“一天到晚就是上課啊學習啊活動啊,過得跟個機器人似的,超越了我的想象還真是有點對不起我啊。每天就那麽點破事不停地循環。”
“咱們高中的時候不也是嗎?”
“高中時代我的人生也沒這麽無聊啊。”
“無聊你還跟着人家幹什麽?早點放過他好了。”
他本以為陽州會一下子頂回來,因為這混球的嘴一向硬得很,卻看着陽州憂傷地将杯裏的酒一飲而盡,不過無論看幾次,他都覺得不愧是人好看,連喝酒的模樣都那麽美,無論是啤酒還是可樂,這混球都能喝出香槟的感覺來。要不是因為他已經習慣了,誰會認為那舔舐嘴唇的舌不是一種勾引呢?
陽州将玻璃杯擡至眼前,眯起眼透過玻璃杯看着世界:“不知為何,我想要了解他在幹些什麽。這麽說吧,相比跟那些貼過來的人交往做愛,好像觀察他的生活要更有趣一些呢。最近,對做愛變得沒什麽興趣了呢——”
“是陽痿了吧?”
“爆你啊,再說——”陽州直接拿起酒瓶灌了一口,“其實呢,本來就是想看看他身體怎麽樣了。後來發現他活得真的挺好的,活得真的真的挺好的——”眉毛就這樣扭曲起來,“我,老子我,很,不,爽,啊——!”
“啥?”
面對突然改變的戲碼,吉子有點不能适應。
陽州一眼瞥過來:“憑什麽我擔心他,他活得這麽好啊,憑什麽我放手了他就活得這麽好啊!不對吧?哪裏不對吧!而且,我怎麽可能就這樣被甩掉啊!這麽一搞,弄得像我被甩了一樣?開什麽玩笑!”
“啊,果然……”——我就知道。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我就決定從觀察小少爺的生活習性開始,找尋擊破點,後來發現還挺有意思的啊,就一直跟着了~”
“從早到晚?”
“嗯,從早到晚。”
“還不是跟蹤狂?”
“都說不是了啊——是為了了解敵情啊!”陽州撇着嘴,“真的不想……就這麽輕易的放過他啊。那無聊的生活,怎麽會比我有趣呢?”陽州悵然,就這麽将那幹淨的臉蛋貼在了桌子上。
吉子往嘴裏送了幾口菜,他已經不想說什麽。無論那個少年是個怎樣的家夥,有什麽三頭六臂,他也服了,他和陽州在一起兩年,幾乎什麽事情都是一起經歷的,以為自己也對這個家夥了解的差不多,自認為是這惡之花身上的一只寄生蟲,可這短短一兩個月裏,那個小少爺給陽州賦予的表情,竟然比這兩年還要多。差不多快要毀掉這朵惡之花在他心中的形象了。
真是,一物降一物呢。
“你不是……寫了一支曲子想要知道他的感受嗎?他評價怎麽樣啊?”
陽州擡眸,表情比剛才更複雜了些,仿佛被戳到了什麽痛處:“譜子被我撕了。”
“撕了?!”
“我……想用未完的曲子讓他記住我……可沒想到,把他惹火了啊……”陽州懊惱了起來,像做錯事的孩子一般噘起嘴,“當時也真的很不爽啊,那麽久都不理我,為了一支沒完的曲子來找我……你也懂我的啊,意外地有些時候就會很——”
“神經病。”
“喂!削你啊!”
為了一支曲子來找他是嗎?
只是因為曲子?
兩個神經病啊。
“你先,換換心态怎麽樣?”
“啥?”
“例如,先從做朋友開始,就像我們這樣。別着急,也別想那麽多。而且,他喜歡你的才華不是?這不是你一直期待的嗎。”
聽到這話,陽州才安靜下來,恢複一些本來的模樣。也只有安靜的時候,他本來的氣質才會發揮自身的作用:“朋友啊……”略微低沉的聲音使這原本很普通的兩個字變得性感無比,随後他轉過頭來,眯起眼盯着吉子,頭微側:
“老朋友,你願意,和我上床嗎?”
嘴角終于一如既往地翹了起來。
吉子愣了幾秒鐘,轉而抄起一旁的空啤酒瓶向陽州砸過去:
“去死吧,你。”
陽州一躲,捂起肚子笑了起來:“所以當朋友什麽的好像行不通啊!哈哈哈——”
——混球。
——差點,我就當真了啊。
沒再說什麽,吉子将杯子裏的酒,全都倒進了肚子裏。
第十二回 我,喜歡?
在陽州從他的生活裏完全消失之後,除了自己每天的例行公事,立軒大多的生活都跟博濤綁在一起——合唱團的學長,院學生會的學長,校學生會的學長,多重的身份使得兩個人的接觸不得不多了起來。立軒可以确定,除去他,這個學校裏大概沒有讨厭孫博濤的人,就像他從小到大一直看到的那樣,這個人把人做的太完美,至少別人,看不穿他。
應該是心中有數,他最近也很少和立軒提父母的事情,只是在生活上的關心多一點,安排适合他的适量的工作給他,反而讓他有了,啊,是不是過去的自己太敏感了的錯覺。可他依舊堅信,孫博濤所做的一切一定是有目的的,必須要保持距離。
“立軒,想什麽呢?手下別停,停了今晚就真的別想回寝室睡覺了。”
“啊……抱歉,學長。”
——我到底在想些什麽啊?
今天是被博濤叫來整理資料的,他原本以為能有不少大一的幹事,結果只有兩三個人,收拾了一陣子,就只剩下他一個了,也難怪,要不是因為他想要靠忙碌分散精力,還跟博濤私下有交情,他也不會留在這裏。
将文件分類,按時間內容整理,放進不同的文件夾。也只有依靠這種機械性的工作,才能抑制住自己腦內的胡思亂想。
“你是還,忘不了他嗎?”
手上的動作又停了下來。
為什麽?
自己露出了什麽破綻嗎?自己表現得那麽明顯嗎?會被一針見血地戳中。這又是何來之意……為何要提及這點,還覺得現在的他不夠窘迫嗎?
立軒擡起頭,看着坐在那裏一幅悠然模樣整理文件的博濤,手也重新動了起來:“學長……想要我怎麽回答呢?我是說忘了好,還是沒忘好?如果我說我忘了……你會信嗎?若你不信,我說又能怎樣。現在的我在這裏,做着我該做的事情,和他也斷了聯系,該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就是我不能控制得了。”
這樣的答案,可能是最好的答案。
“哈哈。”博濤笑了一聲,往後笑聲逐漸變大,立軒曾經聽過這種笑聲,從小到大,他的笑都幾乎是有分寸的,只有聽到看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才會發出這種笑聲。
我的答案,有這麽奇怪嗎?
“你啊,還真是長進了呢——”博濤放下手中的文件站了起來,“我是比較擔心你啊,所有的受害者都很難忘了他。不過現在看來,我的擔心是多餘的啊。”
——受害者?
我是受害者嗎?
受害者,是被加害的人。我被加害了嗎?
沒有啊。
這一切,都是我自願發生的啊。
如果我第一次就推開了他,如果我沒有去吉他社的納新,如果我沒有去再去他,如果我一直無視他的存在。那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人被美麗的事物所吸引,所傷,是人的錯。
美,是無辜的。
“……我不是,什麽受害者。”
“啊,你也這麽覺得啊。”博濤對于這句話一幅司空見慣的模樣,“大家都這麽覺得。大家都認為,是我被吸引的,所以是我的錯——可是,你不覺得,美本身,就是一個錯誤嗎?”他開始在屋子裏踱步,“美可能沒有錯,不收斂自己的美,就是罪惡了。人終究不是花,花不得拒絕采摘,人卻可以拒絕。吸引他人沒有錯,不拒絕,肆意利用自己的美就是罪惡。”
“邏輯上……的确沒有錯,可是……”
“他,和我的女朋友上床了。”
博濤站在房間中央,看着立軒,目光裏的冷冽讓立軒一時說不出話來。而一瞬間博濤又恢複了常态,“雖說是父母安排的,自己也沒有多喜歡,可是發生這樣的事情還是讓人不愉快不是?你覺得,換做你,你會怎麽做?”
“……學長……抱歉……”
“沒什麽好道歉的,也不是什麽事情。作為受過傷害的我,只能努力保證,讓他離我身邊的人遠點了。我這邊都完成了,你這邊還差多少?”
“啊?馬上……”
“嗯,幹完一起出去吃個夜宵吧。對了,我女朋友,不,前女友,現在還和他在一起。”
輕描淡寫地一說,博濤抱起整理好的文件夾,将它們一個一個放進櫃子裏。
怎麽做才好呢?
躺在寝室的床上,陽州依舊在糾結怎麽辦才好。已經說完了放過他就不能再輕舉妄動,可是不輕舉妄動心裏又不爽。不爽就想做些什麽,可一想到可能又會惹到小少爺……之前他沒有遇到過這麽複雜的情況——根本就沒有遇到過需要他這麽費心的人。
“還在想啊你。”叼着棒棒糖在電腦前奮戰的吉子,摘掉耳機沖着他嘟囔道。
陽州側過身去,繼續持躺屍狀:“別管我——”
“好好——”吉子又戴上了耳機,進入下一場奮戰。
煩死了。
通過将近一周的小少爺生态觀察,他對立軒的興趣有增無減。而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那個人身上的哪點讓他感興趣。說是知己知彼,這小少爺的人生根本就沒有什麽好知的,規律到無趣,而這種規律又感覺和那種倔強,他面對他時的倔強與坦率無法重合。
無論是初次相遇時,還是以後所發生的種種。
(“我想要,再聽你彈吉他。”)
明明是你,先挑引我的啊。
他不得不承認是他玩得太過,那天本來就是想把小少爺引過來,讓他乖乖來見他,本來也沒想太多,可不知為何嘴上就說了太多,說了太多也就做了太多,然後這小少爺還比他想象中的有本事,讓他預料錯了——
(“我和學長,已經兩清了。”)
你越這樣,我就越不想就這麽放手啊。
其實一開始他真的只想聽他對自己曲子的評價,給他彈琴聽。在他之前彈吉他的人生裏,真的沒有人如此在意過他的音樂,大家在意的,只是他的臉,想要得到的,也只是他的傾心。他不費力,就能獲得別人的傾倒,不為他傾倒的陌路人,他也懶得搭理。為他傾倒的人,也只是玩玩而已。
與他相伴的,只有他的吉他和音樂。
而這樣就足矣。
事情已經過去了這麽久,照常理來說他若這麽收手也罷,将這個令人糟心的小少爺扔到一邊,繼續過自己的玫瑰色人生去,繼續過自己一如既往的人生。
——我在……執着個什麽呢?
——僅僅是……不爽嗎?
一旁小手機的劇烈震動聲将他從自己的思緒中拉了出來,他深受一摸,看見屏幕上的名字,會心一笑,轉瞬從床上蹦了起來:
“我走了。今晚不回來~”
吉子摘下耳機,将棒棒糖的棍兒扔到一旁:“去挑戰小少爺?”
“不,小彩找我——”
怎麽能把她忘了呢?
和那麽多人玩過,跟陽州固定聯系的人只有這麽一個妹子,小彩。和他同級,好像和小少爺是一個專業的大小姐一枚。平時和床上完全就是兩個人,在學校裏兩個人也沒什麽交集,他蠻喜歡這個妹子的,原因很簡單,她跟別人不一樣,有分寸。
有很多人,和他睡過就開始要确認什麽固定關系,索求什麽愛,開什麽玩笑,那是什麽鬼東西,陽州就會經常性被糾纏。而小彩不一樣,她很清楚自己和陽州是怎樣的關系,是個非常聰明的姑娘。
“你還是……一如既往的粗魯呢。”
事過之後,小彩倚在陽州肩上,若無其事地說道。
“什麽語氣,說的跟幾年沒睡了似的。”
“将近兩個月呢,剛開學是有點忙,後來看你忙就沒敢打擾你啊——”小彩的語氣裏一幅話中有話的味道,陽州噘起嘴,“诶,我忙什麽啊~”
“你不是忙着追我們院的小學弟嗎?”
“呀呀呀,我追人你信嗎?”
“不信。所以那天在教室看見你的時候我也不信。可一看博濤那樣子我就信了。”
“博濤?誰啊?”
“我前男友啊,被他捉奸在床你都能忘,他可是把你當害蟲一樣,每一年都和學弟學妹宣傳防範你的措施啊。”
為什麽立軒對他一直敬而遠之,這是陽州一直在心裏深藏的問題——可以看出來,初次相遇之後,再見面的時候,立軒就對他有了某種畏意,或者說是恐懼,他名聲是臭,但還不至于到這個地步——
如果有人幹涉,那就可以解釋了。
陽州歪歪頭,點了根煙:“我說怎麽經院的學弟學妹這麽難搞……”
“那次,可是給他留下心理陰影了呢。”
“不就是女朋友被別的男人睡了嗎?”
小彩無奈起來:“被捉奸在床之後還能若無其事地繼續的人,也只有你了。”
“……我當時幹了什麽?”
“在他走進來發現這一切之後繼續做咯,還發出了莫名的呻吟,當時,連我都快受不了了。他整個兒人就傻在那裏,他的一生應該是沒受過這種沖擊。”
“啊……我還做過這種事情啊。忘了。”
“你還能記住什麽?”
“因為他的緣故,我勾搭你們的小學弟勾搭的很艱難。嗯,我讨厭他。”
——沒有這個人,是不是立軒早就乖乖來找他了呢?
“我勸你現在收手噢,混球。”沒等陽州反駁,小彩就将陽州的腦袋扳了過來,正色對視,“你看上的是何立軒對吧?我不知道那小子什麽地方好讓你看中了。如果是玩玩就算了,那是個十足的好孩子,不是和你鬧的對象。而且博濤家裏和他家裏是世交,說是從小一起長大關系非常好,在院裏都能看出他的過度保護,如果你要做了什麽太過的事情,博濤會做出什麽我真的不知道,你要知道,他不只是一個大少爺。”
這不是玩笑,看這架勢就知道,聽這話也能知道。言語表達不出事情的可怕性,那個叫博濤的長什麽樣子他早就忘光了,和他活在不同的圈子,他也不怎麽了解。可小彩這麽說,就必定不是騙他的。
一場玩鬧,何不就此收手罷?
誇張的不爽也好,憤怒也好,抑郁也好,其根源到底是什麽?
他是玩鬧嗎?他不知道,但也不想收手,心中有什麽其他的東西讓他難以放下,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繼續跟着心走,因為他的心,已經很久沒有動過了。
就算現在告訴他——再這麽做會有生命危險,會死無葬身之地,他也只能這麽做。
不過若要給自己這一系列的行為扣上一個合理的名頭,該是什麽呢?
用怎樣的詞語,來概括自己的瘋狂?
沉寂了一會兒,陽州緩緩開口:“小彩,我——”他又停下了,此時這個混球的臉上,終于沒有了輕佻的笑容,誇張的表情,細長的眼裏流出某種莫名的傷感,單薄的嘴唇不停開合,像是在加壓一般,将肚子裏的話擠出來——
“做不到。我做不到,不爽也好不滿也罷,我……不想